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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噓月

她寫得很慢。

信紙是從練習冊后撕下來的,用鋼筆寫,每一筆都像是在紙上走神。

我有一個朋友。就叫她友人A吧。

第一次見面是在學校的食堂,她邀請我過去一起用午餐,我們的故事就這么開始了。

寫到這,她停了下來。筆尖落在句尾的句號上,滲出一點墨暈。

窗外突然下起雨來。那種沒有預告的夜雨,一開始只是滴滴點點,然后很快鋪陳成整幅簾幕。她伸手推開一點窗縫,雨氣帶著金屬味和秋末枯葉的氣息撲進來。

我們一起吃過便利店的冷飲,也吵過架。

那時候我們以為,彼此會一直待在同一個季節里。

可她告訴我,她要走了,要去一個叫加州的地方。

我們沒有告別。或者說,我們都不擅長告別。

寫到這里,她突然不確定自己是在給誰寫這封信。

是寫給廣播里那個人?還是寫給新奈?還是……只是寫給自己。

她輕輕把紙翻過去,繼續寫。

我記得那天我們在學校門口,聊了我的比賽的事情,她希望我能贏下來,我跟她說好我會贏的。

后面我一句話也沒說。

她也沒說。

然后我們分開了。

彩花寫完最后一個字,終于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她沒有重讀一遍。

把信紙疊好,放進淺灰色的信封中,在封口寫下那個電臺指定的投稿地址。

她沒有寫寄件人名字。

只寫了一個小小的署名:

“來自一個還沒學會告別的人。”

那天夜里她沒有再聽音樂,也沒有再練聲,只是靜靜坐在房間里,看著信封,像看著一種無法倒回的時間。

而在東京某處的錄音棚,幾天后。

森內澪坐在昏黃燈光下的木質長桌前,正在挑選投稿的來信。

她看上去不像大家口中的“流媒體女王”,只是一個穿著寬大白襯衫、頭發隨意扎起的女人,手邊是一杯黑咖啡,和一疊厚厚的信件。

她隨手抽出一封沒有寄件人名字的信,拆開。

她沒讀完第一段,就停下來了。

然后又從頭讀了一遍。

她讀得很慢,像是在試圖抓住每一句話的溫度。讀到一句“好想聽你親口和我說聲再見。”時,她沒有說話,只輕輕把那封信放在一邊。

她抬頭看向窗外,東京的夜幕正沉下來,錄音棚外的霓虹燈開始一盞盞亮起。

她自言自語似地笑了一下:

“有點意思。”

......

東京的夜晚開始得比往常早一點。

錄音棚的燈沒全開,只有一盞在桌角發著昏黃的光。森內澪靠在椅背,半闔著眼,耳邊是舊錄音帶轉動的咔噠聲,那是一段未剪輯完的原聲。她沒聽進去。

桌面上攤著那封沒有署名的信。紙角還帶著點折痕,像是被反復握在掌心過。

她重新展開它,指尖滑過那一行字:

「我們沒有告別。或者說,我們都不擅長告別。」

這句像是落在她心口,悶了一聲。

她從抽屜里拿出一本隨身的五線譜筆記本,翻開一頁,寫下一串音符。

一個簡潔的循環。她敲了敲琴鍵,和弦晃過耳膜,像從窗外吹進來的風,有點涼。

她很少主動寫“別人”的故事。但這封信太真實了。不像是故事,而是某種已經變成刻骨銘心的一段感情。不是誰哭了誰離開了的那種悲劇,而是連離開都沒有學會的孩子們的離別。

就像她年輕時候寫《黎明與螢火》那首歌一樣。那時她才十三歲出頭,還不懂怎樣巧妙的寫一首歌。

她把信的每一句話都拆成節拍,有些句子太直白,她就繞開一點;有些細節藏得很深,她反而放大,像是小心地把一顆不敢觸碰的種子種進旋律里。

歌詞寫得很慢。她邊寫邊哼,像在找一種不屬于白天的語言。

幾天后,她在《夜のつづき》節目最后一次募集主題投稿時,播出了《噓月》的demo。

那天,電臺的后臺服務器差點癱瘓。有人聽到副歌第一句就開始流淚,有人錄下來反復聆聽,只為確認最后那一段到底是不是森內澪的內心寫照。

評論區在凌晨四點還有人沒睡——

「像是在聽一個沒說出口的再見。」

「那封信是誰寫的?太真實了....我小時候也有過的一個朋友。」

「副歌部分好痛啊,但旋律好聽得讓人想停在原地。」

只有森內澪知道,那封信最后一句她沒有放進歌詞里。

「來自一個還沒學會告別的人。」

她把它留在了前奏的空白里。

——

彩花是在空手道部訓練后,在更衣室里聽到那首歌的。

節目剛播完,手機震動了一下,是訂閱的電臺提醒,她點開時沒想太多。

音樂響起那一刻,她一下子怔住了。

她知道這旋律不是巧合。

不是夢。

不是平行世界里的另一個人經歷了同樣的故事。

是她。是她們。

歌詞沒有名字,卻一句一句都像是記得她曾經說過的話。

副歌那句“我想聽你輕聲哼唱”將她的回憶拉回到那天第一次聽《春泥棒》的傍晚,新奈捉弄因為歌詞落淚的自己。

看著狡辯的自己,想起邊走邊哼唱的她

她哭了。

聽著聽著,忽然意識到,新奈在那邊——或許真的聽得到這首歌。

想到這一點時,她反而笑了。

然后她重新播放了一遍。

把手機倒扣在膝頭,靜靜聽著那句最后的副歌在屋子里回響:

「到最后也沒等到你和我揮手告別,漫漫長夜也早已載著你遠去了。」

風從窗縫里灌進來,把她頭發吹亂了。

她沒有去理。

只是閉上眼,輕輕地,像是對誰點了點頭。

她閉著眼,靜靜聽著那首歌在房間里一遍一遍回響,像是舊時光被反復折疊,又一次鋪展開來。

都是再平常不過的日常,可那旋律一響起,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墻上的時鐘滴答滴答走著,仿佛也是節拍的一部分。她忽然意識到,那些未說出口的話,那些沒有來得及的告別,或許也不一定非要說出口。

就像這首歌一樣,什么都沒明說,卻什么都說了。

彩花緩緩睜開眼,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像是終于從一個漫長的夢里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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