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公園后門出去，是一條并不起眼的小街。

兩邊種著月桂和低矮的石榴，磚鋪的路不寬，走著走著就被一種舊日氣味包圍了。

氛圍也變了。

不再是成片林間的空氣，而是帶了書頁和灰塵的味道，溫和但不輕。

“這條街以前是教會書庫旁邊延伸出來的。”萌華走在最前，低聲說，“后來幾家古書鋪聚在了一起，就變成現在這樣了。”

“也太安靜了。”凜櫻側頭看一眼街道深處，“我以為舊書街應該有貓，結果只有書。”

“這個時候貓咪應該躲在什么地方睡覺吧。”彩花說。

她們拐進第二條巷道，一家鋪子門口擺著幾只木箱子，里面是處理特價的老雜志、舊期刊和明信片。

老板坐在玻璃門內，低頭用毛筆描摹什么，不抬頭也不勸人進去。

凜櫻站在雜志前翻了兩本，輕輕笑了一聲：“這本上面的彩頁都褪色了，還能賣？”

“會有人買來收藏。”彩花說。

“如果是我的話，會剪貼下來做Moodboard。”凜櫻揚了揚手指，“也可能只拍封面，放進手機相冊。”

她沒買，只在拍完照之后，將雜志重新放回原位，把邊角對整齊了。

巷子盡頭有一家舊照相機店，窗戶貼著泛黃的海報。

旁邊的書店沒有名字，門口的簾子是墨綠的，角已經卷起來了。

彩花抬手把簾角掀高，率先走了進去。

里面比外面還靜。

書架擺得不高，走道很窄，但光線很軟，

每一排都像是某種記憶停留的方式，

不是為了找書的人準備的，而是給偶然停下來的人留的。

“有一點像總持寺的藏經房。”彩花站在一排詩集前，忽然輕聲說。

萌華站在她另一邊，看了她一眼，沒有出聲。

凜櫻在后方拐了幾個角，忽然揚起手里一本繪本：“你們看這個！封面是畫一只鳥站在杯子上！”

“你要買？”萌華問。

“我不買。”凜櫻翻了翻，“就是看看。”

她說完走過來，把那本書遞到兩人中間。

“我們一起翻完它，然后放回去。”

彩花接過來，沒有說話，只慢慢翻開。

第一頁是鳥，第二頁是雨，第三頁是倒下的杯子，

第四頁開始，文字變少了，只剩下圖，

到最后一頁，是空白。

“完了？”凜櫻有點訝異。

“完了。”彩花說。

她把書關上，小心地放回原位。

“我現在忽然明白那種‘不買，只翻完就記住’的感覺了。”凜櫻輕聲說。

“像是撿到一段不會說話的記憶。”萌華低頭說。

彩花沒有回應。

她只是站在那里，看著書架之間落下來的一束光，

光沒有照在她身上，卻照在她們三人站著的那一排地板縫上。

好像有個東西，就這么悄悄地，從此刻開始，藏了進去。

離開舊書街時，陽光已經斜了。

她們走在傍晚的街道上，前后不遠不近，

像在尋找某種剛剛好的步速。

凜櫻在最后，提著一個印著貓頭圖案的紙袋，袋口折了三道，

里面是她在巷口小店挑的一個舊玻璃杯，說是買回去泡檸檬水用。

“其實我不怎么喜歡喝。”她說，“但這個杯子發出的聲音太有感覺了。”

“聲音？”彩花回頭看她。

“你一摸它，它就想被倒點什么進去。”

萌華沒說話，只是在她身邊，輕輕笑了一下。

她們繼續走著。

經過郵局門口，有人坐在階梯上吃便當盒；

便利店前的電車駛過，車窗里坐著一個抱著盆栽的小女孩，眼神直直地望向街外。

風帶著一天里殘留的氣味——

紙張、鐵軌、陽光、以及從某家屋檐里飄出的味噌湯香。

沒人講話，沒人催促。

像是這一整天的節奏，到了這里，剛好不需要再多一句了。

.....

寺廟的門燈亮著。

她們走回山王側的小巷時，天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院墻邊那棵青梅樹下落了一層碎葉，石燈旁有蟲聲藏在草里，斷斷續續。

萌華走在最前，指腹輕貼在門旁的木框感應上，門鎖“噠”一聲解開。

燈光從玄關處溢出來，是熟悉的那一盞。

“歡迎回來。”是她母親的聲音，從廚房傳來。

凜櫻換鞋時輕輕嘆了口氣。

不是疲憊，而是放松下來后自然而然發出來的。

她用后背靠住墻，低頭抖了抖外套，拍下松針。

“感覺今天走了好多路。”她小聲說。

“其實沒有走多遠。”彩花站在她旁邊，動作輕地將背包放下。

萌華在門口蹲下來，把剛剛帶回的明信片放進玄關抽屜，

又折回去收起三人的外套，掛在一旁。

屋里沒有喧嘩。

有水燒開的聲音，有柴魚出鍋的味道，有墻上風鈴發出的輕響。

像是這個地方知道她們要回來，于是一直等著，不急。

夜還很長。

她們沒有立刻各自回房，也沒有馬上洗澡。

只是靜靜地坐在飯前的短暫停留里。

空氣干凈，有點潮意，卻不冷。

彩花靠著榻榻米邊坐著，望著窗外的樹影；

凜櫻坐在小爐前，低頭捧著茶杯；

萌華趴在桌上，嘴里含著剛泡開的白玉團子，咬一口，再咬一口。

沒有人說“今天很好”，但三個人都知道——

有些事，不用寫進日記。

只要此刻還在，就已經被記住了。

....

風扇還在轉，風聲低了些。

凜櫻半躺在被子上，翻著手機里的相冊，

屏幕的微光在她臉上晃動，映出一雙沒完全沉下去的眼睛。

“今天拍得還蠻多的。”她小聲說，“看起來我們好像真的在旅行。”

“不是‘好像’。”萌華說，“是真的。”

“對啦……可我一直覺得……”凜櫻停頓了一下，“我們太像某種彩排。”

“彩排？”彩花輕聲問。

“就是……像拍MV前先走一遍的那種感覺。”

她翻到一張照片——是千秋公園石燈下的合影，角度歪了一點，彩花正低頭綁鞋帶，萌華在一旁遞紙巾，她自己則笑得有點模糊。

“你看這個。”她把手機遞給彩花，“感覺我們好像……已經是組合了，但又還沒真的開始。”

彩花看了一眼，沒有說話。

“你們會不會覺得……有點不真實。”凜櫻繼續說，“春組六人已經合格了，可‘出道’這件事，又還太遠。”

萌華側過身，靠近一些。

“而且……夏組還沒選完。”她輕聲說，“我有時候會想，如果夏組里有特別厲害的人，我們是不是就……”

她沒說完。

空氣沉靜下來。

“你不怕嗎？”凜櫻問。

她其實也沒指名誰。

但過了一會兒，彩花在安靜里開了口：

“我不怕。”她說。

聲音不高，卻很堅定。

“怕，是還沒想清楚要走到哪里。”她頓了頓，“但我知道。”

凜櫻轉過頭，看她。

“你知道什么？”

“因為我們是春組。”彩花輕輕地說，“是先選上來的六個人。”

“等夏組來了——她們一定會看著我們，找方向。到時候我們不能只是站在那里。”

她聲音平淡，卻一句比一句清晰。

“如果以后真的能站到一起，我們要先走清楚途徑。”

“不是因為我們比她們強。”她說，“而是，我們是先行者。”

屋里一靜。

風從窗縫間拂進來，吹動床邊掛著的洗發巾角，微微響了一下。

萌華輕輕問：“那你想走到哪里？”

她不是考她。

只是想聽一聽，那種“已經邁出第一步”的人，會怎么想。

彩花沒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低頭看了一眼那張亮著的照片。

照片里光很斜，草很硬，三人影子落在一起，有些雜亂，也有些明亮。

“我想，”她說，“登上坂道的巔峰。”

她說這話的時候，沒有抬眼。

“不是一個人。”她接著說，“我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