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發前的那個下午,阿默把母親托付給了張嬸。張嬸攥著他的手,反復念叨:“萬事小心,早去早回。”母親坐在床上,精神好了許多,能靠在床頭縫補衣服了,她沒多問,只是把一個溫熱的窩頭塞進阿默懷里:“路上餓了吃。”
阿默的喉頭哽了哽,把窩頭揣進懷里,像是揣著團火。他拉著黃包車,刻意繞了遠路,避開了福安里附近的幾條街——王裁縫那雙陰沉沉的眼睛總在他腦子里晃,他不想節外生枝。
法租界的夜晚和華界是兩個世界。霞飛路上的霓虹燈閃爍著,映得咖啡館的玻璃窗流光溢彩,穿著西裝旗袍的男男女女挽著手走過,高跟鞋踩在柏油路上發出清脆的響,空氣中飄著咖啡和香水的味道,仿佛戰爭從未降臨。
求知書社就藏在這片繁華里,像塊沉默的石頭。阿默拉著車,在離書社還有半條街的地方停了下來,假裝給客人找零錢,眼睛卻死死盯著書店門口。系統的藍色方框在他眼前展開,邊緣泛著淡淡的黃。
“目標區域:求知書社。檢測到可疑目標:2。情緒傾向:敵意(60%)。位置:書社對面報刊亭,右側成衣鋪。滋啦——”
報刊亭后面站著個賣煙的老頭,草帽壓得很低,露出的半張臉肌肉緊繃,不像個生意人。成衣鋪門口的兩個伙計倚著門框,手里的算盤打得噼啪響,眼神卻時不時往書社瞟,手指總在腰間摸來摸去,像是藏著什么。
“日軍的便衣。”阿默心里有數了。他拉著車,慢悠悠地往前挪,路過書社時,故意讓車輪碾過路邊的石子,發出“咯吱”一聲。門口的老顧抬起頭,眼神和他對上,飛快地眨了眨眼——這是張先生說的“安全”信號。
阿默沒停,繼續往前拉了幾十米,在一家電影院門口放下“客人”——其實是他花錢雇的一個流浪漢,讓他坐在車上充數。確認沒人跟蹤后,他才轉身,裝作閑逛的樣子,再次走向書社。
推開書店的門,掛在門后的銅鈴“叮鈴”響了一聲,在寂靜的店里格外清晰。一股舊書的油墨味撲面而來,混合著淡淡的灰塵味,讓人心里踏實。書架從地面一直頂到天花板,塞滿了泛黃的書籍,《吶喊》《彷徨》《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大多是些進步書籍。
老顧正站在柜臺后,低頭用軟布擦拭一本線裝書,側臉在臺燈的光暈里顯得很柔和。他戴著副黑框眼鏡,鏡片后的眼睛亮得像星星,看著像個剛畢業的學生,很難想象是在刀尖上討生活的地下黨。
“要找什么書?”老顧頭也沒抬,聲音平穩得像一潭靜水。
“找《吶喊》,魯迅先生的。”阿默走到柜臺前,手指無意識地劃過一本《野草》,按照張先生教的暗號回應。他的心跳得飛快,手心的汗把書頁都浸濕了。
老顧的擦拭動作頓了頓,抬起頭,鏡片后的眼睛閃過一絲精光。“不巧,剛賣完。”他放下軟布,往里面指了指,“不過倉庫里還有幾本,你跟我去看看?”
阿默點點頭,跟著他穿過書架間的窄道,來到書店最里面的儲藏室。儲藏室很小,堆滿了舊書和報紙,角落里有個不起眼的木柜,柜門上掛著把小銅鎖。老顧掏出鑰匙,打開鎖,里面卻不是書,而是塊活動的木板。
他掀開木板,露出個黑黢黢的暗格,從里面拿出個巴掌大的木盒子,用油布層層包裹著,遞到阿默手里。“就是這個。”老顧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股不容置疑的嚴肅,“里面的東西比命還重要,千萬別弄丟了,也別讓任何人看見。”
阿默接過盒子,只覺得沉甸甸的,油布下的棱角硌得手心生疼。他知道,這里面就是那份地下黨名冊,是多少同志用命換來的。“放心。”他把盒子塞進懷里,緊貼著胸口,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透過油布傳過去,咚咚作響。
“從后門走,出去右轉,穿過三條小巷就是教堂。”老顧指了指儲藏室盡頭的一扇小門,“劉神父在鐘樓等你,暗號是‘上帝保佑’。”
阿默點點頭,剛要轉身,突然聽見外面傳來“哐當”一聲,像是有人撞翻了書架。緊接著,是雜亂的腳步聲和粗暴的呵斥聲,夾雜著日語的咆哮——是日軍的巡邏隊!
“不好!”老顧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一把抓住阿默的胳膊,往小門推,“快!從后門走!別管我!”
“那你……”阿默的心里一緊。
“我自有辦法!”老顧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決絕,他從墻角抄起一根木棍,轉身就要出去,“快!再晚就來不及了!”
阿默咬了咬牙,拉開小門沖了出去。后門外面是條狹窄的小巷,堆滿了垃圾和雜物,散發著刺鼻的惡臭。他顧不上這些,拔腿就跑,懷里的木盒子像塊烙鐵,燙得他心口發疼。
身后傳來激烈的爭吵聲,還有槍聲!阿默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他知道,老顧是為了掩護他,才故意引開日軍的。那個像學生一樣溫和的年輕人,可能……再也見不到了。
“系統!顯示追兵位置!”阿默在心里狂喊,眼淚模糊了視線。藍色方框立刻展開,一個刺眼的紅點正在快速靠近,后面還跟著幾個小點。“警告!追兵距離:50米!速度:快!滋啦——”
阿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拼盡全力往前跑。小巷又窄又暗,腳下坑坑洼洼的,好幾次差點摔倒。他能聽見身后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還有日軍的叫喊聲:“站住!再不站住就開槍了!”
子彈“嗖嗖”地從耳邊飛過,打在墻上,濺起的碎石子擦過他的臉頰,火辣辣地疼。阿默不敢回頭,只是埋頭狂奔,懷里的木盒子被他死死按住,生怕掉出來。他想起老顧的眼神,想起張先生的囑托,想起那些犧牲的同志,心里只有一個念頭:不能停,必須把名冊送到!
穿過第一條小巷,右轉,是條更窄的巷子,僅容一人通過。阿默像條泥鰍,靈活地在里面穿梭,衣角被墻壁上的釘子劃破了,也顧不上疼。系統的方框顯示追兵被甩開了些,但還有兩個紅點緊追不舍,像甩不掉的影子。
“媽的!”阿默低罵一聲,突然想起自己是拉黃包車的,對這些小巷比誰都熟。他猛地左轉,鉆進一條幾乎被垃圾填滿的死胡同,在盡頭摸索了兩下,推開一塊松動的石板——下面是條廢棄的排水溝,是他以前躲雨時發現的。
阿默鉆進去,趴在冰冷的污水里,只露出個腦袋,屏住呼吸。很快,兩個穿著黃軍裝的日軍追了過來,站在胡同口罵罵咧咧。
“人呢?剛才還看見往這邊跑了!”
“肯定是藏起來了!搜!”
腳步聲在胡同里響起,越來越近。阿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悄悄摸向腰間——那里藏著把老周給的匕首,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想用。
日軍的皮鞋踩在垃圾上,發出“咯吱”的響,離他藏身的石板越來越近。其中一個的槍托差點撞到石板,阿默嚇得渾身僵硬,大氣都不敢喘。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哨聲,是集合的信號。“走了!隊長叫我們回去!”一個日軍喊道。
“那這小子……”
“不管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回去報告,讓大部隊來搜!”
腳步聲漸漸遠去,阿默這才敢大口喘氣,污水的臭味嗆得他直咳嗽。他從排水溝里爬出來,渾身濕透,像只落湯雞,懷里的木盒子卻完好無損。
他不敢耽擱,按照老顧說的路線,一路狂奔。穿過三條小巷,終于看到了教堂的尖頂,在月光下像把利劍,刺破了沉沉的黑夜。
教堂的大門虛掩著,阿默推門進去,里面空蕩蕩的,只有幾排長椅靜靜地立著,十字架在昏暗的光線下閃著微光。“上帝保佑。”他對著空氣低聲說,這是和劉神父的暗號。
鐘樓上傳來“咚”的一聲,像是有人在敲鐘。阿默抬頭,看見鐘樓的窗口閃過一個黑影,應該是劉神父。他深吸一口氣,握緊懷里的木盒子,朝著鐘樓走去。
樓梯是石頭砌的,踩上去發出“咚咚”的響,在寂靜的教堂里格外清晰。每走一步,阿默都覺得懷里的盒子更沉了些,像是承載著無數同志的希望和囑托。
他知道,把名冊安全交給劉神父,只是完成了任務的一半。接下來的路,只會更危險。但他不后悔,就像老顧為了掩護他而挺身而出一樣,在這個亂世里,總有人要為了信仰,為了明天,勇敢地往前沖。
鐘樓的風吹進來,帶著點涼意,吹起阿默濕透的衣角。他抬頭看向窗外,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新的一天就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