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瑪利亞教會醫院的三樓病房里,時間被切割成截然不同的兩半。窗外,法租界的日與夜交替得倉促——清晨的黃包車夫踩著露水奔跑,午后的外國婦人撐著陽傘在街邊咖啡館閑聊,傍晚的霓虹燈亮起時,還有醉酒的僑民在馬路上放聲大笑。可這些鮮活的喧囂,一碰到病房的玻璃窗,就像被濾掉了聲音,只剩下模糊的影子,襯得窗內愈發安靜。
阿默是在一陣輕微的刺痛中醒來的。不是傷口的鈍痛,而是一種細密的、像是無數根針輕輕扎在皮膚下的感覺,從胸腔蔓延到四肢。他緩緩睜開眼,窗外的夕陽正透過窗簾縫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細長的金光,空氣中的消毒水味淡了些,混著老顧早上帶來的野菊花的清香——老顧說這花是從醫院后院摘的,能讓空氣好聞點。
意識不再像前幾天那樣渾濁,反而清明得有些意外。他試著轉動眼球,能清晰地看到床頭柜上的玻璃水杯,杯壁上還掛著水珠;也能聽到樓下傳來的、隱約的電車鳴笛聲。身體的沉重感減輕了不少,胸口的鈍痛依舊在,但每一次呼吸時的牽拉感弱了很多,不再像之前那樣疼得想皺眉。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微弱的電流感,突然在腦海深處閃過。
不是錯覺。阿默的心臟猛地一跳——這個感覺,他太熟悉了,是系統!
【系統自檢程序啟動…】
【當前能源儲備:7.2%(最低維持閾值:5%)】
【核心功能模塊完整性:41%(受損模塊:戰術分析、遠程通訊、武器兌換)】
【納米修復機器人集群:活性38%,工作效率17%,當前修復區域:左側肺葉創口、胸腔血管破裂處】
【宿主生命體征:體溫36.8℃,脈搏75次/分,血壓118/72mmHg,生命體征評級:穩定】
【主要創傷修復進度:38.7%(預計完全修復時間:14天,受能源儲備影響可能延長)】
【綜合系統修復進度:31%】
冰冷的數據流直接呈現在意識里,沒有任何聲音,卻比任何語言都更讓阿默安心。之前在茶樓中彈時,他清晰地記得系統連接中斷的瞬間——像是突然墜入了無底深淵,連“自我”的感知都差點消失。現在這些枯燥的數字,卻像一根繩索,把他從那種虛無里拉了回來。
(阿默內心:系統還在…它沒消失…)眼眶突然有些發熱,他用力眨了眨眼,才把那點濕意壓下去。他試著在腦海里喊“系統”,想問問能不能加快修復速度,可沒有任何回應。數據流像靜止的畫面,停留在意識深處,沒有新增,也沒有變化。阿默明白,系統還在“休眠”,現在只是出于自保,啟動了最低限度的自檢程序,能提供這些信息,已經是意外之喜。
他試著活動手指——右手還插著輸液管,左手卻能輕微地蜷縮起來。指尖觸碰到床單的棉布紋理,粗糙卻真實,這種觸感讓他緊繃的神經放松了些。納米修復機器人的工作還在繼續,皮膚下的刺痛感沒有消失,反而越來越清晰,像是在提醒他:身體正在被一點點修復,他還能站起來,還能回到根據地。
不知過了多久,病房門被輕輕推開。老顧提著一個布袋子走進來,臉上帶著疲憊,胡茬又長了些,眼角的血絲也沒消,但看到阿默睜著眼,立刻露出了笑容:“醒了?感覺怎么樣?我剛去街上買了點粥,還有你愛吃的醬菜。”
老顧一邊說,一邊把布袋子放在床頭柜上,小心翼翼地扶著阿默的后背,想讓他靠得舒服些。阿默能感覺到老顧的手在微微顫抖,大概是怕碰疼他的傷口。
“好多了…”阿默開口,聲音依舊沙啞,但比昨天有力了些,“顧哥,外面情況怎么樣?”
老顧盛粥的手頓了頓,眼神暗了暗:“不太好。特高課的人在租界里搜得緊,到處貼你的畫像——他們還不知道你的真名,只畫了你的樣子,說你是‘破壞大日本帝國軍事行動的危險分子’。巡捕房的人也被他們逼著幫忙,醫院附近多了不少生面孔,估計是便衣。”
阿默的心沉了沉。李司令死了,但布防圖已經發出去,特高課肯定能查到“軍需商佐藤”的真實身份,也知道是他破壞了計劃。他們現在搜捕他,不只是為了報仇,更怕他泄露更多情報——比如系統的存在,比如根據地的其他部署。
【系統自檢更新…】
【當前能源儲備:18.5%(能源恢復來源:宿主基礎代謝轉化、環境熱能吸收)】
【核心功能模塊完整性:59%(新增可啟動模塊:短距離生物信號探測)】
【納米修復機器人集群:活性52%,工作效率29%,當前修復區域:左側肋骨骨裂處、背部肌肉損傷】
【宿主生命體征:穩定,腎上腺素水平略高于正常(受情緒波動影響)】
【主要創傷修復進度:51.3%】
【綜合系統修復進度:47%】
深夜,老顧趴在床邊睡著了,均勻的呼吸聲在安靜的病房里格外清晰。阿默卻沒睡著,腦海里的系統自檢又更新了。能源儲備漲了11%,修復進度也突破了50%,連受損的模塊都恢復了一個。他能明顯感覺到,胸口的刺痛感變強了些,像是納米機器人在加速工作,甚至能隱約感覺到,之前一直不敢動的左側肋骨,似乎不再像之前那樣一碰就疼。
他試著用意念去觸碰那道“短距離生物信號探測”的模塊——沒有反應,大概是能源不夠,無法主動啟動。但阿默并不著急,系統能自主恢復,已經超出了他的預期。他側過頭,看著老顧疲憊的側臉,心里滿是感激。如果不是老顧帶著他逃到這里,又日夜守著他,他恐怕等不到系統恢復的這一刻。
天快亮時,阿默又睡了過去。再次醒來時,窗外已經大亮,老顧不在病房里,床頭柜上放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我去打探交通員的消息,很快回來,粥在鍋里溫著。”
阿默拿起紙條,指尖剛碰到紙面,腦海里的系統又一次更新了數據。
【系統自檢更新…】
【當前能源儲備:29.8%】
【核心功能模塊完整性:72%(新增可啟動模塊:基礎環境掃描)】
【納米修復機器人集群:活性65%,工作效率35%,當前修復區域:背部彈孔創口、手臂肌肉拉傷】
【宿主生命體征:穩定,基礎代謝率提升12%(利于能源轉化)】
【主要創傷修復進度:63.9%】
【綜合系統修復進度:59%】
修復進度的提升比想象中快。阿默試著抬起左手,這次能舉到胸口的位置了,雖然肌肉有些酸脹,但不再像之前那樣無力。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背部的彈孔處不再發癢——之前醫生說,傷口發癢是在愈合,但現在這種感覺更像是被某種力量“撫平”,連疤痕的凸起感都弱了些。
大概上午十點,老顧回來了。他的臉色比早上更沉,進門后第一時間鎖上了房門,又拉上了窗簾,才壓低聲音對阿默說:“出事了。交通員還沒消息,不知道是路上遇到了麻煩,還是…已經沒了。而且醫院里來了幾個生面孔,不是病人,也不是家屬,一直在三樓走廊轉悠,眼神直盯著病房門,我懷疑是特高課的便衣,在確認你的位置。”
阿默的心猛地一緊。交通員沒消息,意味著根據地可能還沒收到計劃;特高課的人找到醫院,這里的安全也保不住了。他現在連站都站不起來,一旦被發現,就是死路一條。
就在這時,腦海里的系統突然再次更新,而且多了一行從未有過的提示。
【系統自檢更新…】
【當前能源儲備:41.3%】
【核心功能模塊完整性:85%(短距離生物信號探測模塊已激活,掃描半徑:20米)】
【納米修復機器人集群:活性78%,工作效率42%】
【宿主生命體征:穩定,主要創傷修復進度:76.4%】
【綜合系統修復進度:70%】
【警告:檢測到未知生物信號持續靠近,距離15米,方向:東南(走廊方向)】
【信號特征分析:心率112次/分(正常成年人靜息心率:60-100次/分),呼吸頻率22次/分(正常范圍:12-20次/分),步態特征:刻意放慢,步幅不均勻,存在徘徊行為】
【數據庫匹配結果:符合“敵對偵察人員”行為模式,威脅等級:高】
【啟動短距離生物掃描…掃描結果:20米范圍內,共檢測到4個高威脅生物信號——3個位于走廊(距離10米),1個位于樓下街道(正對窗戶,距離8米)】
【應急建議:立即進入警戒狀態,優先選擇物理規避,當前宿主戰斗能力:0,不建議正面沖突】
阿默的瞳孔驟然收縮!系統竟然激活了探測功能!而且直接鎖定了威脅——走廊里有三個便衣,樓下還有一個放哨的!
他想立刻喊出聲,卻發現自己因為緊張,喉嚨發緊,發不出聲音。只能拼命睜大眼睛,看向老顧,同時極其輕微地搖了搖頭,又用眼神死死盯著病房門的方向,眉頭皺得緊緊的,眼神里滿是急切的警告。
老顧和阿默并肩作戰了這么久,早就有了默契。他看到阿默的眼神,心里瞬間警鈴大作——阿默從不會無緣無故露出這種表情,一定是危險就在附近!他立刻屏住呼吸,腳步放得極輕,像貓一樣挪到門邊,將耳朵緊緊貼在門板上。
幾秒鐘后,老顧的臉色變得鐵青。
門板外傳來了極其輕微的腳步聲——不是護士的軟底鞋,而是硬底皮鞋踩在地板上的聲音,而且不止一個人。腳步聲走幾步就停一下,像是在確認病房號,還有人用極低的聲音說話,雖然聽不清內容,但那語氣里的警惕,絕不會錯。
“不能走門…”老顧退回到床邊,用氣聲說,眼神飛快地掃過病房——房間很小,除了床和柜子,只有一扇窗戶。他的目光落在窗戶上,又立刻皺起眉:“樓下有放哨的,從窗戶跳下去,會被直接盯上。”
阿默急得手心冒汗。他試著再次激活系統的掃描功能,想看看樓下那個放哨的具體位置,腦海里果然又傳來了新的數據流。
【補充掃描結果:樓下高威脅目標坐標:北緯31°14′,東經121°29′(窗戶正下方偏東2米),視野范圍:覆蓋窗戶左側60%區域,右側40%區域為盲區(受墻體遮擋),當前狀態:倚靠墻面,視線聚焦于病房窗戶,手持疑似無線電設備】
【規避路線建議:從窗戶右側翻出,沿墻體向下移動1.5米,可進入目標視野盲區,下方為醫院后院雜物堆(高度差3米,可緩沖墜落沖擊)】
阿默立刻明白了!他努力抬起左手,用手指指向窗戶右側,又向下比劃了一下,然后搖了搖頭,示意老顧不要從左側跳。
老顧盯著阿默的手勢,大腦飛速轉動——阿默是在說,樓下的放哨的有視野盲區?而且右側窗戶下面是安全的?他雖然不知道阿默是怎么知道的,但現在沒有時間猶豫。
就在這時,門板外傳來了輕微的金屬碰撞聲——是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音!對方要開門了!
“沒時間了!”老顧低喝一聲,猛地撲到窗邊,小心翼翼地掀開窗簾一角,快速向下掃了一眼。樓下小巷里,果然有個穿黑色短褂的男人靠在墻上,鴨舌帽壓得很低,手里攥著一個黑色的小盒子——是無線電,用來通風報信的!而窗戶右側下方,正好堆著一堆廢棄的木板和棉花,是醫院用來堆放雜物的,而且正好在男人的視線盲區里!
老顧瞬間明白了阿默的意思。他回頭看了一眼阿默,又飛快地將床上的薄被卷成一團,塞進枕頭下面,偽裝成有人躺著的樣子,還把阿默的外套搭在被子上,從門口看過來,就像阿默還在睡覺。
做完這一切,他一把推開窗戶!老舊的窗戶軸發出“吱呀”一聲輕響,在寂靜的走廊里格外刺耳。
樓下的男人立刻抬起頭,眼神銳利地看向窗戶!
老顧沒有絲毫猶豫!他單手撐住窗臺,身體像猿猴一樣靈活地翻出窗外,雙腳緊緊貼在墻壁上,手指摳住墻面上的磚縫——他年輕時在山里當過獵戶,爬樹攀巖是拿手絕活。身體懸在窗外,正好在男人的視野盲區里,連影子都不會被看到。
樓下的男人只看到窗戶打開,卻沒看到人,疑惑地皺了皺眉,向前走了兩步,想看得更清楚些。可他無論怎么探頭,都看不到緊貼著墻壁的老顧,只能看到空蕩蕩的病房內部,和被子堆成的“人形”。
而病房里,阿默的心臟快要跳出來了。他能聽到門外的鑰匙還在轉動,對方似乎因為窗戶突然打開,有些猶豫,動作慢了些。可他知道,這猶豫撐不了多久。
【警告:走廊內高威脅目標已停止開門動作,正在低聲交談,疑似確認屋內情況,預計10秒后再次嘗試進入】
【宿主當前狀態:可進行短距離移動(5米內),肌肉力量恢復至正常水平的30%,可承受輕微碰撞】
【應急方案:床底空間高度45cm,寬度80cm,可容納宿主身體,建議立即進入床底規避】
系統的提示來得正好!阿默深吸一口氣,雙手緊緊抓住床沿,用盡全身力氣,將身體向床底方向挪動。胸口的傷口因為用力而傳來劇痛,冷汗瞬間浸濕了后背,他咬著牙,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
“砰!”
身體重重砸在地板上的聲音,在安靜的病房里顯得格外響。阿默疼得眼前發黑,差點暈過去,可他不敢停,立刻蜷縮起身體,鉆進了床底——床底積著一層薄灰,嗆得他鼻子發癢,他只能死死憋著,用手臂擋住臉,盡量讓自己貼緊地面。
幾乎就在他鉆進床底的瞬間,病房門被猛地一腳踹開!
“不許動!”
厲聲呵斥聲伴隨著腳步聲沖進病房,三個穿著黑色短褂的男人舉著槍,快步走了進來。槍口直接對準床上的被子堆,手指扣在扳機上,隨時準備開火。
為首的男人留著八字胡,眼神陰鷙,他盯著被子堆看了兩秒,又掃了一眼敞開的窗戶,厲聲問道:“人呢?不是說在這里嗎?”
“剛才窗戶突然開了,會不會是從窗戶跑了?”旁邊一個瘦高個男人走到窗邊,向下張望,“樓下老劉在盯著,沒看到人啊!”
“搜!仔細搜!”八字胡男人咬牙道,“他中了槍,跑不遠!說不定藏在柜子里,或者床底!”
瘦高個男人立刻轉身,一把拉開床頭柜的抽屜,里面的東西被翻得亂七八糟;另一個矮胖的男人則打開了衣柜,里面只有老顧的一件舊外套,被他隨手扔在地上。
阿默蜷縮在床底,能清晰地看到三個男人的皮鞋在地板上來回走動。瘦高個男人的腳停在了床邊,他似乎猶豫了一下,然后緩緩彎下腰——阿默甚至能看到他垂下來的、黑色的褲腳,和鞋底沾著的泥土。
【警告:高威脅目標已靠近床底,距離宿主身體不足1米,建議保持絕對靜止,降低呼吸頻率】
阿默屏住呼吸,將身體縮得更緊。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聲在耳朵里轟鳴,傷口的劇痛一陣陣襲來,幾乎要撐不住。可他知道,只要稍微動一下,就會被發現。
就在這時,樓下突然傳來一聲尖銳的唿哨聲——是老顧的信號!他在引開那個放哨的男人!
瘦高個男人的身體猛地一僵,直起身來:“是老劉的信號!他發現人了!”
“走!去看看!”八字胡男人立刻轉身,“這里留個人守著,其他人跟我下去!”
矮胖男人留在了病房里,其他兩人快步跑出病房,腳步聲很快消失在走廊里。留在病房里的矮胖男人煩躁地踱了兩步,又看了一眼床上的被子堆,似乎有些懷疑,但樓下的唿哨聲又響了一次,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轉身跑出了病房,嘴里還喊著:“等等我!別讓他跑了!”
病房門被“砰”地一聲關上,腳步聲遠去。
床底下,阿默終于松了口氣,身體一軟,癱在地上。劇痛和過度緊張讓他渾身無力,意識開始模糊。他能聽到樓下傳來的、隱約的追逐聲,還有老顧的吆喝聲——老顧在故意吸引他們的注意力,為他爭取時間。
【檢測到走廊內高威脅目標已全部離開(距離50米外),樓下高威脅目標已跟隨老顧移動(距離100米外),當前環境威脅等級:低】
【宿主身體狀態:肌肉過度勞損,傷口出現輕微滲血,腎上腺素水平過高,修復進程暫時受阻(預計延遲2小時)】
【建議:立即進入休眠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