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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新的學期

校園里一切都與出發時別無二致。水泥地仍是昨夜雨后干澀的灰色,教室的窗欞有些舊,鈴聲不急不緩。早晨的鶴見女子中學,有一種不慌不忙的秩序感。

江川院彩花踏進教室的那一刻,沒有誰特意看她。她照例坐回自己的位子,拉開抽屜,將書本碼整。陽光還未照到她的桌上,窗邊風吹動窗簾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她靜靜坐了一會兒,把書包從側面抽出,輕輕打開,在課本下方的暗格里,小心地取出三只用薄紙包好的紙袋。

上面貼著便簽:

「給石井前輩。」

「給田村。」

「給河野老師。」

她先去了體育館。

石井正坐在道場木地板邊綁護膝,和兩個低年級成員說著什么,神情帶著慣常的嚴肅。田村站在不遠處拿著記分板,神色專注,像是在琢磨策略。

彩花悄悄走過去,站定,沒說話,只伸出手把兩個紙袋遞了出去。

石井接過袋子,眉頭動了一下:“……這是什么?”

彩花淡聲答:“紀念品。”

田村眨了眨眼:“給我們?”

她點頭。

石井看著那包布織護腕,有些笨拙地說:“你去……鐮倉了?”

“嗯。”她答得極短,卻不像以前那樣冷。

田村拆開筆盒,看到那支深藍鋼筆,輕聲說:“好漂亮……謝謝你。”

彩花沒說“你們辛苦了”、“我想你們了”、“我想表達什么”。她只是站了一會兒,輕輕頷首,轉身走回走廊,腳步不急。

石井和田村對望一眼,沒有追問。

那份沉靜的表達方式,他們開始懂了。

....

放課后聲樂課。

河野葵老師仍是那身素凈的淺色針織上衣,頭發用一根細橡皮圈束在腦后,聲音輕而清晰。講到氣息控制的片段時,她下意識摘掉耳機,側頭演示。

彩花忽然發現,那動作與她記憶中的模樣別無二致——她竟然能記得老師摘耳機的手法,記得那片刻的側影。

“老師。”她輕聲說。

河野葵抬頭,目光溫和:“嗯?”

她將小小的布袋遞上,像完成一場悄然的儀式。

“……送給您的。”

老師愣了一瞬,看清里面那對銀制竹葉耳飾時,露出輕微的驚訝。

“這是——?”

“從報國寺附近的小鋪子買的。”她平靜地說,“覺得適合您。”

河野葵沒有急著回答,只看著她,像在等她是否還要說什么。但彩花低下眼睫,沒有再補充。

片刻后,老師點頭,柔聲道:“謝謝你,Ayaka醬。”

那一刻,教室里只剩她們兩人,光影斜斜灑進來,落在老師的肩頭與她的發梢,落在那張曾經無法與世界產生連接的臉上。

彩花忽然想,也許——這種簡短的感謝,已經足夠讓人感受到什么了。

回家后,她重新整理了一遍房間。

柜子里一排獎杯,書桌角落有練習用的錄音機,墻上貼著格斗比賽的時間表。那些都還是她的世界,只是,她開始愿意為這個世界之外的東西——留出一點點空白。

她翻開筆記本,在那頁寫著“這是我第一次主動想起別人的名字”的紙下,寫了新的一行:

「給予,不一定需要理由。」

她蓋上筆記本,合上窗,夜色里,鶴見的街道一如既往安靜。

但她知道——自己已經不太一樣了。

不是完全改變,而是某種細微的、難以言說的“回應感”回來了。像春日山中初醒的鳥鳴,若不凝神,便聽不見;可一旦聽見了,便再也不會忘記。

她還不是那個可以輕松表達自己的人,但至少,她愿意站在光下,抬起眼睛,與世界交換那一個“眼神”。

哪怕只是短短幾秒。

哪怕只是一句:“這是給你的。”

......

次日清晨。

教室門被輕輕推開。

“今天我們班迎來兩位轉學生。”

班主任的話音落下,全班安靜下來。

走進來的第一人——實在不可能安靜。

她太高了。

比教室里任何一個女生都高,甚至比大多數男生還高一截。一米七六的身高,配合著渾然天成的肩背線條,仿佛天生是為戰斗而生的身形。她一步踏進講臺,笑得張揚:

“嘿,我叫大柴胡桃!北海道來的,之前在北ノ岬女子武道塾混過一陣——!”

她回頭朝彩花揮了揮手,語氣親昵得像老朋友:“大姐頭,好久不見啊~!”

彩花沒有回應,只是偏過頭去望窗外。

大柴胡桃笑得更歡了,絲毫不在意教室里女孩們被她“壓迫感”震得一時靜默的空氣。

而她身后的第二人,卻像與她來自不同的世界。

間宮櫻緩步走進來,沒有高大的體格,也沒有笑容。她只是輕輕一禮,黑發微垂,聲音清雅如風:

“間宮櫻,請多指教。”

她站在那里,像是一幅屏風畫中走出的女子,身形靜定、禮儀周全,卻透著一種不動聲色的鋒芒。若有若無的氣勢讓人不敢輕忽。不是因為她說了什么,而是她站在那里,就像什么都不需要說。

“間宮……”有人小聲念出那名字,似乎察覺到某種古老而壓倒性的姓氏背后所代表的東西。

教室一時靜得詭異。

而在角落里,后桌同學低聲對彩花說道:“她們兩個……不會都是因為你來的吧?”

彩花沒回頭,只慢慢握緊了手里的筆。

風從窗外吹過,櫻花樹的花瓣落在講臺邊,一瞬間仿佛時光在此停頓。

......

“拜托啦,大姐頭~!我跟你說,我真的真的很想進空手道部的!”

放學后的走廊里,大柴胡桃像貼身保鏢一樣跟著彩花,一步不離,聲音爽朗得幾乎震動天花板。

“你不是說要石井學姐點頭嗎?那我們一起去找她嘛!你不說不行,那我就當默認啦?”

“我沒有默認。”

“那你也沒說‘不行’啊——大姐頭你總是這樣,冷冰冰的,其實內心明明……誒嘿嘿。”

彩花嘆了口氣,沒有加快腳步,任她跟著。

體育館的門口,光線斜斜灑進來。

還未推門,就聽見館內傳來一聲輕響。

“——哈!”

那聲音如針落靜水,細卻銳利,空氣仿佛隨之震動了一下。

兩人站住。

彩花握住門把,推門一角。

只見道館正中央,已有一人身著白道服,正獨自演練型。

間宮櫻。

她靜默無言,動作精確得如古鐘鳴響,每一式都帶著某種反復淬煉的痕跡。那不是初學者的形態,更非常規武校生的比劃,而是一種接近純粹的,向內打磨的修行。

“大姐頭你看——她已經穿上道服了啊?”

胡桃輕聲嘟囔了一句,原本大咧咧的神情在此刻也微微收斂。

彩花沒有回答。

她的眼神落在櫻的背影上,久久未動。

她知道這不是巧合。間宮櫻不是“偶然”出現在這里的。

她的祖父,武館的家主。

曾在一次高位武術交流中,看見全國大賽決賽的錄像,說了一句話:

——“這女孩,是武的奇跡。”

那時,彩花獨自一人,將對手逼入絕境。

而那唯一能與她交手到最后,打出“對等之感”的對手,就是身旁的這位大柴胡桃。

櫻收勢,轉過身來,輕輕行禮。

“打擾了。石井學姐已經在里面。我只是先來暖身。”

胡桃一愣:“你什么時候——”

“很早以前。”

彩花沒再多說,只推門入內。

春光穿透紙窗,落在地板上,鋪成一條淡淡的光路。她感覺得到,那光路之盡頭,有兩個不同方向的腳步,正緩緩朝她靠近。

武,是孤獨的旅程。

可在這個春天,有人追她而來,也有人,等待著她回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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