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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十月十日。

十月十日,晴。月耀日。

微風渡過庭前的桂樹,葉影在障子紙上搖曳如水。屋內(nèi)檀香輕燃,縷縷裊裊,仿佛時間在其中也變得遲緩了些。

榻榻米上,筒井家的祠堂前一如往年陳設(shè)妥帖。供臺上新?lián)Q的花,是筒井櫻親手插的白彼岸花,素凈如雪,不張揚、不喧嘩,卻像是某種不言而喻的哀悼。

筒井夫人跪坐在香案前,衣著素雅,手中持著一串陳舊的念珠。她的指節(jié)因歲月和念誦而微微泛白,那顆顆珠子在掌中一圈圈滑動,輕響如淚落水中,不動聲色。

“愿她今日也無恙。”她輕聲念著,聲音微啞,仿佛怕驚擾了誰,又仿佛怕誰聽不到。

筒井櫻默默坐在她身后,不言不動,只輕輕替母親續(xù)上冷掉的茶。她沒有哭,卻在垂首的瞬間,用指尖緊緊握住了自己的衣袖。

自那年之后,每一年的這一天,屋內(nèi)便有了這樣一種溫柔的沉默。沒有人提起名字,沒有人詢問去向。只剩這供奉的花,這無言的祈禱,這微涼的十月。

神隱的妹妹,如今應(yīng)該十三歲了吧。

也許就在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如風一樣地長大了,像花一樣悄悄盛開。只是風不歸,花不語。

夫人抬眼看向庭前的一隅,桂樹的枝頭有幾片葉在午光中微晃,那是一種極輕極淡的希望,近乎渺茫,卻也從未斷絕。

她低聲喚了一句:

“彩花——”

只是喚,不盼回應(yīng)。聲音柔軟至極,仿佛喚的不是人,只是夢里的風。

筒井櫻輕輕俯身,替母親添香,指尖碰到念珠時,終于顫了一下。

再過幾日,她就要嫁人了。可她知道,無論嫁至何處,這每年十月十日的風聲、香氣、還有母親這喚名的輕語,都會在她心頭棲居一生。

.....

放學后的校園,風靜靜的,天還沒冷下來,但已聞到秋的味道。

江川院彩花獨自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斜陽打在她身上,光與影交錯而過,一如她眼中那些未曾說出口的思緒。

手中提著空手道道服的袋子,鞋音在走廊里節(jié)奏均勻地落下。她從不拖步,走得極正,像曾經(jīng)在寺中那樣——哪怕身邊沒有誰看著。

今天與平日無異。沒有蛋糕、沒有祝福,也沒有自覺的理由去期待這些。

“啊,彩花!”走廊盡頭,有人喚她。

是坂井新奈。

她小跑著過來,鞋跟敲出清脆的節(jié)奏,臉上帶著一貫的笑,像某種春天未盡的尾巴。

“你怎么一個人回宿舍?我去音樂室找你,沒看到,還以為你先走了。”

“……練完了。”

“也是。”新奈看著她,嘴角咬了一下,“今天是……體育節(jié)過后的第一個周一呢。”

彩花輕點了下頭。

“我?guī)Я诵┭蚋易龅模帜阋粔K。”

“嗯,謝謝。”

她接過羊羹,指尖觸碰時停頓了下,新奈似乎覺察到了什么。

“你今天,好像有點不一樣。”

“哪里?”

“說不上來...有一點..用你的話說...是風的味道?”

彩花低下眼,看著掌心那塊用油紙包好的羊羹,不知為何,有一瞬間的恍惚。

風。

這個詞在心中輕輕回響。

她忽然想起,早上路過校門口桂花樹時,風拂過額前,落下一枚桂葉,正好落進她手心。

那時候,她沒說話,也沒笑。只是捧著那片葉子看了許久。

“嗯?”

“沒什么。”

她不想說出口。

她總覺得,今天和別的日子不一樣。

可她不知道為什么。

從小到大,她都不記得自己的生日是哪一天。長在寺中,方丈爺爺沒和她講過,父母也未曾出現(xiàn)。

她只知道,她是春天來的孩子,花就是她的骨,至于從何而來,早已無人再說。

但某些日子,風會變得溫柔,像是從某個遙遠地方,悄悄替誰帶來思念。

她聽不懂,卻能感受的到。

就像今日。

新奈沒再問什么。她只是走到彩花身旁,像往常那樣,與她并肩而行。

兩人影子拉得長長的,像是夕陽包裹著,像是那一刻,世上只剩下風、桂樹與兩個沉默又貼近的少女。

宿舍樓的燈在遠處一盞盞亮起。

而風輕輕起,像是遠方,有人正默默念著她的名字。

.....

——夜已深。

宿舍熄了燈,只剩窗簾縫隙透進來的一點月光,淡淡的,像打濕過的信紙邊角。

江川院彩花坐在床上,沒有躺下。被子掀到一側(cè),雙膝抱在胸口。身邊是那只新奈送給她的陶笛,靜靜地放在枕邊。

她沒吹,只是看著它,像看著某種未曾明說的約定。

耳邊,是寢室其他女孩安穩(wěn)的呼吸聲。

鶴見的夜總是這樣安靜,在別人入眠的時候,她反而更清醒。風從窗邊悄悄溜進來,帶著桂花與土的氣味。

她伸手將窗輕輕推開一線。

風吹在她臉上。

一瞬間,有什么碎光似的記憶浮了上來——

很久以前。

也是秋天,某個夜里,她在什么地方醒來。周圍黑漆漆的,沒有人,只有風聲。

她不會哭,那時的她已經(jīng)明白,哭是沒有用的。

但她記得有個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地,在風里輕輕喚著她:

“……あやか……”

那聲音很溫柔。

像是某個不該忘卻的名字,正努力穿越所有夜色與時間,想讓她記起。

她低下頭,手掌無意識地攥緊了陶笛。

心臟忽然像被什么揪了一下,軟軟的疼。不是肉體的痛,是一種找不到來處的缺口。

她不知道為什么。

不知道為何每年這個季節(jié),身體會不由自主地發(fā)冷,心里會像空一塊一樣。

不知道為什么,今天在桂樹下站了一會,就忽然想哭。

不知道那遙遠聲音里的「彩花」,究竟是誰在呼喚。

她只是把額頭埋在膝蓋上,靜靜坐著。

月光落在她腳邊,風吹著窗簾輕輕動。

就像有誰,隔著無盡的時空,在那里,為她默默祈禱了一夜。

只愿她平安——

哪怕,永遠無法再相見。

....

夜里

臨近婚禮,筒井櫻一個人坐在老家的房間里,電話貼著耳邊。那頭,筒井彩萌正躺在東京公寓的沙發(fā)上,聊著化妝師選好的口紅色號。

“你小時候,其實是有個妹妹的。”筒井櫻忽然說。

電話那頭靜了。

“2011年的春天。她兩歲,還不會說完整的句子,喜歡抓著你頭發(fā)喊‘ねえねえ’。”櫻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什么。

彩萌沒有回應(yīng),只是呼吸輕了一拍。

“你那晚發(fā)高燒,燒了兩天,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忘了很多事。我們沒告訴你。爸媽也……再也沒提。”

“妹妹……?”彩萌聲音顫了一下,“她……去哪了?”

“神隱。”櫻幾乎是低語,“就像人間蒸發(fā)了一樣。門窗都鎖著,連一絲腳印都沒有。”

“你為什么現(xiàn)在才說……”

“我就要嫁人了。”櫻閉了閉眼,“而且你也快成人了,也是時候知道了。”

電話那頭傳來隱隱約約的啜泣聲。

筒井櫻沒有安慰,只是靜靜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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