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風已不帶盛夏的浮躁。

清晨七點三十五分，江川院彩花站在校門前。校門仍未全開，值日生拉開一側鐵門，一半天光從黑鐵柵欄間斜落，映出地面溫潤的光斑。

她穿著制服，扣子系到最上，袖口整齊，一如既往。站著，不動，背著書包，仿佛只是這幅圖景的一部分。

腳步聲從身后輕輕靠近。

“——彩花?！?

是熟悉的聲音，語尾帶著尚未收住的喘。

她沒有轉頭，卻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你回來啦?！臂嗑履螐谋澈罄@過來，雙手抱著一摞課本，呼吸未穩，眼神卻亮得出奇，“早知道你們今天回來，我就早點起床啦?！?

“昨天剛到?！辈驶ㄝp聲回應，聲音平淡卻并不冷漠。

新奈笑了，站在她旁邊，兩人一齊望著校門緩緩被拉開的樣子。

“全國第一，欸?！?

“嗯。”

“你現在，是整個學校都認識的江川院彩花了。”

“是嗎。”

風吹過樹梢，發絲輕動。彩花伸手按了按鬢角，沒有刻意整理，只是一個下意識的動作。

新奈偏過頭，看她側臉，片刻后說：“你變了?！?

“哪里？”

“以前的彩花可不會做出這么少女的動作?！?

彩花沒有說話。

半晌，她低頭，看向自己握住書包帶的手。指節分明，掌心微涼。又或者是風太輕，不確定。

“校長今天要親自來開表彰會?！毙履魏鋈粨Q了話題，語氣輕快些，“聽說還會叫你們到講臺上，一個一個點名頒獎。你要準備笑一笑喔？”

“笑？有必要嗎？”

“當然必要啊！如果你笑了，學校論壇大概會直接崩掉?！?

彩花低頭想了想，然后慢慢道：“那就...笑一點?！?

新奈一愣，隨即“噗”地一笑，笑聲不大，卻像晨光透進心底某處角落。

兩人一前一后走進校門。路過教學樓前的小花壇，有低年級的學生小聲議論：“就是她……真的好像好冷哦”“很酷吧，跟照片一樣”。

彩花聽見了，卻沒有回頭。她有些不習慣成為視線的焦點。但與她并肩而行的新奈，自然而然替她擋去了那些過度的熱情與揣測，就像一直以來那樣。

“下節午休，去屋頂吃飯嗎？”

“嗯..我給新奈做了點壽司”

“好耶~”

簡短的對話像流水，在校園喧鬧未至的早晨緩緩淌過。彩花望了望天，天色很藍，沒有云，光線干凈得有些刺眼。

她忽然想起了比賽結束那天，在場邊看著天空的自己。

那一刻她并沒有想太多勝敗的事，只是覺得，那樣的藍天，好像從未這樣貼近過自己。

也許是她不再是一個人站著。

.....

鶴見中學體育館。

講堂前排掛起了白底金邊的橫幅，墨黑的楷書書寫著——「全國中學空手道大賽?鶴見女子優勝紀念」。

全校集合。教職員已整齊落座，低年級的學生在前，三年級坐在后方。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地板上，斜斜地，像細碎光影落入一池靜水。

主席臺上，校長清了清嗓，話不多，聲音和緩。講著“努力”“傳承”“感謝”這些近乎儀式化的詞語。但當他念出那幾個名字時，場下卻是一瞬的安靜。

“江川院彩花?！?

她聽見自己的名字從麥克風里響起，慢半拍地站起身。

腳步聲在木質講堂的地板上敲出很輕的節奏。沒有人交頭接耳，所有人都在看她。

她走得不快，卻極穩。肩膀微沉，腰背筆直，每一個動作都像是被她用心收斂過，不顯張揚，卻令人難以忽視。

裙擺微微搖曳。她的鞋底掠過木地板時，發出一種干凈利落的聲音。

新奈站在隊列里，悄悄攥緊了手，嘴角卻忍不住揚起一點笑意。

彩花站在主席臺上，面前是獎狀，是代表全國第一的證書。她低頭，雙手接過，用最標準的禮儀角度鞠躬，然后站直。

鏡頭般的寂靜。

有人輕聲吸氣，有人忍不住抬手拍照，有低年級女生小聲說：“她真的一點都不會笑欸...可是，她好漂亮?！?

全場只有一個人注意到——她的手，輕輕顫了一下。不是緊張，也不是害怕，只是……在被所有目光映照的這一瞬，彩花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自己“被看見”了。

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感受。

不再只是對手、同伴。如今，整個學校都認識她了。

她站在那里，安靜如常。

但若細看，會發現她睫毛微顫，眼中浮起一抹極淡極淡的光——像是午后極淺的水紋，在心湖深處一圈圈蕩開，幾乎無法察覺。

掌聲響起。

她仍未笑，但目光在輕輕地掃過全場。在最右側，她看見新奈，看到林田，石井，田村，小久保。女孩們正鼓著掌，笑得像盛夏余暉。

那一瞬，彩花的眼神微微一動。

不是動容，也不是激動，而是一種近乎于溫柔的、說不出口的承認。

這一刻，她不再只是江川院彩花——那個沉靜、寡言、被稱作“天才”的空手道選手。

她也只是，一個馬上十三歲的少女，在所有人面前站著，被朋友看見，被全校記住，第一次真正意識到。

她已經，走出了自己的影子。

....

講堂安靜下來，連光線仿佛也慢了半拍。

江川院彩花走到麥克風前。瘦高挺拔的身形，肩膀線條細瘦，站在臺上卻有種無形的筆直。

她沒有急著開口。

只是抬起眼睛，看了看臺下的學生們。

那一刻，有微風穿過她的黑發。她眨了下眼，嘴角很輕地彎了一點。

淡淡的淺笑，沒有特別的意義，卻像春天第一滴融雪從屋檐落下，干凈、安靜，令人猝不及防。

“我是空手道部主將，一年級的江川院彩花?！?

她的聲音響起。

不大，但清澈如泉。帶著一點年少的柔軟，像是含著微微奶音的琉璃，輕輕落在每個人耳邊。

“這次的全國大賽，我們拿到了第一名?！?

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放在講稿上的手指，那指節微白，卻不顫抖。

“感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同時也感謝各位老師，一直以來對我們默默的幫助?！?

“相信很多人都認為空手道是單人競技項目?！?

“但是，在中高校階段是團隊項目，每一次勝利都離不開隊員們的努力與汗水。”

她頓了頓，眼神掃過遠處的同班同學，又更遠一些，定格在禮堂后排某個角落里正偷偷揮手的身影——坂井新奈。

嘴角輕輕動了一下。

“我們之所以能贏，是因為一起練習、一起哭、一起笑?！?

“是因為大家從不會放棄?！?

她說完，輕輕鞠了一躬。

并沒有特別動人的辭藻，也沒有誰帶頭鼓掌。臺下有幾秒鐘的靜默，像風吹過山谷——緩慢、干凈、毫無雜音。

然后掌聲響起了。

不像某種儀式感的喝彩，更像是一種悄悄的共鳴。靜靜的，卻不低。

她轉身走下臺，長發微微一蕩，制服裙擺掠過講堂的光。

那片光下，有人輕聲說：

“江川院...原來是這樣的人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