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十點，事務所三樓，今野義雄的辦公室。

窗簾半拉，陽光從縫隙中灑進來，在桌上攤開的文件上投出細微的褶影。空氣不悶，但不流動，像是整個房間正被一種沉默的節(jié)奏包圍著。

咖啡放涼了。屏幕還亮著。

第七封郵件在眼前彈出時，今野終于放下筆，揉了揉眉心。

標題：

【江川院彩花様 2024年度全球品牌合作意向——阿迪達斯·Japan】

他點開，掃過兩行，就已經知道這封信的分量。

希望江川院彩花様，作為“令和武神”，出任阿迪達斯Japan與空手道聯(lián)合紀念款的廣告形象人物。

范圍包括訓練服、運動鞋、女性運動服系列。

合同期暫定六個月，預算初步：五千萬日元起，國際宣傳同步啟用。

他將郵件歸檔，輕聲說了句：“開始了啊。”

這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后一個。

世界大會結束后三天，事務所的郵箱像裂了口的井，源源不斷地灌進來：品牌詢價、CM邀約、節(jié)目預訂、甚至有來自政策方向的“公共形象咨詢”。

每一份文件上，都寫著同一個名字。

他點開第二封郵件，是ViVi的專屬模特簽約草案。

主編蘆名理世夾了一張熟悉的便簽：

「我們不會要求她妥協(xié)自己氣質來適應‘時尚’，

而是希望與她一同探索新的美。

她在攝影棚里幫我們遞道具、試鏡的樣子我們都還記得。

安靜柔和的氣質，無與倫比的透明感和鏡頭感。

她，是鏡頭里的維納斯。」

今野看著那句“透明感”，輕笑了一聲，只把紙輕輕壓好，合上文件。

他從抽屜里拿出一本活頁記錄冊，翻到“2024年6月以后外部資源”那一頁，三欄已填滿，下面空著的格子像是在等待。

下一秒，門響了。

是秘書小田進來，手里抱著一沓傳真。

“今野先生，坂本浩一導演的項目組來電——Netflix新劇《將軍乃忍者》，想請江川院彩花參加一次試鏡。”

今野抬眼：“本人指名？”

“是的。導演看過她比賽錄像，說江川院彩花有更多的可能性。試鏡的角色是配角，設定是柳生家的女兒，反派，動作量極大，但不需要‘演壞人’，要演那種站著就有氣場的人。”

今野沉默了幾秒。

“嗯。”

小田把傳真放下。今野沒動，只看著桌面那一摞摞紙張——

廣告、雜志、電視、劇本。

每一份都真實，每一份都沉重。

每一份都在說一個事實：

“她不再是練習室里的那個原石了。”

她站在了交界線上。

武道的光，美學的光，大眾文化的光，全部交匯在她名字的邊緣。

他拿起手機，翻到那個名字，撥了出去。

電話接通后很快傳來聲音，是一貫的淡而穩(wěn)的語調：

“早上好。”

“早上好。”今野頓了一下，“有空來一趟事務所嗎？”

電話那頭沒有立馬應允。

只問了一句：“是有關工作的事嗎？”

“嗯。有幾個工作。我不想替你做決定。”他說。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秒，然后傳來她平靜卻篤定的回答：

“我下午過去。”

今野輕輕點了點頭：“你準備好了嗎，彩花醬。”

“準備好了。就讓我看看，接下來能走多遠。”

今野掛了電話，沒起身。只是抬手，把桌上的那份CM提案翻了一頁。

頁面上是她比賽中側身一踢的定格畫面，白衣翻飛，腳刃如剪，背景虛化。

那張照片之所以打動人，不是因為它“像什么”，而是它根本不像別人。

就像她這個人。

不像誰。

不模仿誰。

也不需要向誰靠攏。

這個世界開始朝她走來。

她，也正迎著世界，走去。

——這一次，她不再只是接受安排。

她會自己，選一條路。

......

下午三點。

事務所三樓，走廊盡頭的會議室門輕輕一響。

今野義雄抬起頭，目光越過桌面上那幾摞攤開的合約，望向那道熟悉的身影。

江川院彩花推門進來，戴著口罩，帽子壓得很低。她穿著簡單的白色T恤與灰藍色牛仔褲，腳上還是那雙她春天面試時穿過的運動鞋，洗得有些褪色。包不大，背起來也輕松。

“打擾了。”她說。

聲音不大，卻干凈。

今野點頭，抬手示意：“坐吧。”

她走過來，動作輕得幾乎沒聲響。坐下后才摘掉口罩，又慢慢地把帽子取下，隨手壓平了一下帽檐，放在椅子旁邊。

她的頭發(fā)剪短了一些，耳邊貼著頰，臉色偏白。眼神安靜，有神。

今野端起杯子喝了口水，開口前沒有急著遞文件。

“累嗎？”

“還好。”她答，“今天沒排練。”

“肩膀還疼嗎？”

“不疼了。”她笑了笑，“大概是比賽結束了以后身體才反應過來它該休息了。”

今野聽了笑了一聲，把手邊的第一份文件推過去。

“廣告。”他說，“阿迪達斯×武神聯(lián)盟的合作提案。昨天剛確認由他們牽頭。與國際同步。”

彩花接過，翻開。

她沒有直接看合同條款，而是先翻到那張封面照片。

她比賽中那一腳的定格，角度精妙，肢體比例優(yōu)雅又有力。

“選這張？”她輕聲問。

“是他們選的。”今野說，“很快吧。”

她點點頭，沒有評論好壞，只繼續(xù)往下翻，翻得不急，但也不慢。

第二份文件他沒等她開口就直接推了過來。

“ViVi的專屬模特簽約草案。”他說，“理世主編親自寫了推薦信。我沒打開，你可以自己看。”

彩花打開信，眼睛停在開頭那行：

「我們不會要求她妥協(xié)自己氣質來適應‘時尚’，而是希望與她一同探索新的美。」

她讀完，不多說，只是將信紙折好，重新放回原處，把整份文件合上，壓在一旁。

“她們想盡快安排第一次試拍。”今野補了一句。

彩花點點頭：“這幾天時間還空著。”

今野把第三份劇本抽出，擱在她面前。

“《將軍乃忍者》，Netflix的新劇，導演是坂本浩一。是配角，是配角線的重要人物。柳生家的女兒，反派，有不少單挑戲份。動作量比你想象的大。”

“嗯。”她翻開，略略掃過人物設定和臺詞安排。

她笑了一下：“我想出演。”

“我以為你會猶豫。”今野說。

他看著她。

那是一種“已經站到門口”的眼神。沒有亢奮，也沒有自矜，彷佛只是靜靜地在說：

“我到了。門開了，那我只能走進去。”

他又抽出兩份。

“一份是電視臺的訪談節(jié)目邀請，一份是某位導演的項目資料，還沒正式起名，想約你吃頓飯聊。”

“你選嗎？”她問。

“我只做過濾。你要不要答，應不應該做，你得自己來定。”

她點頭：“那我回去再細看一下。”

今野靠在椅背，沒再遞東西，只看著她指尖輕輕理著桌上的文件角。

會議室靜了幾秒。

“你現在怕不怕？”他忽然問。

“怕什么？”

“怕選錯路。怕走歪。怕別人以為你什么都想要。”

彩花沒立刻回答。

她只是慢慢理順那疊文件，把第一份重新翻到首頁，然后才抬頭，看著今野。

“我不知道選不選得對。但我知道我不是為了什么‘想要’而來。”

她輕聲說：“我只是覺得，趁我現在能走，那我就往前多走一點點。”

今野點點頭。

他望著這個女孩，忽然覺得她有時候像水面下那種不出聲的石頭——永遠不在最上面閃光，但你越往里看，越覺得這塊石頭的形狀早就定好了，它等的，只是你把水撥開。

她起身，把那幾份文件收好，沒有裝進包，只是挾在手臂間。

“我先回去了。”

“不要在路上晃悠，你已經是大明星了。”

“好的~”

她戴上帽子，又把口罩掛在手上。

推門前，她忽然回頭。

“謝謝您。”她說，“我一個人是不會知道哪些東西值得去嘗試的。”

“你以后會知道的。”今野說，“但在那之前，我們會幫你的。”

她點頭，沒再說話。

門關上了。

今野看著桌上她沒帶走的那張便簽。

他把它壓進文件里，一頁一頁壓平，像是壓好一份未來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