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六年，上海，霞飛路。

豆大的雨點像是被老天爺攥在手里的沙子，一股腦地往地上潑。瀝青路面早被澆得透濕，泛著昏黃路燈暈開的光，像一塊被泡發的臟抹布。風裹著雨絲斜斜地掃過來，打在臉上又冷又疼。

陳默，不，現在該叫阿默了，正佝僂著身子，拉著一輛吱呀作響的黃包車，深一腳淺一腳地蹚在積水里。車篷是破的，雨水順著帆布的裂縫往下滴，砸在他的頸窩里，激得他一哆嗦。這已經是他穿越到這個年代的第三個月，從一個每天對著電腦屏幕敲代碼的現代社畜，變成一個在十里洋場靠拉車糊口的黃包車夫，他至今還沒完全適應這具瘦弱卻意外有力氣的身體，更沒適應這隨時可能掉腦袋的世道。

“媽的，這鬼天氣。”阿默低聲咒罵了一句，哈出的白氣剛到嘴邊就被風雨吹散。他今天運氣背，跑了大半天只拉到兩個短活，車錢還不夠買兩個像樣的燒餅。本想再等一會兒，看看能不能碰上晚歸的洋行職員或者舞女，沒想到遇上這么一場瓢潑大雨。

就在他琢磨著是不是該找個屋檐躲躲雨時，腦子里突然響起一陣刺耳的電流聲。

“滋啦——警告！警告！五十米范圍內檢測到高威脅目標！重復，五十米范圍內檢測到高威脅目標！滋啦——”

這聲音突兀又尖銳，嚇得阿默手一抖，差點把車把給扔了。他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這是那個跟他一起穿越過來的、除了剛到那天顯示過一句“系統綁定成功”就再沒動靜的破系統？

高威脅目標？什么玩意兒？

阿默的心臟“咚咚”狂跳起來，下意識地朝四周望去。霞飛路是法租界的主干道，平時即便到了晚上也還算熱鬧，但今天這場大雨澆熄了一切喧囂，路上除了他之外幾乎看不到半個人影，只有兩旁的梧桐樹在風雨中瘋狂搖晃，像一群張牙舞爪的鬼影。

“在哪呢？”他緊張地咽了口唾沫，眼睛瞪得溜圓，試圖從雨幕中找出點什么。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伴隨著嘰里呱啦的喊叫。那聲音阿默聽過幾次，是日本人！

他猛地一縮脖子，趕緊把黃包車往路邊的陰影里拽了拽，屏住呼吸往聲音來處看去。只見十幾個穿著黃色軍裝、背著步槍的日本憲兵，正沿著馬路西側狂奔而來。他們的軍靴踩在積水里，濺起老高的水花，嘴里還在不停地吼著什么，臉上帶著猙獰的表情。

而在他們前面不遠，一個穿著黑色風衣的男人正拼命奔跑。那男人顯然已經受傷了，跑起來一瘸一拐的，風衣的下擺被雨水浸透，緊緊貼在腿上，還能看到深色的血跡暈染開來。他時不時回頭看一眼，動作慌亂，顯然是在被日本憲兵追捕。

地下黨？阿默腦子里瞬間蹦出這個詞。在這個年代，被日本人這么瘋狂追捕的，十有八九是干這個的。

“滋啦——目標確認：日本憲兵（武裝）×15，威脅等級：高。目標二：不明身份男性（負傷），威脅等級：中。建議宿主立即遠離！立即遠離！滋啦——”系統的聲音再次響起，還帶著斷斷續續的卡頓，聽著就像是快沒電了。

遠離？傻子都想遠離！阿默心里狂喊，腳卻像是被釘在了地上，動彈不得。他想立刻轉身跑掉，但又怕動靜太大被日本人發現；想躲在原地不動，又怕那被追捕的男人或者日本人跑過來，把他卷進去。

就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那被追捕的男人似乎是跑不動了，他猛地回頭看了一眼越來越近的日本憲兵，眼神一狠，突然改變方向，朝著阿默這邊拐了過來！

“操！”阿默嚇得魂都快飛了，這不是往他這兒引嗎？

他想也沒想，猛地拉起黃包車，就往旁邊一條狹窄的弄堂口沖去。那是一條石庫門弄堂的入口，他平時拉活經常從這兒過，里面縱橫交錯，像個迷宮，是個藏身的好地方。

“站住！”身后傳來一聲怒喝，是日語，雖然阿默聽不懂具體意思，但那語氣里的兇狠他聽得出來。

他不敢回頭，使出吃奶的勁兒把黃包車往弄堂里拽。黃包車的輪子在濕滑的地面上打滑，發出“咯吱咯吱”的抗議聲。他能聽到身后的腳步聲和喊叫聲越來越近，甚至能感覺到子彈嗖嗖地從頭頂飛過，打在旁邊的墻壁上，濺起一片塵土和碎石。

“砰！”一聲槍響，緊接著是那男人悶哼的聲音。

阿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也顧不上別的了，拼盡全力將黃包車拽進了弄堂深處，然后一個踉蹌，差點摔倒。他扶著車把大口大口地喘氣，雨水和冷汗混在一起，順著臉頰往下淌。

“呼……呼……”他稍微平復了一下呼吸，剛想看看后面的情況，系統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滋啦——能量不足……啟動應急功能……地圖掃描……掃描中……滋啦……掃描完成。檢測到當前區域為‘福安里’石庫門弄堂群，附近可用出口：3個。出口1：西北方向120米，主弄堂出口（可能暴露）。出口2：東北方向80米，次弄堂出口（狹窄）。出口3：東南方向150米，后巷出口（隱蔽）。建議選擇出口3……滋啦……能量耗盡……進入休眠……”

隨著最后一聲卡頓的提示，系統徹底沒了聲音。阿默的眼前卻憑空出現了一個半透明的、帶著雪花點的簡易地圖，上面用三個閃爍的紅點標記出了三個出口的位置，其中代表出口3的紅點閃爍頻率最低，旁邊還標著“隱蔽”兩個字。

這破系統，關鍵時候還挺管用。阿默心里稍微安定了一點，但隨即又想到，那個被打傷的男人呢？他是不是也躲進這弄堂里了？

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福安里是個典型的石庫門弄堂，兩旁是一排排磚木結構的兩層樓房，門楣上還雕著精美的花紋，但在這雨夜的昏暗光線下，那些花紋顯得有些陰森詭異。弄堂里空無一人，只有雨水順著房檐滴落的聲音，“嘀嗒，嘀嗒”，在這寂靜的環境里格外清晰。

但阿默能感覺到，這弄堂里并不只有他一個人。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一絲淡淡的血腥味，與雨水的潮濕氣息混合在一起，讓人心里發毛。

他握緊了冰冷的車把，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幾步，眼睛警惕地掃視著兩旁的門戶和弄堂深處的陰影。他不知道那個男人躲在哪里，也不知道日本憲兵會不會追進來，更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怎么辦。

雨還在下，而且絲毫沒有要停的意思。阿默站在這迷宮般的石庫門弄堂里，聽著外面隱約傳來的警笛聲和日本人的喊叫，只覺得一陣徹骨的寒意從腳底升起，彌漫了全身。

這個雨夜，恐怕不會那么容易過去。他深吸一口氣，眼神逐漸變得堅定起來。不管怎么樣，先活下去再說。他看了一眼地圖上代表出口3的那個紅點，咬了咬牙，拉著黃包車，朝著弄堂深處那片最濃重的黑暗，慢慢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