村子叫金家壩。村子不大，兩邊都是大山，百十戶人家，散落在兩邊的溝壑之中，或依偎在村道旁邊，大多數(shù)都姓金。

有一條很小的河從山溝里流出來，河很小，大多數(shù)時間里都只有三五米寬，在金家壩村口形成一個個淺淺的灘。村子就在河的兩岸，在略高一些的平臺上，錯落著三三兩兩的院落。

河水往下，在兩公里外匯入大河。村里的機耕路順著河走，過一個簡易的橋，就上了大路。大路往上走，就進了更大的山，往下走就到了鎮(zhèn)上，鎮(zhèn)上有班車可以去縣城，再去更遠的地方。

母親也贊成楚林楓出去轉(zhuǎn)轉(zhuǎn)，走一走，散一散心。

“林楓，剛好。你出去轉(zhuǎn)，順便把爺爺?shù)呐砍鋈シ乓环拧！?

冬冬也鬧著要去，楚林楓同意了。其實，放牛這事，冬冬干得比他好。

于是楚林楓就牽著家里的水牛，順著機耕路往上走，往山溝里走。

一個青年，一個兒童，一頭牛，就這樣上路了。

正是萬物茂盛的時候，路邊、山崖上，都開滿了各式的花，蝴蝶、蜜蜂飛舞著。冬冬一會抓蝴蝶，一會追蜜蜂，玩得很開心。

“哎呀，這不是永福家二娃子嘛，不考大學了，回來放牛了”一路上，兩邊坡坎上總有人打招呼。永福是楚林楓的父親的名，楚永福。

“哎呀，二娃子好久沒見了，長成大人了，來，來屋里坐，喝口水吧。”

“林楓啊，開始放牛了？”

楚林楓知道，大家都很善意，但也有幾分調(diào)侃。畢竟，從一個全村翹盼的大學生，淪落到一個放牛娃，多少有些惋惜，也有些嘲笑。

“是的，從今天開始放牛了。我楚林楓就是個放牛娃！”

楚林楓也不在意，大聲地跟大家宣布：我楚林楓就是個放牛娃！

放牛娃咋了？放牛娃一樣會出人頭地，一樣會干出一番大事業(yè)。

英雄不問出處。劉備當年還不是個賣草鞋的，朱元璋還不是個放牛娃？我楚林楓就是個放牛娃，但不能說明我一輩子就只能放牛？

起步就是牛，以后一定更加牛逼！等我楚林楓干出一番大事的時候，你們再看看吧！我一定要讓所有的人刮目相看！

楚林楓跟冬冬把牛趕到山腳下一片河灘地。這里地勢相對開闊，沒有田地，只有成片的灌木，還有河灘鵝卵石，靠近山腳有很茂盛的青草。

這里十分涼爽，楚林楓把腳放進水里，感覺到一股刺骨的涼。這小河名字就叫冷泉河，名副其實啊。

“冬冬，你長大了想干什么？”楚林楓靠在一個大石頭上，翹著光腳丫，嘴里叼著草根，百無聊賴。

“當放牛娃。”

冬冬的回答讓楚林楓很驚訝，“你這壞小子，怎么想的？”

冬冬趴在楚林楓身邊，小聲說：“放牛娃好啊，可以抓螞蚱，抓知了，還有很多很多好吃的。”

楚林楓無話可說，冬冬這么小，他見識過啥啊。在他眼里的，有好吃的，好玩的，就開心了。楚林楓有些羨慕他，他的童年是快樂的，是幾十年后的孩子們不敢想象的。

“冬冬，再過兩年就上學了，好好念書，以后當個科學家。”

“科學家是啥啊，比隊長大嗎？管得了隊長嗎？”

“你覺得隊長很大嗎？”

“那當然啊，咱們村的事，就是隊長說了算。”冬冬認真地說。

“那不一定。”楚林楓故意說。

冬冬不屑一顧：“你比隊長牛？”

“那當然，隊長昨晚還專門到咱家來，讓我去考大學，我偏不，我就要當個放牛娃！”

冬冬望著楚林楓笑了，小孩子的笑容的確像是綻放的花朵，十分可愛，自然，純潔。

“你吹牛！你放屁！”

冬冬突然冒出的話，讓楚林楓抓起樹枝想揍他，他卻咯咯咯地撒丫子跑開了，等楚林楓去追他。

楚林風牽著牛，冬冬騎在牛背上，他們回到家的時候已經(jīng)到了吃下午飯的時間了。

嫂子金小娟趕緊迎了出來，從牛背上抱下冬冬。

“林楓啊，趕緊去吃飯，餓了吧。”

嫂子年紀不大，但看起來比同齡人蒼老一些，黑一些，皮膚也粗糙，一雙手顯得特別粗大。

“嫂子忙啥呢，兩天都沒見呢。”楚林楓將牛拴在院子旁邊的大柳樹上。

“瞎忙，今天上午去西面坡上扳了些竹筍，也剛收拾好。這兩天冬冬給你添麻煩了啊。”

“我侄兒，自家人，給我添啥麻煩，說這話就見外了。”

冬冬拿著一截樹枝，給他媽媽看：“看，二叔給我發(fā)的槍，讓我保衛(wèi)家園，來了壞人就……突突突突……”

走進堂屋，楚林楓跟爺爺打招呼：“爺爺，趕集回來了？咋不叫上我？下次跟你一起去。”

爺爺一邊吃飯，頭都沒抬：“天都大亮了，睡得還跟頭豬一樣，我哪里敢叫你。”

楚林楓端起碗笑著說：“我還記得小時候你叫我起床，一巴掌扇在屁股上，火辣辣的疼，現(xiàn)在都還記得呢。”

母親和嫂子都笑了。

爺爺說：“那時候你多大？現(xiàn)在多大？大小伙子了，該娶媳婦了，我再那樣打你，村里人都笑話死了。”

“我明天想進一趟城。”楚林楓突然冒出的話，讓爺爺他們都很吃驚。在山村里，進一趟城可不是個簡單的事，算是大事了。除了來回坐車花錢不說，還要住店，前后至少兩天時間。沒有重要的事情，是不輕易進城的。

“進城？進城去干什么？”他們不約而同地問。

“我，我想進城去看望一下老師。”楚林楓小聲地說。

母親和嫂子互相望了一眼，母親問：“是不是復讀的事情？要想復讀是要提前準備的。”

“不是，我不想復讀了。”

楚林楓的話，讓所有的人都很意外。

爺爺重重地將碗擱置在桌子上，出去坐在了門墩上，背對著屋里：“你別聽你老子的話，你手不能拿，肩不能挑，不讀書有啥出路？”

母親也勸說：“是啊，林楓，家里這么多年苦苦地供養(yǎng)你讀書，到城里讀書，圖的是啥啊？不就是指望你考個大學，不再當農(nóng)民，還能光宗耀祖。”

楚林楓不想跟他們爭辯，說：“爺爺，媽，還有嫂子。現(xiàn)在都承包到戶了，看看咱們周圍，有勞力的，一家比一家過得興旺。我大哥沒在，我就是家里的頂梁柱。我再讀幾年書，給家里創(chuàng)造不了財富，還要拖累大家。犧牲大家的利益，為我一個。我覺得我太自私了。”

母親伸手撫摸著楚林楓的肩膀：“我兒只要知道我們的苦，我們就心滿意足了。但，書，你還是要繼續(xù)讀啊。”

爺爺聽了楚林楓的話，有些感觸，表情也緩和了，轉(zhuǎn)過身說：“你長大了，很多事情能想明白了，你自己拿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