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章節
書友吧 1評論第1章 春天來的孩子
——2011年3月?愛知縣?正眼寺
愛知縣早春的空氣里還裹著些寒意,農田尚未返青,地上的殘雪在晨光里一點點融化。山腳下的寺廟屋檐滴著水,偶爾風鈴輕響,像是誰輕輕叩開了新一年的春天。
那天清晨,正眼寺山門外,靜悄悄地多了一樣東西——一個舊竹籃。
竹籃不大,卻沉甸甸的。里面坐著一個小女孩,約莫兩歲,臉圓圓的,皮膚白凈,眼睛烏亮清澈,睫毛濃密,像是湖面落下的一片羽毛。她的頭發軟軟地貼在額頭上,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小棉衣,袖口有些磨破,但被細心地縫過。
她不哭,也不鬧,只是睜著眼睛,靜靜看著天空飄過的云。嘴角還有點米粒,像是剛吃過早飯。
“……誒?”晨課完的僧人第一個發現了她,頓時招來一群信眾和寺里人。
她看著圍上來的人群,沒有害怕,也沒有退縮,只是仰起頭,用軟糯的聲音說了三個詞:
“彩花……媽媽……爸爸。”
然后,她眼圈紅了,但忍住沒哭,只輕輕吸了吸鼻子,像是在告訴自己要堅強。
那時,正眼寺的住持江川辰三,剛從神奈川縣的大本山總持寺卸任副貫首不久,返回家鄉調養。聞聲趕來,他走到竹籃前,低頭端詳著這孩子,沉默了一會兒,蹲下身溫和地問:“你,叫什么名字?”
“……彩花。”女孩怯生生地答,又小聲重復了一遍:“媽媽……爸爸。”
她的聲音像春風吹在雪上,暖得讓人心軟。
辰三眉頭一蹙,嘆了口氣。他從信眾手里接過女孩,輕輕抱起來。她并不掙扎,只是安靜地依偎在他懷里,小手緊緊抓著他袈裟一角,像是找到了唯一的依靠。
那一整天,正眼寺都動了起來。
寺方立刻通知縣警,協助張貼尋人啟事,還通過各個地方電臺與民間組織聯絡失蹤兒童資料。也有信眾說曾在寺外的田埂上看到一輛白色輕型車停留過,模糊中有個女人在遠處張望。
可日子一天天過去,始終沒人來認領這個叫“彩花”的小女孩。沒有身份證明,沒有口音特征,甚至連她衣服的商標都是剪掉的。
像是一場早春的神隱——誰也說不清,她是怎么來到這里的。
“她既然叫‘彩花’,那就順她意吧。”
“一個人也好好長大,這是佛緣。”
江川辰三終于下了決心,為她登記戶口,起名江川院彩花。
“院”字源自正眼寺系譜,“彩花”則保留了她嘴里反復念著的名字——不想讓她徹底忘記,自己來時的樣子。
在總持寺長大的孩子,是一件稀奇事。
更稀奇的是這個孩子不哭不鬧,第一天搬來就自己在庭院里滾圓的石頭上爬上爬下,像只剛出籠的小老虎。
“江川院彩花”,是善信們對她的稱呼。雖然姓“江川院”聽起來像宮號,長得也有幾分“觀音座下小童女”的氣質,但她本人一點都不安靜。
她從不喜歡穿寺里發的僧衣,常常偷偷套上粉紅色運動服,躥上屋檐,跟貓搶地盤;有一次還從正殿屋頂跳下來,嚇得講經法師腿一軟,整本《維摩經》掉了一地。
彩花的力氣很大。
是真的,很大。
有一年佛誕日,寺里請了花道老師插了巨大的供花壇,擺在本堂中央。眾僧合力搬不動,彩花路過:“欸?這個要搬嗎?”
“嗯……你別——”
她已經抓住花壇底座,一口氣拖著“咚咚咚”走了五米遠。
眾人面面相覷:“……這是哪來的神童?”
從那之后,她成了寺內知名的“怪力蘿莉”,各殿堂的門板修修補補,幾乎全沾了她的手。
但也因為這副天生的力氣,她闖了不少禍。
比如,她喜歡向廚房討好吃的——不討,是要搶的。
“師兄,那個蜜煮芋頭……”
“今天沒有了,明天再——”
“騙人!!”她叉腰怒吼,眉毛豎起來,沖過去一把奪鍋蓋——
“師兄騙人!有的!香得很!!”
廚房里頓時雞飛狗跳。
再比如,有一年她養了一只流浪狗,偷偷藏在藏經閣后。有人告密,她不服氣,帶狗跑到佛堂正中,喊:
“佛祖也會慈悲吧!你們不能趕它!”
**
但無論闖了多少禍,沒人真能責怪她。
她太招人喜歡了。
清晨掃地時會哼歌,午后打坐總偷偷打瞌睡;走路飛快像在風里跑,笑聲一響,全寺跟著輕松起來。
她會用拗口的童音背心經,背完還補一句“我很厲害吧”;下雪時會在佛塔下堆雪人,給每個雪人取名“師兄”、“師叔”;下山拜訪時,善信們爭相給她塞糖,塞點心,塞手工小物,說她像“福氣的化身”。
而在五歲那年——
一次偶然的命運相逢,她遇到了“那兩位武道夫婦”,她的世界又變了。
江川院彩花五歲那年,寺里來了兩位“奇怪的客人”。
一男一女,穿著看起來不太合身的練功服,頭發剃得極短,腰上各別別著一根磨舊的黑帶——不是僧人,不是善信,更不像普通的訪客。
聽師兄們私下里講,是“犯了錯,在這里贖罪”的人。
彩花不太懂什么叫“贖罪”。她只知道,男的沉默寡言,掃地掃得比誰都認真;女的看起來不茍言笑,可每次路過她身邊,總會多看兩眼。
那天,她搬了一尊小石獅子。
不是玩具,是寺門口那種“真家伙”——石質,實心,百斤重。
她本想跟它“合照”,結果一把抱住,竟然把整尊獅子搬離了底座。
“欸?它動了耶。”
她嚷嚷著把獅子拖進了回廊,還打算給它“喂點湯圓”。
路過的女黑帶一愣,走過去蹲下來看她,又看那獅子,忽然問她:“你叫彩花?”
“嗯!”
“你幾歲啦?”
“爺爺說我五歲啦。”她驕傲地豎起五根手指,“我會背心經,還會打滾,還會——”
她還沒說完,那女人已經伸手按住她肩膀、胳膊,捏了捏肘骨,又輕拍她后背:“奇骨……你天生是練武的。”
“練武?”彩花眨著眼睛,“是會打架的意思嗎?”
“不是打架,是……守護的力量。”女黑帶笑了。
這一笑,彩花覺得她其實沒那么兇。于是她大膽問:“那你會教我嗎?”
那人沒答話,回頭看向站在遠處的男黑帶——后者只是微微點了下頭。
從那天起,彩花每天清晨打坐前,多了一項“練功課”。
她學一些很怪的動作,蹲得比馬步還低,背著沙袋跑圈,單手舉陶罐。那位女黑帶名叫京極夕音,是合氣道五段;她的丈夫,叫京極武,是極真空手道的前世界級選手。
他們在寺中“贖罪”,但也似乎在“傳承”。
“你這孩子不怕疼,是好事,也是壞事。”夕音常說,“你以后會明白。”
當然,這件事瞞不了多久。
某日她照常在正堂后院練習轉身側踢,動作過猛,一腳踢斷了供水竹筒,水流滿地,把新刷的庭石沖成了“泥石流”。
江川辰三老和尚正好路過,踩了一腳泥。
一低頭,看見彩花蹲在墻角,一臉“我好像闖禍了”的表情。
“彩花。”
“……爺爺。”
“你這是在干什么?”
“嗯……修行?”
“誰教你的?”
“……那兩位會飛踢的大人。”
她以為自己要挨訓。
但爺爺只沉默地看著她,小小的肩膀,大大的力氣,還有那對明亮得像能看穿人心的眼睛。
“彩花,”他嘆了口氣,“你是從鐘聲下來的孩子。可能你注定不一樣。”
第二天開始,她的“課程”多了一項:坐禪。
不是普通的坐禪,是曹洞宗秘傳的“坐禪呼吸法”,一種傳自中國的呼吸修煉之術。彩花聽不懂那些典故、經義,卻很快能靜坐上兩個時辰,不動聲色,氣息勻穩。
“這孩子是怪物啊。”夕音感嘆。
“不是怪物,”江川辰三閉目誦經,“是緣起。佛門亦有武僧,護法自有其道。”
自此之后——
白日里她在寺中亂跑搶點心、翻墻摸貓,照舊是“鬧劇制造機”;
但清晨與夜晚,她開始練呼吸、走樁、打拳、轉身投技。寺中偶爾傳出“砰砰砰”的聲響,眾僧也只是搖頭笑道:
“那是咱們家的小護法又在練神功了。”
她不知道自己未來會不會成為武道家、護法僧,還是僅僅是個“拿著飯團討糖吃”的頑皮孩子。
但五歲的她,確確實實,有了與眾不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