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的鐘聲像是落在水面的一枚石子，暈開一圈圈人聲與腳步。

坂井新奈拎著長笛盒，慢慢走出音樂教室。白鳥老師剛剛夸過她的氣息控制，她卻只是輕輕一笑，笑意有些僵硬。她沒有像往常那樣多說一句話，也沒有回頭道別，而是低著頭，穿過一群嘻嘻哈哈的同學，徑直走向鞋柜。

“彩花學妹昨天那一拳……太夸張了吧。”

“那個混混真的被嚇哭了？真的假的？”

“聽說她那時候還穿著校服呢……”

她聽得見。每一句都像細碎的冰屑，在她心里劃出輕微的疼。她知道她們說的是江川院彩花——那個，她的朋友。

也是那個，曾在陶笛練習間隙默默遞上一瓶檸檬水的朋友。

她們之間的距離，不是從今天開始的。自從那天——彩花擋在自己身前，剎那之間如風暴般解決了所有人。那股風，也成了一道無形的屏障，把原本貼近的兩人，隔成了沉默。

新奈害怕了嗎？她說不上來。但她記得很清楚，那天夜里，她反復回想著那個瞬間，指尖止不住地發抖。

她的眼神——冷靜如鏡。

不是憤怒，不是殺意，也不是輕蔑。

是一種——近乎空無的清明。

不是因為厭惡，而是因為陌生。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從未真正了解過彩花。

她的寂靜，她的力量，她那種仿佛站在人群之外的孤獨。

新奈不敢直視她，也不敢靠近。甚至連那只她親手挑選的陶笛，她都不確定彩花有沒有碰過。

就這樣過了幾天。

直到那天下午，教室的窗簾被風輕輕掀起的時候——

“新奈。”

熟悉的聲音在背后響起。

她緩緩轉過頭——江川院彩花正站在教室門口，依舊穿著整潔的校服，懷中抱著那只陶笛。

“你在害怕。”不是質問，而是陳述。

新奈抿了抿唇，“我沒有……我只是……有點，不知道怎么面對你。”

“因為那天的事？”

“你……看起來好可怕。”

彩花沒有回答，只是垂下視線，看了看手中的陶笛。

“我那天出手，是為了保護你。”

新奈怔了一下，“我知道。”

“但我還是讓你害怕了。”

她的語氣沒有責備，也沒有難過，就像在描述一陣風的流向。

“其實我知道，你心很靜，只是不習慣讓別人靠近。”新奈輕聲說，嗓音里藏著微微顫意，“只是……我沒想到，那種力量……”

“嗯？”彩花歪了歪頭，眼中第一次露出帶點稚氣的笑意，“彩花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新奈低下頭，聲音更輕了些，“我沒有懷疑你……我只是，忽然覺得，你離我，好遠。”

“風也是一樣的。”彩花輕聲說道，抱著陶笛走近了幾步，“它從遠方吹來，看起來遙遠，但它會經過你身邊，會把裙擺吹動，也會輕輕掠過耳畔。”

“你說的‘風’，是你自己嗎？”新奈抬起頭，眼眶微微泛紅。

“我不知道。”她望向窗外天邊，聲音輕得像落在琴弦上的塵埃，“但我一直覺得，風是不會停留的。就像我……可能不會一直停在某個地方。”

“那你今天為什么來找我？”

“因為你送我的陶笛，我還沒學會怎么吹。”彩花舉起陶笛，認真地望著她，“可以教我嗎？”

那一刻，新奈仿佛聽見了風掠過琴弦的聲音——輕盈、溫柔，裹挾著一點點歉意與期待。

她終于笑了，輕輕點了點頭，“我教你。”

陽光落在她們的肩上，風輕輕拂過新奈的額發。

這一次，她沒有再感到陌生。

.....

音樂教室的門悄然關上，只剩下兩人坐在窗邊的地板上，背后是拉了一半的窗簾，斜陽在木質地板上映出淡淡的光斑。

“你真的……想學陶笛？”新奈輕聲問，膝蓋上放著自己的長笛盒，語氣還帶著點不確定。

“嗯。”彩花點點頭，坐得筆直，像是在聽法師講經那樣專注，“你送的東西，彩花都會學會的。”

“……不愧是你。”新奈小聲說了一句，不敢看她的眼睛，但嘴角卻忍不住抿出一點笑意，“陶笛的音是靠氣息控制的，很輕，但要穩定……嗯，我先示范一次。”

她小心地從布袋里取出陶笛，手指拂過陶笛上的氣孔，熟練地吹出一串簡短的旋律。那是前幾天練習的曲子——她原本練給彩花聽的。

音符輕柔而短暫，在空蕩蕩的教室里回響，像落入茶碗的第一滴清泉。

彩花抱著自己的陶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眼中浮現出一絲從未在她身上見過的、帶著靜謐敬意的神情。她緩緩舉起陶笛，模仿著新奈的手勢，微微吸氣。

“慢一點，”新奈柔聲提醒，終于靠得更近了一點，“別太用力。陶笛很輕，風一大，就會跑調。”

“……風不能太大。”彩花輕聲重復，像是在記誦佛經一樣認真。

“對。它不是用來吹走什么的，只是——”新奈停了一下，看向她，“只是用來唱一首溫柔的歌。”

彩花點點頭，第一次試著吹了一聲。

氣息太短，音高偏了些。但她低頭看了看，沒露出一點挫敗的神色，只是再一次舉起來，調整了姿勢。

她的指法幾乎一下就掌握了，只有氣息控制還不穩定。

“……你學東西真的好快。”新奈忍不住說，語氣中混著一點羨慕。

“彩花只是想把你送的東西，吹得像你一樣好聽。”她認真回答，像是在敘述一個目標，而非夸獎。

新奈怔住了。指尖微微蜷了一下。

“那你還會怕我嗎？”彩花忽然問，聲音很輕，卻直直地投過來。

她沒有躲避，她從不會。

新奈搖了搖頭，“我只是，有點害怕我不了解的你。但……你剛才那樣認真地吹陶笛的時候，我好像又找回了那個，一起坐在樹下看書的日子。”

“那還是我。”彩花答得很平靜，“我沒有變。”

“嗯。”新奈點點頭，又忍不住低聲道，“雖然你有時候真的太像風了。”

“……我就是風。”她抬起頭，眼神寧靜而堅定，“但現在，我剛好經過你身邊。”

新奈輕輕笑了，像是終于放下了一點什么。她再次拿起陶笛，“來吧，下一句——這次我們一起吹。”

彩花點點頭，目光安靜地落在她的手上。

風從窗縫里拂過，輕輕揚起窗簾，像是也停下了腳步，靜靜地聽著兩個少女吹出那只陶笛中，最溫柔的聲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