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試最后一堂是數學。

鐘聲響起的那刻，江川院彩花放下筆，稍稍皺了下眉。她望向窗外，校園上空積著厚云，陽光在云層背后輕輕游移，像是一種不愿露面的隱秘光線。

她很快收拾好文具，離開教室時，腳步未顯慌張，反倒像剛結束了一場早已預演過的儀式。

只是沒人知道，她直到昨天晚上才翻開參考書。更沒人知道，她本該....不該考這么好。

班級成績下來的那天早晨，黑板邊貼出排名榜。彩花經過時瞥了一眼，視線在自己名字后面的“滿點”上頓了一拍，然后迅速移開。

“彩花？哇哦……全科滿分？”田中同學驚訝地湊過來，聲音不大，但足夠讓周圍幾人聽到。

她沒有否認，只是輕輕點頭，說：“運氣好。”

事實上，她只是忘了控分。前一晚還在糾結音準的問題。

再前一晚，則在練習橫踢收勢時膝蓋輕微拉傷，躺在床上想著“非線性節奏與身體動態的統一”這種連自己都不知道如何解釋的詞。

而在這些之中，試卷只是被擠在了日程表最后一行的某個角落。

午后，教務室傳來召喚。彩花被叫去了二樓辦公室。

敲門，推門。

“江川院同學，進來吧。”聲音溫和，像從窗簾縫里溜進來的春風。

笹本遙老師坐在靠窗的座位前，手邊是一摞未批完的練習冊，她抬起頭，露出淡淡的笑意。

“坐吧。”

彩花輕輕落座，背挺得筆直，像從小習慣的打坐姿勢被無意識地帶入教室。

“我其實不是因為成績叫你來的。”遙老師慢慢翻出一份表格，語調溫緩，“你知道學生會快要改選了吧？”

彩花輕輕點頭，眼神沒有太多起伏。

“我跟其他老師聊過，也問了幾個班上的同學。你在我們眼中，是個可以承擔更多責任的人。”

空氣靜了幾秒，彩花低頭，像在思考。接著，她抬起頭，說得很輕，卻沒有遲疑。

“謝謝老師。可我可能沒辦法勝任……空手道部的訓練已經排得很緊，還有聲樂課。我不想半途放棄任何一邊。”

笹本遙看著她，目光像是劃過湖面，卻不去打擾水里的倒影。

“……我明白。”

她的語氣沒有失落，反而帶著一種對答案早有準備的理解。

“你做得很好，真的很好。只是，有時候你不必一個人承擔所有選擇的重量。”

彩花沒有回應，只是微微頷首。她知道老師的意思，也知道自己是怎樣的人。

從辦公室出來時，陽光終于掙開了云層的遮蔽，斜斜地灑在樓道盡頭的玻璃窗上。彩花停了一下，看著那光穿過窗欞落在地板上，仿佛幾何般切割著時間。

她沒有回教室，轉而走向天臺。

風有些冷，但高處的風從不是討好人的那種溫柔。她站了一會兒，從口袋里掏出手機，在備忘錄中寫下一行字：

「不小心考了滿分。」

看著這行字，她忽然想起了新奈。以前考試只考六十分也會笑著沖來和她分享，說“剛好及格，是命運選中的數字”。現在她一個人站在風里，背后是整個冬天還未散去的沉默。

她沒有發出去。只是把屏幕按熄。

不想說出口的東西，不代表沒有在心里發生過。

彩花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那是練習擊打時磨出的繭與學習指法留下的薄繭并存的手，既不是拳擊手也不是演奏者的標準模樣，但那就是她自己的手。

她在風中輕輕握拳，又緩緩松開。

那一刻，她無比清楚，自己走在一條別人也許無法命名的路上，但那是她選的，她愿意走的。

.....

午后陽光淺淺地鋪在教室的木質地板上。窗外的風輕輕吹動窗簾，一如既往地安靜。

江川院彩花靠在課桌前，翻著一本語文課本，卻并不急著翻頁。書頁被風掀起一角，又緩緩落下。她伸出手按住它，指尖觸到那句不知念了多少遍的詩句：“春水初生，春林初盛。”像是有人輕輕在耳邊嘆息。

班上的氣氛已經不若前些日子那般緊張。考試結束了，老師們的語氣也緩和下來，偶爾講課時會帶些玩笑，大家開始盤算起春假要去哪里、穿什么、和誰一起。

坂井新奈不在之后，彩花幾乎不再主動參與這些討論。但她也不顯得格格不入。她聽著，偶爾笑笑，偶爾替人解一道題，或是幫隔壁座位的女孩子重新編好頭發上的發繩。

她變得溫柔了，不，是人們終于開始看見，她其實一直就溫柔。

林田澄香和小久保步美走后，空手道部由石井學姐暫時主持。田村也開始帶領新人練習基本功。

放學后的道場，空氣中混著汗味與木地板的清香，彩花還會去，但比從前沉默了一些。她常常坐在一邊替學妹們糾正姿勢，或者自己拿著繩索慢慢跳步。

有時也會帶上陶笛，練習結束后一個人坐在體育館后的長椅上吹奏。風從操場那頭吹來，帶著白梅花未落盡的清香。

“今天又是吹這首啊。”田村有次忍不住笑著說。

“嗯。”她點頭，輕聲道，“還沒練好。”

那旋律聽起來像春天走在山路上的腳步聲，不急不緩，藏著一點舊日的思念，又像是輕輕往前走的決心。

春假來得比想象中快一些。

最后一天的放學鈴響起時，整個班級像是一瞬間松了口氣，教室里的風也變得不一樣了。

大家紛紛收拾書包，互相約著出去玩或是去車站附近的新開的甜品店。

彩花沒有急著走，她坐在原位，把課本整齊地放進抽屜里，一本本對齊。等到人群漸漸散去，她才站起身，輕輕合上椅子。

剛走出教室沒幾步，她被叫住了。

“江川院同學。”是教務主任，木野老師。總是穿著柔軟的針織衫，說話的聲音也很柔。

“是。”

“春假愉快。”她笑著說，然后稍微頓了頓，“有件事，之前我跟笹本老師也提過類似的建議，你有沒有興趣競選下學期的學生會會長？”

彩花輕輕睜大了眼，又很快恢復平靜。

“……謝謝老師，”她禮貌地微微低頭，“但我最近課外活動很多，空手道部、聲樂課……可能沒有辦法承擔更多的事務。”

“嗯，我知道。”木野點頭，“你很努力，也確實很忙。只是……我覺得你身上有種安靜卻可靠的氣質。很多同學其實挺愿意跟隨你的。”

她笑了笑，沒有再多說什么，只拍拍彩花的肩：“那就好好休息，春假見。”

彩花站在走廊上，看著木野老師離開的背影。陽光從窗格灑落。

風吹起她額前的碎發，她站在春日前的空白里，像是站在某個未知邊界。

但這次她沒有回避。

她輕輕從口袋里掏出一張便簽紙，寫下幾件事。

其中一項是：旅行

——春假就要來了。

春天也終于，像從很遠的地方走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