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二日
- 乃木坂之從零開始做偶像
- 牡丹洛盡亦是花
- 3004字
- 2025-04-21 04:14:58
鐮倉的早晨緩緩展開在一場不動聲色的潮聲之后。
從旅館出發時,江川院彩花戴上了墨綠色的圍巾,圍巾末端搭在胸前,像一片尚未褪色的葉子。她在玄關稍作停留,替門口那只擺件青蛙轉了個方向,然后沿著朝西的石板路往報國寺方向緩步走去。
街邊尚未完全蘇醒,風聲稀薄,像是被夜的邊角壓過的紙頁。她經過一排古書店時停下片刻,櫥窗里陳列著幾本泛黃的俳句集,《山頭火》和《一茶》的名字印在邊角,光落在書頁上,像是印著某個舊日午后的痕跡。她沒進去,只看了一會兒,便又啟程。
報國寺位于鐮倉的山腳,靠近舊道,遠離熱鬧的若宮大路。寺前小路兩旁是低矮的石墻,墻上有些青苔,被昨夜的濕氣潤出一種介于青綠與灰之間的顏色。她輕輕踏過,鞋底與砂礫摩擦出的細響,在清晨空寂的空氣里,像呼吸被輕柔打磨過的聲響。
她來得不算早,寺門已開,游客卻寥寥。進門時,僧人遞來一張票,票面印著“竹之庭”三個字,毛筆書法,有些年頭的樣子。彩花收好票,低頭一禮,緩緩步入。
穿過本堂前的石徑,轉個彎,就到了報國寺最著名的竹林。
她先是停住了腳步。
成百上千的竹子筆直而立,根根疏密有致,高高低低之間留下恰好的空隙,讓陽光在枝葉之間篩落,碎成斑駁的光點。風吹過,竹影便輕輕晃動,仿佛有人在低聲對她說話。
彩花沒有急著深入,只站在邊緣,任那些細碎的光落在她臉上、肩上、手背上。
那是一種極靜的景象,靜得甚至讓人覺得,自己踏入的不是現實,而是某種脫離日常的間隙。就像打坐入定之時,時間本身失去意義,呼吸的節奏與萬物合一。
她緩步而行,鞋跟踏在鋪滿細沙的小徑上,聲音不重,卻清晰。偶爾有風從竹林深處刮來,把她的圍巾稍稍吹起,又輕輕落下。她抬頭看天,卻看不見完整的天空,只有光——從竹葉之間漏下,像流水,像輕紗,又像未說出口的柔軟話語。
走到林間一處拐角,出現一座簡樸的茶屋,名為“休耕庵”。
門口的小石牌上寫著:“茶付抹茶一服,靜坐少時。”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進去了。
茶屋不大,竹林作窗,坐席低矮,幾位年長旅人靜靜坐著,手中捧著茶碗,目光落在庭前。沒有交談,也無須交談。那是一種深層的靜,是比語言更深的“在場”。
她坐下,接過熱騰騰的抹茶,輕輕道謝,然后默默看向窗外。
這碗茶的味道,不甜,也不苦,是介于兩者之間、幾乎無法用語言描述的味道,就像她此刻的心情。沒有明確的喜悅,也不至于憂傷,是某種“春天未說完”的心境。
她想到新奈。
也不是思念那么重的詞,只是突然浮現出她的臉——那個總是笑著拉她去便利店買熱可可、在考試前哼唱乃木坂的女孩子,現在已經遠在太平洋彼岸。隔著時差、季節、現實的走向,每一次回憶都像竹影在風中飄搖,觸得到,卻無法握住。
而再想下去,就是那些她曾經離開、也曾被迫離開的時間與人。
她低頭,把茶碗捧得更緊些。
茶屋的風從側邊流過,帶著淡淡的櫻木氣息。春日尚未真正盛開,但香氣已經先一步來了。
靜坐片刻,她起身告辭。門口那位年邁女將對她笑了笑:“姑娘,看你樣子,不像只是來觀光的。”
彩花也微微一笑,沒有答話,只點頭,繼續往林深處走去。
竹林盡頭有一座小型的枯山水庭院,沙紋細密,中央放著一塊形似臥虎的石頭,周圍幾根歪斜的竹枝在地面投下漫長的影子。她坐在庭院邊的木椅上,取出陶笛。
吹了一支短曲。
聲音不大,卻穿透了層層竹影,仿佛與整座寺院的靜謐融成一體。曲調并不完整,甚至有些笨拙的停頓,但在她眼中,那是最貼近“現在”之音——她沒有試圖裝飾情緒,只是吹出自己。
一曲終,她低頭看著陶笛,有一瞬的空白,然后抬頭望向那片被竹影斜蓋的天空。
春天還未完全到來,但她已經提前行至邊緣。
而那正是她選擇獨自旅行的原因。
不是為了逃離,而是為了在某種無聲之中確認——她依舊存在于這世界,并能以自己的步調、方式,與之相連。
她輕輕站起身,風自背后吹來,穿過竹林,帶著光的塵粒與香的余韻,把她的身影推向前方。
鐮倉的竹林在她背后漸次隱去,仿佛一場夢,又仿佛夢中的呼吸。
....
她離開報國寺時,陽光已稍稍偏西,斜落在竹林縫隙之間,金光細碎,灑滿石階。
她沒有目的地,只是順著一條小道慢慢走。
路邊是低低的竹籬和零落的春草,灌木正抽出嫩芽,色澤淺得近乎透明,仿佛還帶著雪藏未盡的寒意。風很輕,吹動樹梢,也吹動她胸腔深處某個早已封閉的空間。
她不知道是什么松動了——或許是在竹林靜坐時,那一瞬的空白與恍惚;又或者,是某種更早以前、她來不及細看的東西。
爺爺的圓寂,是她生命中第一次與“永別”正面相對。
那一年她十二歲,剛剛從兒童成長為少女的門檻前探出頭。青春期原本會帶來的不安、焦躁、欲望與情緒的起伏,被她以驚人的安靜壓抑住了。
不是出于刻意,而是一種本能的回避:她知道,那個時候的自己,必須比任何時候都“沉靜”。
她甚至都沒有好好的哭過。
在總持寺的春雪中,她獨自站在本堂的后廊,看著僧侶誦經,善心們低頭,只有她一動不動,像一尊未干的泥像。
所有的思念與恐懼,都被她在那一刻封進了心湖里。
她以為這是“懂事”,是爺爺教過的“無漏的心境”。
可從那之后,她的情緒也真的就這樣安靜下來了。
她只保留了動作、語言、判斷與修行的能力——那些能讓她“繼續向前”的部分。
至于那些潮濕、軟弱、混亂的東西,她早已忘記了放在何處。
可如今,在這春光里,在陌生的鐮倉,在熱茶與點心之間,她卻突然覺得,那片凍結的心湖,也許正在悄悄的消融。
她走到一家和菓子鋪前,名字叫“花御堂”。櫥窗里擺著幾樣時令點心:櫻餅、草餅、還有一款黃豆粉團子。她站著看了一會兒,一位白發的老婦人推開門,對她笑著招手。
“剛蒸好的,要不要試試看?”
她點頭。
團子很軟,還帶著熱氣,黃豆粉微甜中帶點焦香。
她坐在店前的小凳上,咬了一口,慢慢咀嚼。那種味道,仿佛讓她憶起一種久違的感官。
不是“好吃”,而是一種“人間”的味道——有溫度,有重量,帶著一絲令人動容的“真實”。
老婦人又遞來一杯茶,說:“春天的風很狡猾,明明天晴,還是會讓人感冒。”
她接過來,輕聲道謝。
那一刻,她突然意識到——她很久沒有這樣被對待了。
不是作為空手道選手,不是作為優等生。而只是一個路過的女孩,一個普通的旅人,一個尚在學習如何感受、如何活著的十三歲少女。
她捧著那杯茶,心里有一個念頭悄悄升起:是不是,從爺爺走后,她就再也沒有“好好地活過”?
她“做得很好”,她“沒有出錯”,她“總是很冷靜”。
但她沒有任性,沒有放松,沒有迷路,也沒有大哭。她甚至不允許自己“需要別人”。
可人味是什么?是你會累,會餓,會怕,會想依靠。
是你走進陌生城市,被一杯茶、一句問候打動。
是你在春日里,突然覺得孤獨并不可恥,而是一種證明你還活著的印記。
她低頭望向那杯茶,嘴角微微上揚。
這一杯茶,并沒有神奇的味道,但卻在她胸口輕輕撞出一道細微的裂縫。
像春日殘雪融水,悄無聲息地浸入凍土。她意識到,那些她以為不再需要的東西,可能只是暫時埋藏了——不是因為堅強,而是因為來不及悲傷。
她慢慢喝完了那杯茶。
向老婦人道謝之后,她繼續上路。街道開始熱鬧起來,游客逐漸增多。她穿行在人群中,安靜地走著,聽見人群中零散的談話、笑聲、小孩的哭聲與父母的安撫聲。
她忽然想起新奈,想起她曾說過:“你其實不是真的不需要人,你只是太早習慣了一個人。”
那時候她沒有回應,只是沉默。但現在,她在心中輕輕地承認了這句話。
也許,是的。
也許,她正是在這個春日,在這個看似無意的旅程中,重新開始接近“人”的溫度。
不是某個身份,不是某種完美,而是作為一個“人”——在傷口與柔軟之間浮沉,在孤獨與連結之間掙扎的,一個真實而未完成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