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電車上，彩花靠著窗坐著，制服的領口因為風而輕輕鼓動，肩上的光一點點被夜色吞沒。

新奈靠在她身邊，已經開始打盹，手還緊緊抱著那袋幾乎被塞滿的紀念品。電車晃動的節奏像是催眠的鐘擺，把整節車廂拉進一種柔軟的寂靜里。

彩花沒睡，她只是靜靜望著窗外倒退的燈火，耳邊仍有那聲輕輕喊出的名字在回響——

彩萌。

明明不屬于她，卻像穿過風的某種低語，在耳膜深處輕輕敲擊了一下，又一下。

她想起那個女孩——身材修長、神色溫和，短發在風里微微揚起。不是那種咄咄逼人的錯認，只是短短一瞥，然后帶著歉意離開。

可就是那一眼，讓她的內心像是被打開了一道縫。

她從來不覺得自己“像誰”。長大以后，別人對她的形容往往是“不像誰”——力氣太大，眼神太冷，話也太少。哪怕在人群中再普通不過的黑發和眼睛，在別人的目光里，也總像一塊沒法歸類的石頭。

可今天，有人喊她的名字。哪怕只是誤認。

那個名字……我真的從未聽過嗎？

彩花垂下眼，望著自己交握在膝上的手。指節處因為練武而微微泛白，手心則是溫的，像仍留著新奈方才握過的余溫。

她不知道該怎么形容那種感覺。

像是深夜回廊中的鐘聲，聽起來很遠，卻讓心臟輕輕震了一下。

像是在某個不記得的夢里，曾有一個聲音溫柔喚過她，而她沒有應答。

電車進站了，報站聲響起，新奈在旁邊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到站了？”

彩花點點頭，站起身時忽然輕聲說了一句：

“新奈……”

“嗯？”

“我……小時候，有過失憶嗎？”

“誒？”新奈還沒完全清醒，歪著頭看她，“為什么突然問這個？”

“沒什么。”彩花搖搖頭，神情很平靜，“只是一個……奇怪的感覺。”

她沒有再說下去，只是走出車廂，站在夜色下深深吸了一口風。

風很輕，卻像從記憶深處某個裂縫中吹來，帶著尚未被發現的某種過去。

她靜靜站著，望著夜空中被霓虹剪碎的云，嘴角勾起一個幾乎看不見的弧度。

——那個名字，她會記住的。

不急，但會記住的。

.....

五月的陽光透過窗欞，灑在教室光潔的地板上。午休時間，教室里逐漸熱鬧起來，有人翻出便當，有人圍在講臺前玩起了抽簽小紙條。

江川院彩花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專心翻看著一本英文文法練習冊。她的便當已經吃完了，新奈幫她洗了飯盒，還順便帶來了三顆草莓味軟糖，整整齊齊放在她課本上。

“今天的糖比昨天的甜。”彩花含著軟糖，輕聲說。

“是嗎？”新奈有些得意地笑了笑，“那下次多帶幾顆。”

午休鈴響后，彩花照常去了屋頂。風帶著初夏的溫度，吹動她的裙擺。她站在圍欄邊，望著體育館里的情形。

那是空手道部的成員們。她們正在進行術科練習，但動作明顯缺乏力量與連貫性，幾次對打都草草收場，甚至有人被絆倒在地。

操場邊的社團布告欄上貼著一張臨時通知：“對外交流賽結果公告——本校對××女子高校，以0:5落敗。”

“比去年還慘啊……”旁邊看熱鬧的女生悄聲議論。

彩花靜靜看著，眼里沒有譏諷也沒有憐憫，只是一種淡淡的距離感。

“江川院！”一個聲音突然響起。

她回頭，是空手道部林田澄香副將——三年級的前輩，長發扎起，神情帶著一絲遲疑與懇求。

“可以……借一步說話嗎？”

……

走到教學樓后的小空地時，彩花沒說話，只是靜靜站著。

“我知道你以前拒絕過很多次，”副將林田咬了咬唇，低頭行了一禮，“但這次真的沒辦法了。主將前幾天正式退部準備升學，現在部里沒人能帶頭。”

“昨天的比賽我看了。”彩花平靜地說。

“那你就明白我們為什么需要你。”林田抬頭，語氣幾近哀求，“你一年級就是學校傳說了……聽說你在寺里修過空手道，有段位，還——”

“那不是傳說。”彩花打斷她，語氣依舊平靜，“只是過去的事。”

林田澄香咬牙：“我們不是要你參加全國大賽，只求你在交流戰前幫我們練練，不然連隊伍都湊不齊。再這樣下去，空手道部明年就要廢部了。”

風吹過來，卷起校服衣角。彩花沉默了幾秒，輕輕道：

“……我考慮看看。”

副將露出驚訝的神情，但很快向她深深鞠了一躬。

“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回到教室時，新奈正坐在座位上看書，一見她進門就小聲問：“去哪兒啦？”

“屋頂。”彩花輕描淡寫地回答，坐下時視線不經意地落在桌面那顆剩下的軟糖上。

她想起剛才林田說的“傳說”一詞，又想起總持寺夏日練武的回憶，那些汗水與拳聲，還有爺爺的背影。

“也許，是時候動一動身體了。”她心里默默想著。

而在她身旁，新奈仍像往常一樣，不聲不響地坐著，仿佛一切都沒有改變。

——可她知道，從這一天開始，一些東西已經悄然動了。

......

體育館的空氣像凝固的水，混著汗味與沉默。

林田澄香站在正中央，面前站著那個少女。

江川院彩花。

她已換上練功服，黑帶收得極緊，整個人像一把鞘中的刀。她沒說一句話，只是站在那里，卻讓整個空手道部不由自主放低了聲音。

“……今天不是說要來幫忙指導的嗎？”

“她……真的會出手？”

林田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回到正題。

“既然你愿意幫忙，那——”她頓了一下，“能不能先和我對練一回？”

眾人屏息。

沒人料到副將一開始就提出對練。

也許是為了讓所有人信服，也許……她也想確認傳說的真假。

彩花只是輕輕“嗯”了一聲，走上前，兩人站定。

“請多指教。”

“請多指教。”

沒有護具，僅是最基本的對練禮儀。

下一秒，林田搶先出手——一記直拳，勢道清晰，帶著三年主力的底氣。

然而——

啪。

那拳還未近身，就被一只手干脆利落地拍開。沒有多余動作，就像輕掃浮塵。

林田愣神的一瞬，腳下一滑，重心一偏。

“喝啊！”

她連忙變招，掃腿攻擊——速度極快，是她引以為傲的一擊。

可那一刻，空氣中傳來一聲沉響。

不是撞擊，而是——地板裂了一聲。

所有人下意識往前望，只見江川院彩花那一腳不知何時已先落地，一步封前，硬生生封死了林田的進攻軌跡。

那步沒有攻擊性，卻像山岳壓境，誰也繞不過。

林田眼神動搖了。

而就在她猶豫的剎那，一道殘影倏然逼近——

“啪！”

下一瞬，她整個人已被一記掃堂腿勾倒在地，穩穩地摔在地板上。

寂靜。

落地的聲響后，是長達數秒的死寂。

連呼吸都像被掐住了。

林田愣在地上，久久沒有起身。

那一擊，沒有受傷，卻清清楚楚感受到——她已經毫無還手之力。

不是力量上的碾壓，而是對節奏、距離、心境的全面掌控。

彩花走上前，低聲道：

“空手道，不是用來擊敗別人。”

她緩緩伸出手，把林田拉起來，目光沉靜如水。

“是用來控制自己的心與身體。”

她轉身望向站在一邊的眾人，輕聲開口：

“你們想學的，是贏嗎？”

“還是，不敗？”

那一刻，整個部員心中像被重錘撞擊。他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強”。

那不是拳腳的厲害，而是那種一現身就讓人無法不正視的氣場。

無心而至，卻無人能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