鉛灰色的云層低低壓著紫禁城的飛檐,空氣里彌漫著煤灰、硝煙和一種令人窒息的沉悶。民國二十九年(1940年)初冬的北平,像一座巨大的冰窖。阿默裹在灰撲薄的棉袍里,帽檐壓得很低,像一滴水融入后海結了薄冰的污濁水面。他穿行在狹窄曲折的胡同里,腳步輕快卻帶著一種刻意的疲憊,目光看似隨意掃過斑駁的墻壁、緊閉的門戶,還有那些偶爾晃過的、穿著黑色棉襖的“新民會”便衣特務的身影。這里是敵占區的心臟,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上。
他的目的地是鼓樓東大街一家不起眼的舊書店。推開沉重的木門,門楣上懸掛的銅鈴發出喑啞的輕響。店內光線昏暗,彌漫著舊紙張和灰塵混合的氣味。掌柜的是個戴著老花鏡、須發皆白的老者,正佝僂著身子整理書架。阿默走過去,手指在書架上一排蒙塵的線裝書上劃過,最終停在一本《閱微草堂筆記》上。
“掌柜的,這本怎么賣?”他低聲問。
老者抬了抬眼皮,渾濁的目光透過鏡片掃了他一眼,慢悠悠地報了個價。
“貴了些,”阿默的手指狀似無意地在書脊某處摩挲了一下,“能看看品相嗎?”
老者點點頭。阿默翻開書頁,在某一頁看似空白的夾縫里,**極其微弱地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嗡”鳴——沉寂了許久的腦海深處,仿佛一塊即將耗盡的電池被強行激活。**緊接著,他視網膜上悄然浮現出一片淡藍色的微光網格,瞬間覆蓋了整本書頁。冰冷的電子線條清晰地勾勒出紙張纖維的微觀結構,幾行用特殊隱形藥水書寫的微小密碼字跡,在網格掃描下如同被強光照亮般顯現出來。數據流無聲滾動:“接頭時間:申時三刻(下午3:45);地點:北海九龍壁東側第三龍首下;暗號變更:‘寒梅’已謝,‘勁松’當立。”
阿默的心跳平穩如常,指尖感受著那微弱“嗡鳴”帶來的負擔,仿佛精神被抽走了一絲。系統核心在敵后潛伏期間消耗巨大,每一次激活都如同在透支生命,但它是黑暗中唯一的眼睛和耳朵。他合上書,按原價付了錢,將這本承載著地下交通線最新指令的“普通舊書”塞進懷里。北平的情報支點,如同在凍土下艱難萌發的星火,需要他這樣的“播種者”用生命去維護和連接。然而,一場更大規模的“掃蕩”陰云正籠罩在華北上空,根據地的情報網絡急需建立更穩固的支點,深入敵人封鎖最嚴密的區域——晉南。
幾天后,一道冰冷的命令,隨著一個偽裝成中藥藥丸的微型膠卷,送到了阿默手中。命令簡短而沉重,像一塊冰砸在心上:“北平任務移交。不惜一切代價,即刻南下,穿越晉南封鎖線,進入晉冀豫邊區腹地,建立‘磐石’情報支點,連通太行血脈。”
目標:晉南。那是被日寇反復“篦梳”、焦土化最嚴重的地區之一,封鎖線密如蛛網,碉堡林立,被稱為“鐵壁合圍”的死地。但他別無選擇。根據地需要眼睛,需要耳朵,需要穿透那片“鐵壁”的情報通道。阿默如同即將離弦的箭,最后一次凝望這座被敵人鐵蹄蹂躪的古都,然后轉身,消失在通往南方的、更加兇險莫測的迷霧之中。
***
暴雨像是從天上傾倒下來的鉛塊,冰冷、沉重、無情地砸在晉南干裂焦渴的土地上。雨點打在龜裂的硬土上,騰起一片迷蒙的灰白水汽,很快又被更密集的雨幕壓了下去。阿默裹緊身上那件千瘡百孔、幾乎失去原色的破單衣,寒意像無數細針,穿透薄薄的衣料,刺進骨頭縫里。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在泥濘里,每一次拔腳都異常費力,黏稠的黃泥像饑餓的嘴巴,死死咬住他的草鞋。雨水順著他亂草般的頭發淌下,模糊了視線。他抹了一把臉,指尖觸到臉頰上那道在穿越日軍前哨時被荊棘劃開的血痕,傷口被雨水泡得發白,微微刺痛。他抬頭,目光穿透層層雨簾,投向遠方那片被低垂鉛云籠罩的、如同匍匐巨獸脊背般的山巒輪廓。晉冀豫邊區,就在那片山巒之后。組織上的命令簡潔而沉重,像一塊冰壓在他的心上:“不惜一切代價,穿越封鎖線,進入根據地,建立情報支點。”
**就在他心念剛動之際,沉寂了許久的腦海深處,極其微弱地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嗡”鳴,仿佛一塊即將耗盡的電池被強行激活。緊接著——**他視網膜上悄然浮現出一片淡藍色的微光網格,覆蓋了前方廣袤的區域。冰冷的電子線條勾勒出地貌起伏,更勾勒出令人心悸的死亡節點。三個刺目的猩紅三角標記,如同三顆滴血的獠牙,清晰地標注在掃描圖景上,分列于一條無形的弧線上。每個標記旁,細小的數據流無聲滾動:“鋼筋混凝土結構,重機槍火力點×2,探照燈×1,常駐兵力:8-10人。”三角標記之間,是代表高壓電網的亮藍色細線,蜿蜒如毒蛇,將三個火力點緊密咬合,構成一道冰冷嚴密的死亡之弧。
“封鎖線…”阿默低聲自語,聲音被狂暴的雨聲瞬間吞沒。系統掃描圖景上,那道由碉堡、電網、巡邏隊構成的鋼鐵防線,橫亙在他與目標之間,散發著噬人的寒光。距離:三公里。這三公里,將是血肉與鋼鐵的碰撞之路。
他拖著灌滿泥漿的沉重雙腿,拐進一個被戰火和饑荒啃噬得只剩斷壁殘垣的小村莊。這里,早已是人間的廢墟,彌漫著絕望和死亡的氣息。在唯一一處勉強能遮蔽些風雨、搖搖欲倒的破廟里,他找到了此行需要掩護的“目標”——十二個和他一樣,試圖穿越這道鬼門關,投奔光明的難民。
廟內彌漫著濃重的濕霉味、汗酸味和傷口潰爛的淡淡腥氣。昏暗中,人影幢幢,壓抑的咳嗽聲、嬰兒細弱斷續的啼哭聲、女人低低的啜泣聲交織在一起。當阿默濕淋淋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時,所有的聲音瞬間消失了。十幾雙眼睛齊刷刷地投射過來,眼神里沒有好奇,沒有期待,只有深不見底的麻木、驚疑和一種被苦難長久浸泡后的死寂。空氣凝固了,只剩下廟外震耳欲聾的暴雨聲。
一個蜷縮在角落、懷里緊抱著一個瘦小嬰兒的年輕女人(后來阿默知道她叫春妮),下意識地把孩子往破衣爛衫里又裹了裹,仿佛阿默是闖入的野獸。另一個頭發花白、臉上溝壑縱橫如刀刻的老者(老石匠),背靠著冰冷的泥塑神像基座,渾濁的眼睛警惕地打量著阿默,干裂的嘴唇緊緊抿著。一個身形佝僂、不停咳嗽的中年男人(王老蔫),抬起滿是疲憊的臉,目光在阿默身上掃過,又迅速垂下。
“我是組織上派來,帶你們過封鎖線的。”阿默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雨聲和壓抑的氣氛,落在每個人的耳中。
死寂。只有更深的麻木和懷疑在無聲蔓延。
“鬼子的碉堡…電網…還有狼狗…”抱著嬰兒的春妮終于開口,聲音嘶啞顫抖,“…去不得,那是送死!”
“是送死,”一直沉默的老石匠抬起頭,渾濁的眼底深處,竟跳動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平靜火焰,“可留下,也是餓死,被鬼子抓去當苦力打死,被他們糟蹋死…”他枯瘦的手指指向廟外無邊的雨幕,“…橫豎都是個死。我老了,骨頭硬了,跑不快了。”他停頓了一下,目光緩緩掃過廟里每一張絕望的臉,最后落在阿默身上,“但我知道,山那邊,有咱的隊伍!有咱的活路!后生,”他盯著阿默,每一個字都像從胸腔深處艱難地擠出來,“你說帶俺們過去,俺們就跟你走!就算死,俺這把老骨頭也要砸在那電網上一回!濺鬼子一臉血!值了!”
老者的話像一塊投入死水的巨石,沉悶地撞擊著每個人的心。春妮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把臉埋在嬰兒單薄的襁褓里,壓抑的嗚咽再也控制不住。王老蔫停止了咳嗽,胸膛劇烈起伏著,眼中死水般的麻木終于被一絲微弱的、名為“希望”的東西刺破。
“對!橫豎是死!不如拼一把!”有人低吼出聲,拳頭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跟鬼子拼了!”
“死也要死在山那邊!”
絕望的堤壩轟然崩塌,轉化成一種近乎悲壯的勇氣。阿默看著眼前這一張張被饑餓、恐懼和希望扭曲的臉,心頭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他明白了,組織上派他來,不僅是要他帶人過去,更是要他從這人間地獄里,奪回這些掙扎的靈魂。他點了點頭,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好!那就一起走!闖過這道鬼門關!”
接下來的兩天,是在這破廟廢墟里無聲的準備和煎熬。阿默**再次催動那依舊顯得滯澀卻頑強運轉的系統核心**,利用系統提供的精確掃描圖,在一塊相對干燥的地面上,用燒焦的木炭畫出簡陋卻至關重要的地圖。
“看這里,”阿默的手指用力點在代表中間那座碉堡的炭黑三角上,“三座碉堡,品字形分布。左右兩座,火力主要覆蓋各自前方的開闊地,交叉點在中間這片洼地邊緣。”他手指劃過一道弧線,指向中間碉堡前方一片代表低洼區域的陰影,“中間這座,位置最刁鉆,視野最好,它的火力能直接覆蓋兩翼碉堡之間的空隙!它是整個封鎖線卡在我們喉嚨上的那根刺!不拔掉它,我們無論從哪個方向靠近電網,都會完全暴露在它的槍口下,成為活靶子!”
昏暗的光線下,十幾雙眼睛緊緊盯著地上的炭痕,屏住了呼吸。那冰冷的三角標記,仿佛透出死亡的氣息。
“所以,必須炸掉它!”阿默斬釘截鐵,“這是我們唯一的生機!只有它塌了,左右兩座碉堡的視野才會被暫時阻擋,我們才有機會沖到電網那里,找到缺口鉆過去!”
“炸…炸碉堡?”王老蔫倒吸一口涼氣,“那可是鐵打的王八殼子!怎么炸?”
阿默沒有回答,只是從自己那個破舊不堪的包袱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個用厚厚油布包裹、再用麻繩緊緊捆扎的長條形包裹。包裹不大,卻透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沉重感。他解開繩索,掀開油布一角,露出里面用防水蠟紙層層密封的東西——幾根緊緊捆扎在一起的管狀硝銨炸藥,以及配套的電雷管、導火索和簡易點火裝置。冰冷的金屬光澤在昏暗的破廟里一閃而過。
“炸藥…還有雷管…”老石匠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了然和凝重。廟里瞬間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我會去炸掉它。”阿默的聲音平靜得可怕,重新仔細地將油布包好,系緊,“你們要做的,就是在我動手之后,以最快的速度,不顧一切地沖向電網!就在中間碉堡原先位置的正前方,大約五十步的地方,那里的電網,有破綻!”
阿默的手指指向地圖上電網的一個點,**意識中,系統掃描的微觀圖景被強行放大、鎖定:**那里有一處因地質沉降導致埋設深度不足的電網樁基,風雨侵蝕和巡邏隊車輛偶爾的剮蹭,使其中幾根電網線出現了微小的破損和松弛,形成了一個相對薄弱的環節。系統對電流異常的聲波捕捉,清晰地將這個弱點標注了出來。
“我會為你們爭取時間,但時間很短!爆炸一響,鬼子肯定會瘋狂掃射,左右兩邊的碉堡雖然暫時被阻擋了視線,但他們的反應不會超過三分鐘!你們必須在三分鐘內,沖到電網那個點,想辦法破開它!鉆過去!”阿默的目光掃過每一張臉,凝重如鐵,“記住,只有三分鐘!不要回頭!不要管任何人!沖過去!”
“那你呢?”春妮脫口而出,眼中充滿擔憂。
“我會跟上。”阿默只說了三個字,眼神沒有絲毫動搖。廟內再次陷入沉默,只剩下外面永不停歇的暴雨聲。老石匠默默地從自己破舊的行李卷里抽出一根沉重的鐵釬,握在手中掂了掂。
第三天傍晚,雨勢非但沒有減弱,反而變本加厲,如同天河徹底傾覆。天空被翻滾的墨黑云層完全吞噬,只有偶爾撕裂天幕的慘白閃電,能短暫地照亮這瘋狂的世界。雷聲滾滾,震得人頭皮發麻。狂風卷著冰冷的雨箭,抽打在臉上,生疼。天地間一片混沌,能見度降到不足十步。
“走!”阿默低吼一聲,聲音被狂暴的風雨撕扯得幾乎聽不見。他第一個沖出了破廟的殘破門洞。身后,十二個身影咬緊牙關,緊緊跟上。他們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泥濘中跋涉,冰冷的雨水瞬間浸透衣衫,刺骨的寒意讓人牙齒打顫。每一步都異常艱難,泥漿常常深及小腿。隊伍在狂風中艱難地維持著隊形。
目標越來越近。**阿默集中精神,腦海深處那微弱卻堅韌的“嗡鳴”持續著,支撐著掃描網格的穩定。**三個猩紅的三角標記在雨幕中清晰可見。代表巡邏隊的移動光點,在暴雨和夜色掩護下,果然被壓縮了活動范圍。這微小的縫隙,就是他們的生機!
“停!”阿默猛地舉起手,整個隊伍瞬間匍匐在冰冷的泥水里。他們已經潛行到距離中間那座碉堡不足三百米的洼地邊緣。碉堡黑黢黢的輪廓在暴雨中若隱若現。探照燈的光柱在如注的暴雨中顯得力不從心,變得模糊不清。
“你們在這里,等我信號!”阿默的聲音壓得極低,幾乎貼著老石匠的耳朵,“看到火光沖天,聽到爆炸,立刻沖!不要管我!記住電網的位置!”
老石匠用力地點點頭。阿默最后看了一眼身后那一雙雙在黑暗中死死盯著他的眼睛,深吸一口混雜著泥土腥味和硝煙氣息的冰冷空氣,將那個沉重的油布包裹緊緊綁在背上,像一只蓄勢待發的獵豹,猛地弓起身,悄無聲息地融入了前方更加濃重的黑暗和雨幕。
雨水瘋狂地沖刷著地面。阿默幾乎是貼著泥水在爬行,依靠著洼地里叢生的半人高的枯黃蒿草和嶙峋的亂石作為掩護。**系統掃描圖在眼前不斷微調,標注出巡邏隊移動的軌跡和碉堡射擊孔的角度,每一次視野的刷新都伴隨著腦海深處那“嗡鳴”的輕微波動,提醒著他系統的存在與負擔。**冰冷的泥水灌進他的口鼻。距離在一點點縮短。二百米…一百五十米…一百米!
碉堡的輪廓愈發猙獰。他能清晰地看到射擊孔里透出的微弱燈光,甚至隱約聽到交談聲。探照燈的光柱又一次掃過,阿默立刻將身體死死貼進一個積滿雨水的淺坑里。光柱在離他頭頂不足半米的地方掠過。
光柱移開,他立刻繼續向前蠕動。七十米!五十米!已經能看清碉堡下方用沙袋壘砌的環形工事了!就在他準備躍起,沖過最后一片毫無遮蔽的開闊地時,**系統尖銳的警報無聲地在他腦海中炸響!那警報聲比平時更顯急促和消耗心神!**
視網膜上,一個代表生命體征的黃色光點,突然從碉堡側后方的陰影里移動出來!一個披著雨衣、端著步槍的日軍哨兵!他正縮著脖子,罵罵咧咧地沿著碉堡基座下方的窄小通道巡邏!行進方向,正好會撞上阿默!
該死!阿默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強行突破?瞬間被撕碎!退回去?更不可能!
冰冷的雨水澆在頭上,阿默的目光死死鎖住那個晃動的黃色光點。就在那哨兵走到一個堆放著空彈藥箱和雜物的角落,低頭試圖點煙的瞬間,阿默動了!他沒有沖向碉堡,而是像一道無聲的黑色閃電,猛地撲向側翼!系統精確地計算著哨兵轉身的間隙和視線死角。
就在哨兵剛掏出火柴盒低頭的千鈞一發之際,阿默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從他身后不足三步的陰影里暴起!沒有呼喊,沒有猶豫!阿默的左手如鐵鉗般死死捂住哨兵的口鼻!同時,右臂閃電般繞過哨兵的脖子,用盡全身力氣猛地一絞!一聲細微的骨骼碎裂聲淹沒在狂暴的雨聲里。哨兵的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火柴盒掉落在泥水里。幾秒鐘后,那具身體徹底癱軟下去,被阿默迅速地拖進雜物縫隙深處掩蓋起來。
整個過程快如電光石火。阿默靠在冰冷的碉堡墻壁上,急促地喘息了幾下。**腦海中系統的嗡鳴似乎減弱了一絲,但仍在維持。**障礙清除!
他緊貼著粗糙冰冷的碉堡墻壁,迅速移動到背向開闊地的一側。迅速解下油布包裹,手指因寒冷和緊張而僵硬,但強迫自己穩定。一層層解開,露出了炸藥和引爆裝置。
**系統掃描的微光再次亮起,精確地勾勒出碉堡底層的薄弱點——一處位于地面以下、用于排水和通風的狹小孔洞,被鑄鐵柵欄封死,下方泥土松軟。阿默抽出老石匠給的沉重鐵釬,一端深深插入松軟的泥土中作為支點,另一端卡住柵欄最下方一根。他深吸一口氣,全身肌肉繃緊,力量瞬間爆發!**
“嘎吱——!”一聲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聲在暴雨中響起。阿默猛地停下動作,屏息傾聽。碉堡內并無異樣。他再次發力,額頭青筋暴起。鑄鐵柵欄終于被撬開了一個勉強能塞進炸藥包的狹窄縫隙!
阿默迅速將炸藥包塞進去,卡在碉堡地基的內側墻角。以最快速度連接好導火索、電雷管和防水點火裝置——一個利用彈簧撞針原理、能延遲幾秒擊發的土制裝置。這延遲是他唯一的逃生窗口。他將點火裝置的引線拉出,纏繞在鐵釬上插入泥地固定。
一切就緒!他猛地轉身,用盡全身力氣,朝著洼地邊緣,奮力揮動手臂!
幾乎就在阿默手臂揮下的同時,老石匠發出一聲嘶啞到變形的咆哮:“沖啊——!!!”
十二個身影如同被壓抑到極致的彈簧,轟然從泥濘中彈起!爆發出生命中最原始的力量,不顧一切地沖向電網!踩踏泥水的聲音、粗重的喘息聲、壓抑的吶喊聲瞬間打破了暴雨的統治!
“敵襲!!!”碉堡頂部的瞭望哨凄厲的警報聲穿透雨幕!左右兩側的碉堡最先反應過來!重機槍沉悶的咆哮聲瞬間撕裂了暴雨的喧囂!
“噠噠噠噠噠——!!!”
“噠噠噠噠——!!”
兩條灼熱的火舌瘋狂掃過沖鋒路徑!泥漿被打得四處飛濺!沖在最前面的一個身影猛地栽倒,鮮血染紅泥漿!
“趴下!快趴下!”老石匠目眥欲裂!隊伍被火力瞬間壓制,被迫匍匐爬行。時間在瘋狂流逝!每一秒都有人倒下!
而此刻,阿默已經拉著引線,狂奔出二十多米!他猛地撲倒在一塊巨大的巖石后面,蜷縮起來!右手食指狠狠扣動了點火裝置的扳機!
“咔噠!”輕微的機括聲。
緊接著——
轟隆!!!!!!!!!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一團熾烈無比的火球從中間碉堡基座狂暴膨脹!沖擊波狠狠砸在巖石上!那座鋼筋混凝土巨獸發出斷裂的呻吟,巨大的裂縫爬滿墻體!上半部分在短暫懸停后,轟然坍塌!磚石、鋼筋和鬼子的慘嚎被砸向地面,激起漫天泥漿煙塵!視野被強光和煙塵遮蔽,碉堡只剩下半截殘骸冒著濃煙!
“沖啊——!!”老石匠帶著血淚的狂喜吼聲再次響起!致命的交叉火力網被撕開!被壓制的難民們嚎叫著沖過爆炸凈空的死亡地帶,撲向電網!
電網!五十步!阿默強忍眩暈耳鳴掙扎爬起。他必須跟上!
然而,就在他起身的瞬間,一股冰冷濃烈的殺意從側后方死死鎖住了他!他猛地扭頭!
就在坍塌的碉堡廢墟邊緣,一個渾身是血、半張臉焦黑、手臂耷拉的日軍士兵,如同地獄爬出的惡鬼,掙扎了出來!他死死抓著一支上了刺刀的三八式步槍,扭曲的臉上只剩下瘋狂!目光死死釘在阿默身上!
“八嘎——!!!”鬼子發出非人的嚎叫,挺著刺刀,帶著同歸于盡的慘烈氣勢猛撲過來!
距離太近!阿默來不及拔匕首!本能地身體側擰,右手閃電般探出,精準地抓住了對方握槍的前手!
“嗤啦——!”刺刀擦著阿默肋部劃過,衣衫撕裂,皮肉劃開長長血口!劇痛傳來,阿默的手如鐵箍扣住對方手腕!
兩人在泥濘中轟然相撞!近身搏殺爆發!泥漿四濺!重傷的鬼子爆發出恐怖力量,獨眼赤紅,撕打抓咬!腥臭熱氣撲面!
阿默死扣對方手腕反擰,額頭狠狠撞向對方血肉模糊的臉!“砰!”鬼子慘哼動作一滯。阿默右膝如重錘頂在對方腹部!“呃啊!”鬼子痛苦蜷縮。阿默趁機發力猛甩!鬼子踉蹌摔倒!
阿默毫不遲疑撲上,膝蓋壓住后背,右手閃電般抽出腰間匕首——那把飲過血的冰冷短刃!在對方掙扎欲翻身的瞬間,匕首帶著冰冷弧光,精準無比地從其后頸與鋼盔縫隙中,狠狠刺入!
“噗嗤!”刀刃入肉。鬼子全身僵直,咯咯怪響,掙扎停止。阿默拔出匕首抹去血跡,掙扎起身,踉蹌沖向電網方向。肋部傷口刺痛。
電網已在眼前!老石匠和剩下的七八個人正絕望嘶吼!用石塊、木棍、甚至手撕扯敲打閃爍幽藍電弧的死亡之網!老石匠揮舞鐵釬砸向松動樁基泥土。高壓電流噼啪作響,電火花四濺!一個漢子用手拉扯電網線,慘叫一聲被電流彈開,渾身抽搐冒煙!
“讓開!”阿默沖到近前嘶吼!目光死死盯住系統標注的弱點位置——幾根垂落松弛的線纜間隙。就是這里!
他猛地推開身前的人,毫不猶豫撲倒在電網下方泥水里!左手死死抓住鐵釬末端狠狠捅進樁基旁松軟泥土固定!右手握緊匕首,用盡全力將刀尖狠狠刺向那幾根垂落的電網線!同時左腳抬起,用破爛草鞋鞋底死死抵住旁邊一根繃緊嘶鳴的電網線!
他要用身體強行短路!
“滋啦啦啦——!!!”
一道粗壯無比的幽藍電弧在匕首尖端和草鞋鞋底間爆發!刺目光芒照亮阿默因劇痛決絕而扭曲的臉!狂暴電流瞬間貫穿全身!左手握鐵釬插入大地,右腳踩泥水,構成致命回路!
“呃啊——!!!”
無法形容的劇痛撕裂焚燒靈魂!肌肉瘋狂痙攣!視野被灼目白光吞噬!牙齦崩裂滿嘴血腥!**與此同時,腦海中的“嗡鳴”驟然拔高到極限,尖銳刺耳!視網膜上的掃描網格劇烈閃爍扭曲,數據流沸騰般滾動,瞬間被刺眼紅光和亂碼覆蓋!緊接著,伴隨一聲靈魂深處的“嗡——!”長鳴,一切系統提示音和視覺界面如同斷電般驟然熄滅沉寂!**
電網發出呻吟!短路的線纜瞬間過熱發紅熔斷!致命幽藍光芒在短路點附近猛地爆出大團電火花!電流驟然減弱消失!一道足以容人爬過的缺口赫然出現!
“電網…開了!快!快鉆過去!!”老石匠狂喜嘶吼帶著哭腔!一把拉起嚇傻的春妮塞向豁口!“快啊!”
幸存的人們如夢初醒,哭喊著手腳并用地拼命向外鉆爬!
狂暴電流消失。阿默像一截燒焦的木頭直挺挺向后倒在冰冷泥水里,四肢微微抽搐。眼前漆黑,耳中蜂鳴血液轟鳴。身體失去知覺,只有傷口和灼燒的劇痛傳遞著地獄折磨。意識如風中殘燭在黑暗劇痛中艱難維持。**腦海中是絕對死寂。系統,仿佛從未存在過。**
“同志!同志!”老石匠的聲音由遠及近,雙手死死抓住阿默肩膀搖晃。
阿默艱難掀開眼皮縫隙。模糊視野里是老者被泥水淚水糊住的臉,寫滿感激恐慌。老石匠身后,是電網豁口另一邊。春妮跪在泥水里朝他撕心裂肺哭喊。其他幸存者也停下腳步回望,臉上是劫后余生與難以置信的悲痛。
“走…快走…”阿默嘴唇翕動,發出嘶啞微弱氣流聲。手臂無力抽搐。
老石匠老淚混著雨水滾下。他看著阿默焦黑破爛、冒煙的身體,那張毫無血色的臉,猛地一咬牙發出野獸般低吼,用盡殘存力氣將阿默癱軟的身體拖起半扛在肩上,踉蹌沖向豁口!
阿默最后的意識,感覺自己被拖拽,身體摩擦鐵絲斷茬和泥地。冰冷泥水灌入口鼻。然后一股力量將他猛地向前推去!身體重重摔落在另一側泥地上。
安全了?他模糊地想。**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沉入黑暗深淵的剎那,一種極其微弱、如同冰層下潛流般的“波動”,突兀地在意識最深處泛起。緊接著,一個斷斷續續、毫無感情波動的合成音,艱難地在瀕臨破碎的意識深處響起:**
【…任務…完成…情報網…初始節點…建立…】
【…檢測到…關鍵…信息…掃描…殘骸…日軍…文件…】
【…“金百合”…特別行動隊…目標…根據地…兵…工廠…】
【…警告…宿主…生命體征…嚴重…下滑…核心…受損…嘗試…維持…最低…功能…】
金百合…兵工廠…阿默的意識捕捉到這幾個冰冷的詞,像燒紅的針刺入混亂腦海。新的危機…更大的陰影…那遙遠的山巒后方,是希望,還是另一片更加殘酷的戰場?**而那最后一句提示,如同一縷微弱的火星,在他即將熄滅的意識中,留下了最后一絲不祥的懸念。**
他想抬頭看看那片山,看看那些人是否安全。眼皮如被焊死,再也無力睜開。無盡的黑暗和冰冷的雨水徹底吞噬了他最后一絲模糊的感知。
“……同志!”
“……醒醒啊!”
“……恩人!”
安全區那邊,傳來難民們帶著哭腔的、此起彼伏的呼喚,聲音在狂暴雨幕中微弱而絕望。暴雨如注,沖刷著硝煙血跡泥濘。炸毀的碉堡殘骸冒著不屈青煙,電網豁口如大地猙獰傷口。阿默的身體冰冷躺在泥濘中,生死不知。而在那遙遠山巒輪廓深處,更濃重的黑暗似乎正在聚集涌動。那山后的火焰,是溫暖的希望之光,還是預示著更殘酷的煉獄?他帶來的星火,真能點燃那片黑暗?冰冷的雨水敲打著大地人心。真正的火焰,才剛剛開始點燃。**而在阿默意識的最底層,那縷來自“核心”的微弱波動,如同沉入深海的冰冷指針,仍在極其緩慢而頑強地跳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