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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逐漸愈合的心

醫院的走廊安靜得出奇。

長椅擦得干凈,陽光透過窗戶,鋪在瓷磚上,映出一整排斜斜的光影。江川院彩花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的光落在她的手背上,一半明,一半影。她穿著深藍色的長風衣,膝上放著那把熟悉的吉他袋,手握著一瓶溫水,瓶身起了薄霧。

志保坐在她身側,什么也沒說,只是安靜地陪著她。她低頭看著水瓶上融化的水珠緩緩滑落,仿佛在等待什么,又仿佛只是坐在一個普通的清晨里。

“今天有點熱。”彩花輕聲說。

“嗯?!敝颈|c頭,幫她輕輕拉開了風衣前襟。

門尚未開,但氣氛已經悄悄緊起來。像一根藏在日常中的弦,被時間一點點撥緊。

“師兄……快到了吧?”彩花忽然問。

“他說在趕過來?!币慌缘恼糯?。他的聲音一如既往低沉,卻多了一絲難掩的緊張。

醫院外,一輛黑色轎車穩穩停下。橫濱流星推門而出,一身簡潔的黑衣被風掀起衣擺,他未多作停留,快步穿過前廳。身后不遠,一位穿駝色長風衣的中年女性緊隨其后。

京極夕音,不如說是一位從容優雅的女性。她步伐不急,臉上帶著微笑,沒有焦慮,也沒有喧嘩。仿佛她深知——再慢一點也沒關系,她們已經走了那么遠。

走廊轉角,流星先看見了窗邊的背影。他摘下帽子,走得很輕,像怕驚擾什么沉睡的夢。

“對不起,來遲了?!彼诰嚯x不遠處停下。

“你愿意來,她會很高興。”志保輕聲回以一笑。

他點頭,然后走向她。

“你看起來……有點累。”他說。

“沒有?!辈驶ㄆ^看著他,語氣溫和,“只是起的太早?!?

京極師母也到了,她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在彩花身邊坐下,伸手覆上她的手背。手溫暖而柔和,沒有言語。

“你還是這么瘦?!彼p聲說,“練多了吧。”

“習慣了?!?

“嗯?!彼α?,“等你空下來,回來吃頓飯。你師父昨天還親自去買菜,說要做你小時候最愛吃的蘿卜。”

彩花低頭,指尖輕輕摩挲著水瓶。

“……我小時候喜歡吃蘿卜?”

“特別甜的那種?!?

師母說得輕輕的,像是念一個已經泛黃的日記片段,“你那時候還不會用筷子,就抓著吃?!?

她笑了,笑容干凈,也輕得幾乎要化進風里。

.....

東京,醫院,午后。

診室的墻是淡色的,窗外光線淺而溫,恰如春天初融的雪——不耀眼,也不急切。

DNA報告在醫生手中,一頁,輕薄,仿佛無足輕重,卻壓著十二年的風雪。

“……確認是親生父母。”

醫生說話的語氣很平靜,就像習慣了向無數家庭遞交這樣的紙。

那張紙從他指間遞出,穿過空氣的軌跡像一道遲來的信仰,輕輕落在桌上。

沒人動。

彩花坐在沙發最右側,穿著灰色的針織衫,袖口有一處小小的毛邊。她的眼神沒有焦距,像是一直望著那張紙,又好像在看一面尚未解凍的心湖。

志保掩住了嘴,眼淚悄然落下,沒有聲音。她像怕自己一出聲,會驚擾女兒剛剛靠近的心境。

可她的身體卻在輕輕發抖。

她努力繃住肩膀,不讓淚水晃動過多,可眼前的女兒——她明明那么近,卻又遠得像在另一個世界。

十二年來的夢,她無數次夢見孩子坐在家門口,笑著對她說“媽媽我回來了”。

可每次夢醒,身邊都是空蕩蕩的。

現在她真的回來了,可她連一句“媽媽”都不叫。

志保知道,不能逼她。可那種“怕靠近,怕她逃走”的感覺,就像將心懸在半空。

正信只是點頭,一次又一次,像是用這動作緩慢承認現實。

而彩花沒有表情。

她只是靜靜地看著那張紙。

醫生走了,門合上,空氣忽地安靜下來,只有心跳聲,一下一下,在極深的水底。

良久,她緩緩伸手,將那張紙拉近自己。

像是觸摸一塊陌生的鏡面。

她的手微微顫抖,指節略白,紙張邊緣微微翹起,卻不割人。她低頭,眼神落在上面一個個對比數值上。

父系、母系,一行一行,對應,一致。

她沒有出聲。

只是那一刻,靜得可怕的安靜里,她的眼睫輕輕顫了一下——

然后,一滴眼淚,無聲地,從她的右眼垂下。

不是哽咽,不是哭泣。只是靜靜落下。

落在紙邊,像是多年前那個冬夜未落盡的雪——終于化了。

志保的心在這一刻,像被什么生生剖開。

她曾經幻想過無數種重逢:沖過去抱她、給她塞牛奶、拿出小時候的玩具,哄她說話。可真正面對的時候,她卻什么也不敢做。

她怕那一碰,彩花就會消失,就像十二年前那樣——一回頭,就不見了。

她垂著眼,不讓淚砸下去,可淚卻越躲越多,像堵了一整個季節的雨。

彩花垂下頭,又一滴,滑過鼻梁,沿著下頜滑落,最后滴在她緊握著的手背上。

像極了春天冰雪無聲的消融。

正信輕輕靠前了一步,卻只是站住,嘴角張了張,什么都沒說。

那時的彩花像是終于,終于卸下一口氣。

不是嘆息,而是一種很緩的釋放,像湖面結冰太久,初春來臨,冰層碎開,浮出久違的、藏在水下的溫度。

她把報告合上,輕輕放在腿上。

然后,她抬頭。

眼眶紅得很淺,像是剛剛被風吹過一陣,不仔細看,甚至不覺得她哭過。可那雙眼,是濕的,是澄明的,是多年來從未有過的透明。

“我知道了?!彼f。

聲音不大,甚至有點輕啞。

“謝謝你們……一直沒有放棄我?!?

她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不是對誰說,也不是為了回應誰。

更像是,她終于對自己承認了。

她不是孤島,也不是被遺棄的孩子。

她是有人記得,有人尋找,被呼喚、被等待的那一個。

那種感受,沒法說,也無法演繹。

只是胸腔里的某個空缺,忽然有了輪廓,有了重量,像某種骨骼在那一刻被安放歸位。

京極師母悄然站在一旁,師母眼眶濕了,沒說話,只是悄悄走上前,將一塊帕子放在彩花手邊,動作極輕。

橫濱流星倚著門,雙手插在風衣口袋里,垂著頭看她,沒有說一句話。

彩花輕輕握住那塊帕子,像握住了一場雪后春日的第一道光。

良久,她對著所有人輕聲說:

“我以后……也有父母和家人了?!?

說完這句話,她再次低頭。

志保再也撐不住。

她撲過去,把彩花抱進懷里。

“對不起……媽媽來晚了。”

聲音低低的,像藏了太久太久的雪,在春光中終于融化。

她的手輕輕環住彩花的肩,動作小心得像抱著剛睡著的嬰兒,生怕一用力,就驚醒這場遲來的重逢。

淚水落在彩花的肩上,帶著溫度,一滴滴,燙得她指尖輕顫。

彩花一開始沒有動。

她怔了一瞬,眼神在母親的肩頭停留,像是不知如何回應這突如其來的情感重量。

然后,緩緩地,她抬起手,輕輕回抱了回去。

沒有力氣,只是象征意義般的——一只手,搭在母親的背上。

她沒說話,眼里卻再次泛起霧光。

不是痛,不是傷,也不是怨。

是一種鈍鈍的、終于可以觸摸到的溫暖。

她的臉埋在母親肩上,眼淚這一次,不再落在自己身上,而是悄然落入了另一個人懷中。

正信只是站在一旁,肩膀悄悄發緊,嘴角動了幾次,終究只是低頭,像在替這場靜默的擁抱祈愿。

——那一刻,所有未說出口的愛與等待,終于有了回應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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