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沒課。

天氣很好，風帶著淺淺的暖意，吹得街道邊的小樹一陣陣搖晃。

彩花背著包，踩著暖軟的影子，慢慢走回姐姐的公寓。

打開門時，屋子里飄著熟悉的味道——

是家里的味道。

廚房那邊，有人在輕輕洗東西，水聲細細的，夾著菜葉翻動的聲音。

客廳干干凈凈，茶幾上擺著幾個保鮮盒，還沒來得及打開，表面蒙著一層薄霧。

聽見動靜，那人從廚房探出頭來。

是媽媽。

穿著一件淺米色的開衫，頭發松松地扎著，袖口還沾著一點點水痕。

看到彩花，她笑了，眼角柔軟得像春天剛剛解凍的河水。

“回來啦。”

她說，語氣溫溫的。

彩花脫下鞋，放得整整齊齊，輕輕點了點頭：

“嗯?！?

媽媽拿了條干凈的小毛巾過來，遞給她擦手，又像是順手，又像是想多靠近一點。

“今天從家里帶了點腌菜?！?

媽媽邊說邊打開茶幾上的盒子。

淺色的蘿卜干，微甜的醬瓜，小小的紫蘇梅。

腌的顏色溫潤，味道里帶著家鄉的清香。

彩花蹲下來，仔細看了一眼。

都是她小時候在寺廟里偷偷抓著吃的小菜。

只是那時候，是住持爺爺親手腌的；

現在，換成了媽媽親手做的。

她沒說話，

只是坐到沙發上，抱著腿，看著媽媽忙碌的身影。

屋子里是窗外灑進來的陽光，和細細碎碎的家務聲。

晚春的風從街道那邊吹過來，

帶著新開的樹葉味道，

也帶著一點點溫熱的城市煙塵氣息。

屋子里晾著剛洗過的窗簾，

陽光從半開的窗戶透進來，打在地毯上，浮著細小的光塵。

茶幾上擺著幾碟家里做的小腌菜。

媽媽彎著腰，把每一份小心地分裝進小盒子里。

動作很輕，也很仔細，仿佛在收拾什么比食物更重要的東西。

彩花靠在沙發上，抱著膝蓋，看著她。

沒有說話，

但心里柔軟得像被風吹過的淺草地。

媽媽的手指已經有了細細的紋路，

從指尖到手腕，都是這些年無聲努力過的痕跡。

她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回來的太遲了。

這么多年，讓媽媽，在看不見的地方，等了太久太久。

“這個是腌紫蘇的，那個是蘿卜干。”

媽媽邊分邊低聲念著，像是怕錯漏了什么細節。

彩花垂著眼，聽著，指尖慢慢絞著膝蓋上的衣角。

然后，她站起身，走過去。

在媽媽面前，輕輕蹲下。

伸手，接過了她正在分的盒子。

動作很輕，像接住一片落葉。

媽媽抬頭，愣了一下。

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見彩花低低地開了口。

聲音輕得像晨霧剛剛散開時的第一陣風。

“媽媽?！?

兩個字，短短的，

卻像在靜靜的春天里，

敲響了一聲，暖得發燙的鐘。

媽媽怔住了。

手里的盒子滑了一下，

差點掉到地上。

她慌忙接住，

卻忍不住抬手，捂住了嘴。

眼眶，慢慢濕了。

淚水不是瞬間涌出的，

而是像積了很久很久的水，

在一片極小極小的裂縫處，

悄悄漫了出來。

她咬著嘴唇，拼命想笑著回應，

卻發現自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彩花抱著她，

輕輕的，像抱著一棵被風吹得彎腰的小樹。

頭發蹭著媽媽的肩膀，

體溫一點點滲進去。

沒有多余的語言，

沒有刻意的承諾。

只是，用整個擁抱告訴她：

——我回來了。

——我會一直在。

媽媽肩膀微微顫著，眼淚一滴一滴落在彩花的后背上。

濕漉漉的，卻是溫暖的。

屋子外，風吹動樹梢，

街角面包店的門牌輕輕叮當作響。

春天，真的來了。

只是，遲到了十二年。

媽媽抬手，胡亂地擦了擦眼角。

眼眶還紅著，但她很快又露出了習慣性的笑，

像是想讓氣氛輕一點，

也像是害怕讓彩花擔心。

“抱歉啊，”

她低聲笑著說，聲音還帶著點輕微的哽咽，

“……媽媽太沒用了。”

彩花松開手，

沒有回應這句話。

只是很自然地拿起桌上的小毛巾，

幫媽媽擦了擦指尖上沾著的水漬。

動作輕極了，

像在擦一朵剛落地的白花。

媽媽垂下眼，默默看著她，

指尖微微顫了一下，

但還是讓她擦完了。

屋子里安靜了一會兒。

風還在吹，陽光從窗縫里一點點滑進來，在地毯上拉出一條細長的亮影。

過了好一會兒，媽媽才像突然想起來似的，抬頭，笑著說：

“等你姐姐回來，我們一起出去走走吧?！?

她頓了頓，輕聲補充道：

“去買幾件春天的衣服。給你也挑一兩件。……總覺得，幾天不見你長大了好多呢?！?

她說得很輕很輕，

像怕驚動了什么剛剛扎根的小東西。

彩花抱著膝蓋，坐在沙發上，

看著她。

窗外的街道被春光照亮，

遠處小超市的紅色招牌也變得柔軟了許多。

她沒有立刻回答。

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

廚房那邊，水聲又響了起來。

媽媽在洗剛帶來的果子，

動作比剛才輕快了很多。

陽光落在她發梢上，

細碎地閃著光。

客廳里飄著紫蘇的香氣，

還有洗凈的蘿卜清清的涼意。

空氣里，不再是那種繃緊了許多年的沉重，

而是慢慢地，松開了一點，

像春天的冰面上，終于裂出第一道細細的縫隙。

彩花靠在沙發上，

靜靜地看著窗外明亮起來的天空。

心里很輕，

又很暖。

——原來，春天，不是一下子就到的。

它是這么慢地，慢慢地，

一步，一步，

在人心最深處走進來的。

今天，也好像終于可以，

輕輕地，

去迎接了。

.....

天色慢慢擦進了傍晚。

街道上的行人漸漸多了起來，

風也帶上了商店街里章魚燒和花店晚櫻的香氣。

門鎖響了一聲。

“我回來了。”

是姐姐彩萌的聲音。

媽媽正擦著手，抬頭笑了。

彩花從沙發上起身，穿過客廳。

彩萌站在玄關邊，背著包，頭發稍微有些亂，

身上還帶著外景拍攝后太陽烘過的味道。

看到彩花，她眨了眨眼，有點驚訝地停了一下。

隨即嘴角彎起來，露出一個很溫和的笑容。

“啊，彩花——今天不用練習嗎？”

“下午沒課?！?

彩花低聲答，聲音軟了一些。

媽媽走過去，幫彩萌接過包。

“收拾一下吧，”

她溫柔地說，

“晚上帶你們出去走走，買點春天的衣服?！?

彩萌一愣，

隨即笑得更溫暖了，

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

“好啊?！?

她應得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