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晨，東京的天陰了一些。

風輕飄飄的，像是在收攏前一天晚餐留下的余溫。

江川院彩花到片場的時候，還不到十點。

攝影棚里亮著常規燈，空氣里有早上剛開空調的微微冷意。墻角堆著折疊椅，場務正在布臺本和筆。

細川裕美一路陪到門口，小聲交代：“今天主要是第一次全體讀本，然后導演會根據節奏和氛圍給一點建議，你放輕松就好。”

“嗯。”彩花點點頭，提了提背包，“我不緊張。”

她是真的不緊張。

不是故作鎮定，也不是懵懂，而是那種——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狀態。

屋里已經坐了五六人，宮原華音最先向她招手，“早呀，小師妹！”

“早上好，宮原前輩。”彩花走過去，微微一鞠躬。

“叫華音姐就好啦。”宮原笑著，“我們今天是朗讀battle，你小心我搶你戲哦。”

“那我得認真點了。”彩花也笑了，聲音不高，卻很自然。

她坐下的時候，剛好坐在高木勝也和桃月梨子的中間。

梨子小聲說：“昨天你踢沙袋的時候，我在后面看著……真的有點嚇到我。”

“對對對，”勝也點頭，“不是嚇到，是震撼，那種特技演員都踢不出來那種勁力。”

彩花有點不好意思，“后面導演要我慢一點，我就控制了一下力度。”

“踢得也太漂亮了。”橋渡龍馬剛走過來，“你那個踢技，能直接可以用了。”

大家都笑了起來。

空氣松弛，有點期待，也有點——照顧。

不是表面上的客氣，而是那種：“這孩子還小，想要幫她一把”的溫柔態度。

臺本朗讀開始得很快。

坂本浩一導演坐在側面，一邊翻本子，一邊聽大家的聲線和節奏。

大家輪流讀著，語氣時而嚴肅、時而輕快，偶爾也有一點忘詞的笑場。

輪到彩花的時候，她讀得不快，但發音非常清楚。

她的聲音不是甜美的那種，而是偏清亮、干凈、很輕卻能立住臺詞的質地。

念句子的時候，每個詞像是被溪水洗過一樣，沒有卡頓，也沒有拖腔，有一點點冷靜，但不疏遠。

像是——不需要強調情緒，卻已經讓人聽懂了“情緒”。

讀完第一段的時候，室內靜了一拍。

然后是宮原華音第一個點頭，“這個透明感……好干凈的聲線。”

“聲音像是天然水。”寺坂賴我在一旁輕聲說，“沒有雜質，很清澈。”

“而且不搶戲。”山田姬奈補了一句，“聽你念臺詞，會讓人一直想聽下去。”

“她是不是練過什么？”高木勝也問。

“沒有。”彩花輕輕搖頭，“我只是在總持寺的時候，讀過佛經。”

“那合理。”導演終于抬頭，“佛經念多了，氣息確實會更深遠。”

這句話讓彩花微微愣了一下。

她沒想過，爺爺曾經為了讓彩花專注，教的呼吸方式，居然能在影視劇的世界里面也有用。

中場休息的時候，桌上擺了熱水和點心。彩花坐著喝茶，沒主動講話，耳朵卻在聽周圍每個人的節奏。

“前輩們……真的都好溫柔。”她對細川裕美小聲說。

“因為你是年齡最小的呀。”裕美笑著回答，“他們都看出來你有實力，都對你有所期待。”

彩花點點頭，沒有回答。

她不是不懂那些善意，她只是知道，今天還只是起點。

真正要贏得的，是一起并肩拍戲的信任，和在正式鏡頭前“不被刪剪”的存在感。

但她會慢慢來。

一步一步，像小時候踩著石階走下山路那樣，穩穩地，把每一步都踩實。

朗讀結束前，導演做了簡短收尾。

“這戲節奏會快，大家回去調好各自的狀態，特別是宮原桑和彩花醬——你們兩個對戲最多，表演方式不同，但一定要在張力里找到余地。”

“明天休息一天，后天主演們開始拍定妝照。”

“辛苦大家了。”

彩花合上本子，給前輩們輕輕鞠了一躬。

她沒說一句多余的客套話。

但她的姿態，讓人很容易相信：

這個最小的女孩，是真的準備好了。

.....

出片場的時候，天色已經轉亮。云層被風吹散了一些，陽光穿過縫隙，在柏油路上落下薄薄一層影子。

細川裕美把車停在路邊，等彩花上車時才問：“要不要先找地方吃點東西？”

“我帶了飯團。”彩花坐進后座，把背包放好，接著從布袋里掏出一個保溫袋，“要一起吃嗎？我帶了兩個。”

“誒？”細川笑了一下，“可以嗎？”

“當然。”彩花撕開包裝，把其中一個遞到前排。

“你自己做的？”

“早上出門前做的，里面是梅子。”

“好家常哦。”細川咬了一口，“好吃誒。”

“還行啦。”彩花小聲說，“味道單一點……但能吃飽。”

車緩緩駛離片場，駛上主干道，夏末的陽光照進窗邊，車廂里一時安靜下來。

彩花吃得不快，吃完擦了擦手，抽出筆記本和一支筆，翻到今天那一頁。

她沒有太多鋪陳，只是慢慢寫下：

8月2日

【讀本日】

今天第一次讀本，臺詞被夸“干凈”、“清澈”，有前輩說聽起來像天然水。

但我知道，我的語調還不夠穩定，情緒的起伏不像前輩們那么自然。

和對戲的人說話時，我會不自覺聽自己的呼吸，注意太多，反而把握不到節奏。

今天能被照顧，大概因為我是新人。

可是，下一次呢？

她寫到這停了一下，抬頭看了眼窗外快速后退的電線桿，接著又寫了一行：

要成為“值得搭戲”的人，不能只靠他人喜歡，要做那個能回應期待的人。

細川透過后視鏡看了她一眼，低聲說：“你今天其實表現很好。”

“我知道。”彩花合上筆記本，“但我也知道，我的‘很好’不是因為準備得最足，而是大家幫我接住了。”

她語氣很平，但字句落地，像是安靜水面上，滴進了一顆石子。

沒有泛起太多波紋，卻一直沉到了底下。

“你是個特別清楚自己站在哪里的人。”細川輕輕笑了下，“這點，很可貴。”

“清楚才不會怕。”彩花靠向車窗，“怕是因為看不清。”

車緩緩駛過高架的下方，陽光透過縫隙一點點斑駁下來。

彩花望著窗外，眼神里沒有不安，也沒有亢奮。

她只是——穩穩地，坐在自己的節奏里。

不是特別快，也不是特別慢。

但讓人覺得，她一定會走到下一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