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棄倉庫的橫梁懸著盞昏黃的油燈，豆大的火苗被穿堂風攪得劇烈搖晃，將王敬之的影子在斑駁的磚墻上拉得忽長忽短，像只被蛛網困住的蜘蛛在垂死掙扎。他被粗麻繩死死捆在銹跡斑斑的鐵柱上，手腕勒出的血痕已泛成紫黑，滲出的血珠順著胳膊蜿蜒而下，在藍布長袍上洇出深色的紋路——那袍子還是老顧去年送他的，說“見日本人時穿體面些，別讓人瞧出咱們的底氣“。

阿默坐在對面的木箱上，指尖反復摩挲著那半枚裂成兩半的玉佩。玉面反射的油燈光在他臉上明明滅滅，裂紋深處嵌著的暗紅斑點被系統放大：“檢測到人類血跡，DNA序列與顧先生匹配度99.7%，推測為致命傷出血殘留。“倉庫里彌漫著鐵銹與霉味的混合氣息，角落里堆著的麻袋被老鼠啃出破洞，露出里面發黃的棉絮，依稀能辨認出“三井洋行“的字樣——這里曾是地下黨的秘密聯絡點，三個月前還在這里開過會，老顧當時就坐在這只木箱上，用手指敲著箱蓋說“咱們的底氣，就藏在這些不起眼的地方“。

“說吧，老顧是怎么死的。“阿默的聲音很輕，卻像錘子敲在空鐵皮上，在倉庫里蕩開嗡嗡的回聲，震得梁上積灰簌簌落下，落在油燈里激起細碎的火星。

王敬之的肩膀猛地一顫，喉結艱難地滾動著，干裂的嘴唇間拉出蒼白的絲：“他......他是肺癆病死的......醫院的病歷還在，張醫生能作證......“

“肺癆？“阿默突然笑了，將玉佩狠狠砸在王敬之腳邊。玉墜在水泥地上彈了兩下，裂開的斷面正對王敬之的膝蓋，像只圓睜的眼睛。“那這半枚玉佩怎么解釋？老顧咽氣前攥著它說'另一半在漁夫身上'，你敢說你脖子上那半塊不是一對？“

玉佩在地上微微顫動，王敬之的目光像被燙到般猛地躲開，手指下意識地摸向衣領——那里本該藏著另一半玉佩，三天前卻被76號的人搜走當作“投名狀“。他的嘴唇哆嗦著：“我是被逼的......日軍抓了我女兒，他們說只要送三次情報，就放我們父女團聚......“

“三次情報。“阿默緩緩站起身，油燈的光暈在他瞳孔里投下濃重的陰影，“第一次是太湖軍火船的航線，讓佐藤截走了我們準備支援游擊隊的二十箱炸藥；第二次是靜安寺會議的時間，導致七個同志倒在特務的槍口下；第三次......你親手畫了醫院的平面圖，標注出老顧病房的位置和巡邏換崗的間隙，對不對？“

王敬之的臉瞬間褪盡血色，連嘴唇都泛出青灰，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你......你怎么會知道......這些都是......“

“都是最高機密？“阿默俯身逼近他，鼻尖幾乎要碰到他的額頭，“老顧把你當親兄弟，連他鄉下妻兒的地址都只告訴你一個人。上個月他還跟我說'敬之是咱們的定心丸'，原來這顆定心丸，早就被日本人換成了穿腸毒。“他的手指突然戳在王敬之胸口，“你給醫院地址時，難道沒算到日軍會帶槍？老顧的身手你最清楚，若非提前被下了藥，三個特務近不了他的身！“

“我沒有！“王敬之突然劇烈掙扎起來，麻繩深深勒進手腕的皮肉，血珠順著繩索滴在地上，“我只給了地址！誰知道他們會用慢性毒藥......我以為......我以為就是抓去問話......“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又驟然低落，最后化作壓抑的嗚咽，“我女兒才五歲......上次見面她還拉著我的手指說'爸爸，我把糖紙都攢著，等你回來給我疊小船'......“

阿默的心臟像被鈍器狠狠砸中，疼得他呼吸一滯。他想起母親臨終前按在他額頭上的手，想起小石頭攥著半塊窩頭時顫抖的指尖。亂世里的親情從來都不是鎧甲，而是系在軟肋上的引線，敵人只要輕輕一拽，就能讓人潰不成軍。

油燈突然劇烈搖晃，燈芯爆出一串火星。系統的全息框在視野邊緣瘋狂閃爍，發出刺耳的蜂鳴：“警告！檢測到密集腳步聲，來源東向入口，人數10人，攜帶武器（含MP28沖鋒槍3支、南部十四式手槍7支），距離50米，速度1.2米/秒，預計28秒到達！危險等級：極高！“

76號的人！阿默猛地轉頭看向倉庫深處——那里有個銹跡斑斑的通風管口，是上周勘察聯絡點時發現的，鐵格柵早就被腐蝕出大洞，管道直徑剛好容一人匍匐，出口直通租界下水道。

“你果然發了信號。“阿默的聲音冷得像結了冰，目光落在王敬之腳邊的鐵皮箱上。那箱子鎖孔是特制的梅花形，與76號發報機的接口完美吻合，剛才捆綁時他就覺得不對勁，此刻箱蓋縫隙里正透出微弱的紅光——是發報機的指示燈。

王敬之的瞳孔驟然收縮，嘴唇哆嗦得像秋風中的落葉：“我......我只是想留條后路......趙老四說抓了你......就能換我女兒......他說你是地下黨核心......比老顧值錢十倍......“

“趙老四的話你也信？“阿默抬腳踹向鐵皮箱，“哐當“一聲巨響，箱蓋彈開，露出里面的微型發報機，按鍵上的指紋還帶著新鮮的油脂光澤。“他去年為了獨吞賞金，親手殺了傳遞假情報的線人，你當他會留著你這個知道太多的叛徒？“

通風管道突然傳來“嘎吱“的金屬摩擦聲——有人在撬外面的鐵網！阿默摸出腰間的匕首，刀刃在燈光下泛著寒光，三兩下割斷王敬之身上的繩索：“想活命就跟我走，管道出口在法租界的下水道，他們未必來得及堵死！“

王敬之僵在原地，手腕上的血痕因為突然松弛而涌出更多血。他看著阿默手里的匕首，又望向通風管的方向，眼神里翻涌著恐懼與掙扎，像溺水者在抓最后一根稻草。

倉庫大門“轟“地被撞開，木屑飛濺中，趙老四那張帶刀疤的臉出現在門口，嘴角咧開猙獰的笑：“王敬之！你果然在這兒！把姓顧的余孽交出來，皇軍說了......“他的話戛然而止，看見被松綁的王敬之，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你敢反水？給我開槍！“

沖鋒槍的火舌瞬間撕裂黑暗，子彈打在鐵柱上迸出刺眼的火星，濺起的鐵屑落在王敬之的臉頰上，燙得他猛地瑟縮。阿默拽著他往通風管撲去，身后的子彈像追命的黃蜂，打在木箱上濺起紛飛的木屑。

“快進去！“阿默將王敬之推進管道，自己正要彎腰，卻見王敬之突然轉身，手里不知何時攥了塊鋒利的碎磚——是從墻角廢墟里撿的，邊緣閃著冷光，狠狠朝他面門砸來！

“你去死吧！“王敬之的眼睛布滿血絲，像頭被逼入絕境的野獸，“只有你死了......他們才會信我......我女兒才能活！“

阿默下意識地側身，碎磚擦著他的額頭飛過，撞在管道壁上崩成粉末。額頭的傷口瞬間裂開，溫熱的血順著眉骨淌進眼睛，視線被染成一片猩紅。他難以置信地看著王敬之扭曲的臉——原來剛才的掙扎全是偽裝，叛徒的字典里，從來沒有“回頭“兩個字。

“瘋子！“阿默怒吼著撲上去，將王敬之死死按在管道里。外面的槍聲越來越近，趙老四的咆哮聲清晰可聞：“往管道里扔手榴彈！炸死這兩個叛徒！“

就在這時，王敬之突然停止掙扎，眼神里的瘋狂褪去，只剩下死寂般的平靜。他看著阿默流血的額頭，喉結滾動著說：“阿默......對不住......“話音未落，他猛地推開阿默，自己翻身沖出管道，張開雙臂朝趙老四的方向大喊，“我在這兒！姓顧的跑了！抓我回去領賞啊！“

趙老四的槍聲驟然響起。阿默看見王敬之的身體像被狂風掃過的稻草人，猛地向后彎折，血花從他胸口噴涌而出，染紅了藍布長袍。他最后回頭望了眼通風管的方向，嘴角似乎還掛著一絲解脫的笑，然后重重倒在地上，再也沒了動靜。

“追！他跑不遠！“趙老四的怒吼聲混著槍聲傳來，子彈像雨點般打在管道口的鐵皮上，發出刺耳的“叮叮當當“聲。

阿默咬著牙鉆進通風管，溫熱的血糊住了視線，眼淚卻不受控制地涌出來。他不明白王敬之最后那一眼是什么意思，是懺悔？是贖罪？還是用這種方式償還老顧的情誼？但那縱身一躍的勇氣，終究給了他活下去的機會。

管道里又黑又窄，只能匍匐前進。鐵銹渣子鉆進衣領，在背上劃出細密的血痕，混著汗水蟄得生疼。阿默的膝蓋磨過粗糙的管壁，棉布褲子很快被磨破，血珠滲出來染紅了管道。他能聽見身后傳來撬棍敲打管道的聲音，趙老四的咒罵聲像附骨之疽，追得他不敢停歇。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終于透出微光。阿默鉆出管道時，冰冷的污水瞬間漫過腳踝——已經到了租界的下水道。三個穿黑衣的人影突然從暗處閃出，槍口齊刷刷對準他，為首那人臉上的痣在手電光下格外醒目——是老顧的老部下老馬，上個月還一起在茶館接過頭。

“阿默同志？“老馬看清他的臉，立刻揮手讓同伴放下槍，快步上前扶住他，“收到消息說你被圍了，帶了人抄近路趕來！怎么樣，傷得重不重？“

阿默抹了把臉上的血和汗：“王敬之......犧牲了。“

老馬的眼神暗了暗，蹲下身幫他檢查額頭的傷口：“組織早就懷疑他了，只是沒想到......“他從懷里掏出塊干凈的布條，小心翼翼地幫阿默包扎，“其實他女兒半個月前就被我們救出來了，現在在根據地跟著保育院的老師學認字，我們一直沒告訴他，就是想......“

阿默的心猛地一沉。原來王敬之到死都不知道，他用背叛換來的“救贖“，早就被組織悄悄完成了。那些支撐他出賣同志的信念，從一開始就是個泡影。

老馬從口袋里掏出張照片：“你看，這是前天剛拍的。“

照片上的小女孩扎著羊角辮，手里舉著紅蘋果，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和王敬之藏在衣領里的那張一模一樣，只是臉頰圓潤了許多。阿默的手指輕輕拂過照片上女孩的笑臉，指尖傳來相紙的溫熱，仿佛還帶著孩子的體溫。

下水道的水流嘩啦啦作響，混著遠處傳來的汽笛聲。阿默望向倉庫的方向，那里的火光已經映紅了半邊天——是老馬帶的人放的火，既為銷毀證據，也為給犧牲的同志送行。

系統的全息框突然亮起，淡藍色的光在潮濕的管壁上展開：“檢測到關鍵信息：王敬之在青幫祠堂第三塊地磚下藏有加密賬本，與玉佩內置膠卷信息吻合度98%。內容包含：日軍化學武器實驗記錄、76號特務名單、地下黨叛徒名錄（含'漁夫'真實身份及聯絡方式）。“

阿默握緊了那半枚裂成兩半的玉佩，冰涼的玉面透過掌心傳來。王敬之雖然背叛了信仰，卻在最后一刻用生命完成了救贖——他故意拖延時間讓自己逃脫，又用發報機的信號引開特務，甚至早就把賬本位置藏進了玉佩的加密信息里。或許從開始出賣情報的那天起，他就知道自己終將走向末路，這些布置，是留給組織的懺悔書。

“我們去青幫祠堂。“阿默站起身，包扎傷口的布條已經滲出暗紅的血，“王敬之用命換來的線索，不能斷在我們手里。“

老馬點點頭，從腰間拔出手槍檢查：“都安排好了，外圍的同志已經控制了祠堂四周，就等你這句話。“

下水道深處傳來蝙蝠的夜鳴，像誰在黑暗中低泣。阿默知道，王敬之的末路不是結束，青幫祠堂的賬本里，藏著比“漁夫“更深的秘密——系統剛剛破解的玉佩膠卷顯示，真正的“漁夫“并非王敬之，而是隱藏在日軍高層的某個大人物，王敬之只是他拋出來的棋子。

他最后望了眼火光漸暗的倉庫方向，那里的濃煙正被夜風吹散，像無數破碎的靈魂升入夜空。王敬之，你的債，我們會用侵略者的血來償還；你的遺憾，我們會替你完成——讓所有像你女兒一樣的孩子，都能在和平的陽光下啃著蘋果長大。

阿默握緊了腰間的槍，槍柄的溫度透過掌心傳來。前方的黑暗里，青幫祠堂的輪廓已經隱約可見，而他知道，真正的較量，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