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雨水洗凈枝頭殘櫻，鶴見女子中學迎來了社團體驗周。

校內(nèi)最熱鬧的一周，也最容易讓一年級新生陷入選擇障礙——從吹奏樂團到合氣道部，從園藝社到Cosplay研究會，走廊里擺滿了攤位與海報，連一向溫吞的圖書室都破天荒貼出了“歡迎加入書香之社”的毛筆海報。

江川院彩花站在走廊盡頭，望著一整排喧囂而熱切的攤位，安靜得像是另一種時間維度的人。

“彩花——別躲在那兒啊！快來！”坂井新奈揮著手，從劍道部的攤位后跑來，“你有沒有想?yún)⒓拥纳鐖F啊？”

彩花搖了搖頭：“還沒決定。”

“這樣不行啦，我們至少要試試看幾個，來來來——今天我排好了行程表，上午合唱團，下午是攝影部，你絕對不能拒絕我！”

彩花本想拒絕，但看到新奈眼里的光亮，又輕輕點了點頭。

她心中沒有真正的抵觸，只是沒有那種強烈的“想要”而已。

她跟著新奈走入熱鬧，像蓮葉接住一滴水，不驚不擾，卻悄然接納。她第一次試著唱流行曲、第一次在暗房里看底片洗出的黑影、第一次被攝影部長稱贊“你的眼神很干凈，適合當模特”時，只是微微笑了笑。

她沒有笑，也沒有逃避。

只是——站在那里，像是一棵將要盛開的花。

……

“彩花，我們一起去看看吧！”坂井新奈興奮地拉著她的手，笑容像是提前綻開的朝顏。

彩花點了點頭，淺淺一笑。

她的笑不是孩童的燦爛，也非少女的嬌羞，而像一滴水落入深井——聽得見，卻看不見漣漪。

校園一角，空手道社正做著公開演示。

“哇，好帥啊。”新奈看著那一記干脆利落的回旋踢，眼睛亮晶晶的，“你以前也練過這個嗎？”

彩花側頭望了望，眼神平靜得像是聽風。

她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

新奈也沒追問——她已習慣彩花這種輕柔到像云煙一樣的回答方式。

忽然，有一道人影從空手道社攤位那邊望了過來。

那是一位身材高挑、眼神凌厲的女生。她身穿練功服，袖口繡著「副將林田澄香」的名字。下一秒，她快步走近，直接攔在了彩花面前。

“是你嗎？”她說，眼中帶著一絲幾乎難以遏制的情緒，“我記得你。”

彩花靜靜看著她，不語。

“在神奈川舉辦的全國大會決賽前的那個清晨，你在館外的簡易擂臺，一拳擊倒了我們學姐……她從此退出比賽圈。”林田的聲音帶著些不確定，但也帶著本能的確信，“你，是她口中那個‘黑發(fā)小學生’。”

圍觀的人開始議論。

“真的假的……？”

“我聽說那事，像都市傳說一樣，原來是真的……”

林田繼續(xù)逼視她：“你叫什么名字？”

彩花輕輕張口：

“江川院……彩花。”

話音落下，有幾人倒抽一口氣。

林田卻突然沉默了。

那聲音，太安靜，太澄澈。她原本設想中那個“奪冠少女”該是桀驁不馴、眼神銳利的人，但眼前這少女——像是一池寂水，連反光都懶得有。

她想說些什么，卻終究只輕聲道：“你現(xiàn)在……還打嗎？”

彩花的回答，沒有絲毫猶豫：

“如果不是為勝負……也許可以。”

那聲音溫軟，卻帶著決然，仿佛一朵花開在禪堂之中——無聲，卻撼動了風。

林田怔住。

而這時，新奈牽了牽彩花的袖口：“我們?nèi)タ纯创底嗖堪桑俊?

彩花點點頭，轉身離去。風從她的背后吹過，白裙微揚。

.....

吹奏部的練習教室在舊校舍的三樓，窗外是一棵老得枝干都彎了的櫻花樹，春風吹來，花瓣便從枝頭飄落，像是被誰悄悄喚醒的記憶。

坂井新奈站在門前，深吸一口氣。

她已經(jīng)打聽過了，這所學校的吹奏部并不算強，參加大賽多是陪跑。但她不在意，她只想找個能認真練習的地方，僅此而已。

“你打算吹什么樂器？”負責接待的是一位高年級的學姐，頭發(fā)扎得整整齊齊，語氣溫和。

“長笛。”新奈回答。

她的聲音不大，卻堅定。

“噢，是個稀客。最近加入的人都想吹薩克斯或打擊樂……不過我們長笛組的指導老師是東京藝術大學出身的哦。”

“我知道。”新奈點點頭，“我也是因為她才來的。”

學姐眨了眨眼，隨即笑了。

“那就歡迎你，坂井同學。”

彩花沒有加入任何社團。她只是坐在窗邊，看著新奈填寫志愿書，看著她小心翼翼地寫下「坂井新奈」「長笛」。

窗外花落，落進她的發(fā)中，她不動。

“你不考慮參加空手道部嗎？”新奈忽然問。

彩花搖搖頭：“那里……有太多熟悉的氣息。”

“你是怕了嗎？”

“不是怕。”她抬頭望著她，“是……是我不愿。”

新奈看著她，忽然覺得那雙眼睛像水井——看得見自己，卻總是隔著一層波光。

“那你愿意來聽我吹笛子嗎？”

彩花點點頭。

那一刻，新奈明白了。這個總是安安靜靜、不吵不鬧、連腳步聲都輕得像鳥落的人，其實并不是疏離世界的人。她只是，比別人更早學會了收回自己的聲音。

——

第一天練習結束，新奈背著樂器包走出舊校舍，晚霞正濃，校園靜悄悄的。

彩花坐在走廊盡頭的長椅上，等她。

“你練完啦？”她問。

“嗯。”新奈笑著點點頭，“但我吹得還不夠好。”

“我聽見了。”彩花說，“你吹的是《小夜曲》吧。”

“你能聽出來？”新奈有些驚訝，“那首可挺冷門的。”

彩花只是輕輕嗯了一聲，又把目光投向遠處被霞光映紅的天空。

“不過我還沒吹出感覺……老師說，我的氣還不夠穩(wěn)。”

“穩(wěn)氣……”彩花重復了一遍，忽然轉頭，“像這樣嗎？”

她輕輕吸一口氣，然后以幾乎不可思議的節(jié)奏吐氣——緩慢、綿長，仿佛沒有盡頭。

新奈睜大了眼：“好厲害……你怎么做到的？”

“寺里練的。”彩花笑了笑，“誦經(jīng)、坐禪、行香……都是在練氣。”

“那你教我吧。”

彩花點點頭。

“不過，要學會靜下來。”

“我會的。”新奈用力握了握長笛包，“我也想成為能讓人安心的人。”

那一刻，風吹過舊校舍，窗戶咯吱作響，落日將兩人長長的影子拉在一起，仿佛正悄悄地，縫合某個早已松散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