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貼著整面墻，練習室的地板被人踩過整整一上午，已經浮起一層隱約的汗跡。

老師站在正中，黑T恤、寬褲、手上轉著一只水筆。

“把動作記住不是目的，找到你身體的節奏才是。”

他話說得不多，卻有力。聲音落下，放出的音樂響了三拍，他抬手點人：“從你開始。”

站在最左邊的是凜櫻。她一踏出去，就像風走進屋子那樣干脆。肩膀松、腳步穩，身體隨著節奏先輕輕往后滑，又一點點往回收。她不是跳得最整齊的那個，但她跳得是真的“靈動”。

第二個是心月。她練過啦啦隊，爆發力強，手腳干脆，發力點準，但動作略顯硬。她跳到第四拍時不小心重心滑了一下，但立刻修正回來。

老師點評：“節奏很好，但動作要再放松一點。”

第三個是萌華。

她一跳，房間就安靜了一瞬。不是她跳得驚艷，而是她跳得很有感覺。動作輕盈，幾乎沒有多余的腳步聲，但肩頸的線條和停頓之間，有一種“只她自己知道該怎么動”的節奏感。

“萌華好會哦。”凜櫻靠近心月，輕聲感嘆。

“她的重心很穩。”心月說，“像身體里有根芯。”

朱莉緊接著上。她跳得比預期還好，節奏分明，每一拍都落在音樂內部，不快不慢。動作處理不像芭蕾系，也不是劇場感，而是那種干凈的流行舞少女型，一切都“剛剛好”。

川端晃菜動作最快，但也容易跳錯。她不是亂跳，是跟得太緊，有幾拍甚至提前一點落地，像貓撲空了爪。

“你是在趕地鐵？”老師問。

最后一個，輪到彩花。

她站在鏡子前，手自然垂著，神情平靜。

音樂響起的瞬間，她提腳、轉身、出手，動作全部落在節拍點上——可是偏了半寸。

不是不準，而是“對得太過”。

她像是在“做動作”，不是“跳舞”。

整個一分半下來，她沒有出錯，也沒有跳好。每一個動作都像過分小心地壓住了力道，仿佛怕踩疼空氣。

老師沒有立刻說話。只是摘下耳麥，走到她身邊。

“你控制得很好。”他說，“但你得放松。”

彩花點頭：“……我在找找感覺。”

“你先跟著節奏走幾遍，不要管動作。只需走步，不用跳舞。”

她又回到隊尾。

凜櫻輕輕碰了碰她的手，低聲道：“沒事，我們一開始也都是機器人。”

“我也像機器人嗎？”

“你像嶄新出廠的那種。”

彩花聞言笑了笑，只是重新站直。

練習重新開始。老師換了一首《窗簾圍繞》的副段重拍節奏。節奏不快，但每一段重復只需走位，不需要動作。

第二輪開始后，彩花的身體在慢慢“松”下去。她沒有完全做出動作，但她像是找到了什么。

她不再是“跳動作”，她開始在“感知節奏”。

這一點，被站在角落的萌華最早看出來。

她沒回頭，但眼角的余光始終在看。

......

從練習室出來時，夜風剛起，帶著練習后肌肉松開的溫度。

“今天我不想再吃便利店了。”凜櫻率先發話，把背包往后一甩，聲音帶著點跳跳的調子，“我想吃米飯，能坐下的那種。”

“你昨天也這么說。”心月系著發帶，語氣柔柔的，“結果最后買了炸雞塊和烏龍茶，在711門口蹲了好久。”

“那還不是因為你不想進店吃。”凜櫻笑道，“今天我改主意了。”

彩花慢半步跟在心月旁邊，練習后整個人沒什么疲態，倒是比平時安靜了些。她的手放在背包帶上。

萌華走在她另一側。她沒有說話，只是輕輕走著。彩花留意到，她今天的鞋是新的，側邊印著一行很淺的英文，走起路來有一點點拖音。

“要不要搜一下？”晃菜一邊繞著大家，一邊拿出手機，“看哪里有位置。”

“別用那種評分app了。”凜櫻說，“你上次搜了四點八分的，結果端上來的是茶泡飯。”

“那家是特別店。”晃菜反駁，“他們專注于創意。”

“我更想吃的是熱騰騰的東西。”心月說著把水壺遞給彩花，“幫我拿一下。”

“我不。”彩花把頭輕輕靠過去，下巴蹭在她肩上。

“又來。”心月嘆氣，但沒拒絕。

“姐姐，你好軟。”

“我不是抱枕。”

“但你軟。”

“。。。”

彩花笑了一下，把水壺順手掛回她的包上。

她今天格外不想動腦筋。反正有心月在，她只需要跟著走。

“那邊那家好像開業了。”彩花忽然出聲，聲音不大，但方向清楚。

六人轉過去，一家掛著半舊布簾的家庭餐廳還亮著燈。玻璃上反著燈影，里面有三張空桌。

凜櫻當即沖進去，回來招手：“有座位，快來。”

進店那一刻，暖氣撲在臉上，像某種解除警戒的信號。

點菜的時候，菜單從桌子一頭傳到另一頭。

“我要牛肉蓋飯，另外加一個半熟蛋。”凜櫻干脆。

“我想吃定食。”心月拿起筷子邊想邊說，“主菜是魚就好了。”

“我要漢堡肉！”晃菜已經對著服務員開始下單，“外加可樂，甜點等會兒再看。”

輪到朱莉，她捏著菜單的邊角，小聲問：“蛋包飯……可以嗎？”

“當然可以。”服務員笑著回答。

“我看好幾種蛋包飯。”朱莉慢慢翻著，“有沒有那種蛋很軟、飯是有醬油香的？”

“有，第一頁前面那款是。”

“那我就……那個吧。”她點了點頭，又小聲補了一句，“謝謝。”

她剛要把水杯拿起來，手一滑，杯子磕在托盤邊緣，差點倒了。

“小心！”彩花及時伸手，幫她穩住。

朱莉縮了縮手，低頭笑了一下：“對不起……我有點常常這樣。”

“沒事，我都快習慣了。”

朱莉抬頭，眼睛眨了一下，沒回話，只是嘴角慢慢彎起來。

菜陸續上桌，鍋氣和香味溢出來，餐具叮叮當當地碰響。心月給每人分湯時還細心的記著誰不加蔥。晃菜搶著用濕紙巾擦桌角，一邊說自己今天“真的要瘦了”。

“我都餓到覺得這根胡蘿卜好吃了。”她說著咬下一口，表情夸張。

“你平常就覺得好吃。”凜櫻笑道。

那一刻沒有人說話。

湯已經涼了一半，幾雙筷子平平擱在托盤邊，飯碗也見了底。空氣安靜下來，只剩下碗沿偶爾碰響的細小聲音。

沒有誰著急起身，也沒有誰催促。就像練習室剛停了音樂的那幾秒，余音還在，心跳還沒歸位。

彩花輕輕放下筷子，坐得比平常松了一點。她沒說“謝謝”，也沒有說“今天很開心”。

只是像是在回答什么又不是回答，只是輕聲說：

“這樣吃飯也挺好。”

她低頭喝完最后一口湯，聲音落在碗底，輕得像一句寫在紙角的句子。

身邊的萌華停了一下筷子，輕輕地說：

“你是說今天的飯，還是……說我們在一起？”

她的聲音不高，也沒有刻意追問。像是問了出來，又怕彩花不回答的那種語氣。

彩花轉過頭看她。

萌華的眼睛在等。沒有試探，也沒有笑。

她只是安安靜靜地看著，等她說下一句。

彩花沒答，只是把筷子收進托盤，站起身，背對著桌子的時候，輕輕說了一句：

“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