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70章 撤 離

法租界清晨的空氣中,永遠帶著一股咖啡豆被烘烤過頭的微焦氣息,混著梧桐樹葉的清新,這是上海最獨特的味道,卻也是最危險的偽裝。阿默幾乎是一路撞開那些緊閉的鐵藝大門和厚重的絲絨門簾,闖入這家名為“紅磨坊”的咖啡館的。他的肺像破風箱,每一次吸氣都帶著血腥的鐵銹味,雙腿沉重得如同灌滿了鉛水。昨夜東河水閘爆炸的巨響似乎還在耳膜深處震蕩,與此刻心臟狂野的搏動撞在一起。

“紅磨坊”內部光線昏暗,刻意營造著某種慵懶的異國情調。深紅色的絲絨沙發,黃銅包角的沉重木桌,墻壁上掛著抽象扭曲的油畫。幾個身影正在里面快速而無聲地行動。負責情報匯總的老周,頭發花白,正把一摞厚厚的文件塞進壁爐里燃燒的火焰中,跳躍的火光映亮他額角深刻的皺紋;年輕的女報務員小梅,手指靈活得驚人,飛快地拆卸著那臺寶貴的電臺,將零件分開放進不同的藤籃;還有負責交通的阿強,正將幾支擦拭得锃亮的駁殼槍分發給另外兩個精悍的年輕同志。

“阿默!”老周猛地抬頭,看到阿默煞白的臉和急促起伏的胸膛,心猛地一沉,手中的文件差點掉進火里,“出什么事了?”

“76號!”阿默喘著粗氣,目光如電般掃過每個人的臉,“趙老四叛變了!供出了這里!特務就在外面!立刻轉移!所有東西,能毀的毀,不能毀的帶不走的,統統放棄!快!沒時間了!”他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像驚雷在小小的空間里炸開。

小梅的手一抖,一枚小巧的真空管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阿強立刻把剛分出去的槍又收了回來,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刀。老周則猛地將手中剩余的文件全數投入壁爐,火焰“轟”地一下竄高,紙張在火舌中蜷曲、焦黑、化為灰燼。

“從哪里撤?”老周的聲音依舊沉穩,但語速快了一倍。

阿默沒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咖啡館厚重的墻壁,投向隔壁那家飄散著誘人黃油和面粉香氣的“老亨利面包房”。就在剛才他沖進來前的一瞬,系統的“聲波探測”已如同無形的觸須,瞬間蔓延過去。

面包房后廚的聲音清晰地傳回他的腦海:

“機槍架穩了沒?對準咖啡館后門窗戶,別他媽露餡!”

“放心,藏在剛出爐的面包車后面了,熱氣騰騰的,正好擋著。”

“一組盯前門,一組守后門這條窄巷,等咖啡館里那幾個‘紅魚’往外鉆,就給老子往死里打!一個活口不留!趙老四說了,領頭的是個狠角色,叫‘阿默’的,尤其不能放過!”

冰冷的殺意順著脊椎骨爬上來。敵人算準了他們的退路,等著他們自投羅網。

“前門和后巷都被堵死了。”阿默的聲音冷得像冰,“他們就在隔壁面包房,后門巷子里架了機槍,等著我們沖出去當靶子。”

絕望的氣息瞬間籠罩了小小的咖啡館。小梅的臉色變得慘白,阿強握槍的手背青筋暴起。老周看著壁爐里最后一點火光熄滅,深深吸了口氣:“那就拼了!沖出去一個是一個!”

“不行!”阿默斷然否決,大腦在極限壓力下高速運轉,系統的分析能力被他壓榨到極致,咖啡館的結構圖、法租界的街巷地圖、附近可利用的建筑物信息如同瀑布般在他意識里刷過。“不能硬闖,那是送死!我們走——教堂!”

“教堂?”老周一愣,“圣心堂?隔著兩條街,中間全是開闊地!”

“對!就是圣心堂!”阿默眼中閃過決絕的光,“特務的主要力量都布置在咖啡館前后門,尤其是面包房后巷的機槍點。他們想不到我們會往開闊地帶的教堂跑!這是唯一可能的生路!阿強,你護著小梅和老周,從我們進來的側窗翻出去,貼著墻根,用行道樹和停著的黃包車做掩體,往教堂后門沖!我留下斷后,引開前門的火力!”

“不行!阿默,一起走!”小梅急聲道。

“聽命令!”阿默厲喝,語氣不容置疑,“沒有時間爭論!快走!從側窗!現在!”

他猛地拔出手槍,咔噠一聲頂上火,幾步沖到臨街的厚重橡木大門旁,身體緊貼著冰涼的門框,側耳傾聽外面的動靜。系統的聲波探測再次啟動,過濾掉街市的嘈雜,清晰地捕捉到門外幾個刻意壓低的呼吸聲和輕微移動的腳步摩擦地面的聲音。三個,不,至少四個特務,呈扇形分布,堵死了前門。

就在他身后,輕微的木頭摩擦聲響起,老周、小梅和阿強動作迅捷地從一扇不起眼的高側窗翻了出去,落地聲輕如貍貓。

阿默深吸一口氣,眼神瞬間變得如鷹隼般銳利。就是現在!

他猛地拉開厚重的橡木大門,身體卻沒有立刻沖出,而是閃電般向門外左側盲區甩手擲出一枚煙霧彈!

“嗤——!”

濃密嗆人的白煙瞬間在前門臺階和街道上彌漫開來,如同平地升起一道骯臟的霧墻。

“在里面!沖出來……”

“咳咳……開槍!別讓他跑了!”

“封鎖煙霧區!”

門外頓時響起特務驚怒交加的吼叫和劇烈的咳嗽聲。子彈如同驟雨般潑灑過來,打得門框木屑紛飛,玻璃窗嘩啦啦碎了一地。阿默在甩出煙霧彈的瞬間,人已經向右側撲倒翻滾,利用門廊粗大的羅馬柱作為掩護。子彈啾啾地打在柱子上,留下一個個深坑。

他沒有立刻還擊,系統冰冷的提示音在腦中響起:【偵測到面包房后巷火力點異動。機槍手轉向,正在嘗試瞄準前門煙霧區。后巷守備力量減弱50%。】

好!阿默心中一凜,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他就是要制造前門混亂,把面包房后巷那挺要命的機槍吸引過來!給老周他們爭取那寶貴的幾秒鐘!

“砰!砰!”阿默抓住對方一個換彈的短暫間隙,猛地從柱子后探身,兩槍點射。煙霧中傳來一聲悶哼,一個黑影踉蹌著栽倒。

“阿默!他在柱子后面!”

“手榴彈!扔手榴彈!”

特務的咆哮和子彈更加瘋狂。阿默像一條滑不留手的泥鰍,利用煙霧、柱子、甚至被打翻的咖啡桌作為掩體,在狹窄的門廊空間內閃轉騰挪。系統的輔助計算在腦中高速運轉:【彈道預測軌跡生成…右側三點鐘方向移動0.7米可規避…左側六點鐘方向火力較弱,建議壓制射擊…】

他完全憑借本能和系統的指引在槍林彈雨中穿梭、還擊。每一次扣動扳機,都力求精準。又一個特務在試圖包抄時被他擊中大腿,慘叫著滾下臺階。空氣中彌漫著硝煙、血腥和濃霧的混合氣味,令人窒息。

“阿強!掩護!”老周嘶啞的喊聲從側面的街道隱約傳來,緊接著是幾聲清脆的槍響,壓制了試圖向側面包抄過去的特務火力。

老周他們正在移動!阿默精神一振,猛地將最后一枚煙霧彈也扔向街道中央,進一步擴大煙霧范圍,同時身體向后急退,準備撤離門廊,匯合老周他們沖向教堂。

就在他腳后跟即將離開門廊臺階的瞬間!

“噠噠噠噠噠——!!!”

面包房后巷方向,那挺等待已久的輕機槍終于發出了死亡的咆哮!子彈如同灼熱的鋼鞭,撕裂了彌漫的煙霧,橫掃過咖啡館的前臉!櫥窗的玻璃徹底粉碎,磚石墻面被打得火星四濺,留下密密麻麻的彈孔!目標,正是阿默最后發出槍聲的位置!

阿默只覺得左臂猛地一麻,緊接著是滾燙的液體噴濺出來,巨大的沖擊力讓他站立不穩,重重地撞在身后的門框上!

“呃!”劇痛瞬間攫住了他,低頭一看,左臂靠近肩膀的位置,短褂被撕裂,一個猙獰的血洞正汩汩地向外冒血,瞬間染紅了半邊身子。

【警告!左臂肱二頭肌貫穿傷!失血速率加快!】系統的警報音尖銳刺耳。

“他中槍了!在門口!”

“沖上去!抓活的!”

特務的狂喜吼叫壓過了槍聲。面包房的機槍也停止了咆哮,顯然在重新調整角度,或者準備配合抓捕。

完了嗎?劇痛和失血帶來的眩暈感陣陣襲來。阿默背靠著破碎的門框,右手死死握住槍,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視野有些模糊,教堂那哥特式的尖頂在煙霧和混亂的街道背景中,似乎遙不可及。

不!絕不能倒在這里!母親的仇,老顧的死,小石頭的淚眼,還有那艘裝載著細菌炸彈的潛艇……無數畫面在眼前閃過,化作一股支撐著他瀕臨崩潰身體的蠻力。

他咬破舌尖,腥甜的味道和劇烈的疼痛瞬間驅散了眩暈。他猛地深吸一口氣,肺部火辣辣地疼,系統冰冷的分析再次主導了他的意識:【面包房機槍過熱暫停。前門殘余特務三名,位置分散。距離教堂后門直線距離約80米。最佳突圍路徑:沿右側墻根,利用黃包車、郵筒、行道樹序列掩護。】

沖!

阿默眼中爆發出駭人的兇光,如同受傷的孤狼。他不再節省彈藥,右手持槍,對著煙霧中特務聲音傳來的方向,將彈匣里剩余的子彈瘋狂傾瀉出去!

“砰砰砰砰砰!”

不求精準命中,只求最猛烈的火力壓制!

慘叫聲和混亂的怒罵聲響起。趁著這短暫制造的混亂,阿默猛地從門廊殘骸中竄出,不顧左臂撕裂般的劇痛和噴涌的鮮血,壓低身體,像一道貼著地面疾馳的黑色閃電,撲向街道右側!

子彈追著他的腳后跟射入地面,濺起塵土。他一個魚躍翻滾,躲到一輛廢棄的黃包車殘骸后面,子彈叮叮當當地打在車身上。他毫不停留,借著車體的掩護,貓腰疾奔幾步,又撲向一個綠色的鑄鐵郵筒。

“砰!”一顆子彈擦著他的頭皮飛過,打在郵筒上,火星迸射。

他感覺左臂的傷口像被燒紅的烙鐵反復燙灼,每一次動作都牽扯著劇痛,失血帶來的寒冷感正從四肢末端向心臟蔓延。但他不能停!系統的路徑指引如同黑暗中的航標,清晰地印在腦中:下一個掩體,那棵粗壯的法國梧桐!

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到了梧桐樹后,粗糲的樹皮摩擦著他受傷的手臂,又是一陣鉆心的疼。他背靠著樹干,劇烈地喘息,眼前陣陣發黑。右手顫抖著摸向腰間,卻只摸到一個空了的彈匣袋和一枚冰冷的手榴彈——最后的武器。

身后追兵的腳步聲和叫罵聲越來越近,面包房方向的機槍似乎也冷卻完畢,重新開始發出令人心悸的“咔噠”上膛聲。

絕境!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默哥——!這邊!!!”

一聲帶著哭腔卻又無比熟悉的嘶喊,穿透了槍聲和混亂,如同天籟般刺入阿默嗡嗡作響的耳膜!

阿默猛地扭頭望去!

只見圣心堂那厚重的、雕刻著宗教圖案的橡木后門,不知何時被推開了一道縫隙!小石頭那張沾滿灰塵和汗水的臉正從門縫里探出來,小臉煞白,眼睛里全是驚恐的淚水,卻又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決絕。他正朝著阿默的方向,拼命揮舞著瘦小的手臂!

是小石頭!他竟然在教堂里!他怎么會在那里?!

來不及細想,生的希望如同強心針注入身體!阿默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拔掉手榴彈的保險銷,看也不看,憑著感覺和系統瞬間計算出的拋物線,朝著追兵最密集的方向狠狠擲去!

“轟——!!!”

巨大的爆炸聲在狹窄的街道上響起,火光和濃煙沖天而起,夾雜著凄厲的慘叫和磚石瓦礫落地的嘩啦聲。

爆炸的氣浪將阿默向前推了一個趔趄。他借著這股力,咬緊牙關,爆發出身體里殘存的全部潛能,朝著那扇開啟的教堂后門,朝著小石頭伸出的手,亡命沖刺!

子彈依舊在身后呼嘯,但距離教堂后門那短短的十幾米距離,此刻卻仿佛成了生與死的界限。他幾乎是撞進門縫的,巨大的慣性帶著他和門后的小石頭一起滾倒在地。

“關門!快關門!”老周嘶啞的吼聲響起。

阿強和另一個同志用肩膀死死頂住沉重的橡木門。“轟隆”一聲巨響,門栓落下,將外面的槍聲、爆炸聲和死亡的威脅暫時隔絕。

教堂內部的光線透過七彩的玻璃花窗投射下來,形成一道道迷離的光柱,空氣中漂浮著微塵和濃郁的、混合了蠟燭、陳舊木頭和一絲血腥的獨特氣味。巨大的管風琴沉默地矗立在圣壇后方,一排排長椅安靜地排列著。

阿默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每一次呼吸都牽動著左臂的傷口,帶來劇烈的疼痛。冷汗浸透了他的頭發和衣背,和血水混在一起,黏膩冰冷。視線有些模糊,教堂高聳的穹頂在眼前旋轉。

“默哥!默哥你怎么樣?你流了好多血!”小石頭帶著哭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一張同樣沾滿灰塵和淚痕的小臉湊到他眼前,是熟悉的、帶著焦急和無比依賴的眼神。

阿默艱難地扯出一個笑容,想抬手摸摸小石頭的頭,左臂卻沉重得如同灌了鉛,完全不聽使喚。他看到小石頭的手上也沾著血,大概是剛才扶他時蹭到的。

“沒…沒事……”阿默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喉嚨里全是血腥味,“死不了……你……你怎么在這兒?”

小石頭一邊手忙腳亂地撕扯自己本就破舊的衣襟想給阿默包扎,一邊語無倫次地說:“是……是周伯!周伯說……說聯絡點可能不安全了,昨天就……就把我轉移到教堂地窖里了……讓我跟著這里的嬤嬤幫忙……剛才聽到外面槍響……好嚇人……我聽到有人喊你的名字……我就……”他哽咽著,眼淚大顆大顆地掉在阿默染血的衣襟上。

老周!阿默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深深的感激。這位老成持重的情報員,提前將小石頭轉移到了相對安全的教堂,這份心思,在瞬息萬變的敵后斗爭中,尤為珍貴。

“別哭……”阿默想安慰他,但劇痛和失血帶來的眩暈感越來越強烈。

“快!先止血!”老周已經沖了過來,他經驗豐富,立刻脫下自己的外褂,用力撕開成布條。阿強也蹲下來幫忙,他動作麻利,用力按住阿默傷口上方進行壓迫止血,老周則用撕開的布條在阿默手臂上快速纏繞、打結。粗糙的布料勒進皮肉,帶來新的劇痛,但阿默咬緊牙關沒哼一聲,他知道這是救命。

小石頭在一旁急得團團轉,眼淚止不住地流,忽然想起什么,在自己臟兮兮的衣兜里使勁掏摸,竟摸出了一小卷還算干凈的白色繃帶!那是他在東河行動后,一個護士看他可憐塞給他的,他一直舍不得用。

“繃帶!這……這個干凈!”小石頭像捧著寶貝一樣遞過去。

阿強眼睛一亮,接過來:“好小子!派上用場了!”他迅速用這卷相對干凈的繃帶替換了老周臨時捆扎的布條,動作熟練地進行著更專業的加壓包扎。血涌的速度似乎減緩了一些。

阿默靠在冰冷的教堂長椅腿上,看著小石頭緊張兮兮又努力幫忙的樣子,看著他遞出那卷珍藏繃帶時毫不猶豫的神情,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和溫暖堵在胸口。這孩子,經歷過東河誘餌的恐懼,親眼見過太多的死亡,卻依然保持著這份赤誠和依賴。

“謝謝……石頭……”阿默的聲音很輕,帶著疲憊,但很真誠。

小石頭用力抹了一把眼淚,使勁搖頭:“默哥,你別說話!省點力氣!你流了好多血……比上次在76號外面打鬼子時流的還多……”他說著,眼淚又涌了出來,小小的身體因為恐懼和后怕而微微顫抖。

阿默伸出還能動的右手,輕輕拍了拍小石頭緊緊抓著自己衣角的手背。這個簡單的動作,傳遞著無聲的安撫:我還在,別怕。

“情況怎么樣?”老周包扎完畢,立刻警惕地望向緊閉的大門方向。外面的槍聲似乎稀疏了一些,但并未停止,隱約還能聽到特務氣急敗壞的叫喊和砸門的聲音。面包房那挺機槍也沉寂了,不知是在重新部署還是被剛才的手榴彈波及。

“暫時堵住了,但門撐不了多久。”阿強檢查了一下駁殼槍的彈匣,眉頭緊鎖,“這幫狗日的肯定在調集更多人手,甚至可能叫日本兵來撞門。教堂不是堡壘!”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輕微的、仿佛金屬摩擦地面的“滋啦”聲,從教堂側面的墻壁外傳來。

阿默的瞳孔驟然收縮!系統的被動聲波探測瞬間啟動,穿透厚實的石墻!

【警告!檢測到高濃度刺激性化學物質釋放!氣體滲透!目標區域:本建筑底層空間!】

【成分分析:氯乙酰苯(CN)…催淚瓦斯!】

“催淚彈!”阿默嘶聲低吼,用盡力氣想撐起身體,“捂住口鼻!找濕布!他們從通風口或者墻縫在灌毒氣!”

仿佛為了印證他的話,一股辛辣刺鼻、帶著奇異甜味的白煙,開始絲絲縷縷地從教堂大門的門縫、窗戶的縫隙、甚至地面石板的微小孔洞里鉆了進來!

“咳咳……”

“眼睛……我的眼睛好辣!”

“咳咳咳……喘不過氣了……”

辛辣的氣體如同無數細小的鋼針,瞬間刺入眼睛、鼻腔和喉嚨。劇烈的咳嗽聲在教堂內此起彼伏。眼淚完全不受控制地洶涌而出,視線一片模糊灼痛。呼吸變得極度困難,每一次吸氣都像是吸入滾燙的沙礫和辣椒粉,氣管和肺部如同被烈火灼燒!

小石頭咳得撕心裂肺,小小的身體蜷縮起來,眼淚鼻涕糊了一臉。老周和阿強等人也劇烈地嗆咳著,眼睛紅腫,痛苦地彎下腰。

阿默更是感覺傷口處的劇痛被這毒氣無限放大,每一次咳嗽都牽扯得左臂仿佛要撕裂,眼前陣陣發黑,窒息感如同冰冷的海水淹沒頭頂。他死死咬住牙關,用右手死死捂住口鼻,但粗糙的手掌根本無法完全阻擋那無孔不入的毒氣。

完了嗎?真的要窒息死在這教堂里,像被堵在洞里的老鼠?絕望的念頭剛剛升起。

“砰!砰!砰!”

突然,教堂緊閉的大門外,響起了截然不同的槍聲!不是日制三八式或者特務常用的駁殼槍,而是更低沉、更有力的射擊聲,像是美制的湯姆遜沖鋒槍!緊接著,是幾聲劇烈的爆炸聲!

“轟!轟!”

“青幫辦事!擋路者死!”

“杜老板有令!教堂里的人,一根汗毛都不能動!”

“兄弟們!給老子打!把這群76號的狗腿子都清干凈!”

粗獷的吼叫聲、激烈的槍聲、爆炸聲和混亂的腳步聲瞬間取代了之前的砸門聲和特務的叫囂!

是青幫!杜月笙的人!

教堂內,被催淚瓦斯折磨得痛苦不堪的人們,在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和那熟悉的、帶著江湖草莽氣息的喊話聲中,猛地抬起了頭。盡管淚水模糊,盡管喉嚨灼痛,但每個人的眼中都爆發出難以置信的狂喜和一絲絕處逢生的光芒!

厚重的橡木大門外,戰斗的聲音如同疾風驟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幾分鐘后,槍聲和爆炸聲漸漸平息,只剩下零星的呻吟和沉重的腳步聲。

“咚!咚!咚!”

有人在外面用力敲擊著教堂的大門,聲音沉穩有力。

“里面的人聽著!76號的雜碎已經料理干凈了!奉杜老板鈞旨,保諸位平安!開門吧!”

教堂內一片死寂,只有劇烈的咳嗽聲和粗重的喘息。所有人都看向老周和阿默。

老周抹了一把被淚水鼻涕糊住的臉,強忍著喉嚨的灼痛,看向阿默。阿默靠在長椅腿上,臉色因為失血和毒氣折磨而慘白如紙,但眼神卻異常沉靜。他對著老周,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杜月笙!在這最絕望的關頭,竟然是這位上海灘的“地下皇帝”,伸出了援手!

阿強和另一個同志對視一眼,深吸一口氣,強忍著毒氣帶來的痛苦,合力抬起了沉重的門栓。

“吱呀——”

教堂厚重的大門,被緩緩拉開。

門外,清晨的陽光有些刺眼地照射進來,驅散了門內彌漫的、尚未完全散去的催淚瓦斯的稀薄白煙。空氣中濃烈的硝煙味和血腥味撲面而來,取代了教堂里那混合著血腥、蠟燭和毒氣的詭異氣味。

門前的石板路上,橫七豎八地倒著幾具身穿黑色或土黃色制服的尸體,鮮血蜿蜒流淌。幾個穿著黑色短褂、腰板挺直的漢子,手持還冒著青煙的湯姆遜沖鋒槍和駁殼槍,正警惕地掃視著四周。為首的是一個三十多歲、面容精悍的漢子,太陽穴上有一道明顯的刀疤,眼神銳利如鷹。他身后,還有幾個青幫子弟正麻利地拖走尸體,清理現場。

看到門打開,刀疤臉漢子目光掃過里面狼狽不堪、涕淚橫流的人們,最后落在被小石頭和老周攙扶著、半邊身子被血染透的阿默身上,眼神微微一凝。

“哪位是阿默兄弟?”刀疤臉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江湖人特有的沉穩和力量感。

阿默強撐著站直身體,盡管左臂的劇痛和失血帶來的眩暈讓他眼前發黑。他推開小石頭攙扶的手,向前艱難地邁了一步,聲音嘶啞卻清晰:“我是阿默。多謝杜老板和青幫兄弟仗義援手!”

刀疤臉漢子上下打量了阿默一眼,看到他左臂那被鮮血浸透的簡陋包扎和蒼白如紙的臉色,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許。能在這種傷勢下還站得這么穩,是條漢子!

“杜老板讓我帶句話,”刀疤臉漢子走近一步,聲音壓低,只有阿默和老周能聽清,“‘漁夫’的網還在上海灘,水比你們想的深。76號今天吃了大虧,日本人不會善罷甘休。這教堂,守不住,也待不得了。法租界巡捕房的人馬上就到,他們頂不住日本人的壓力。杜老板只能幫你們擋這一次。”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看著阿默:“他讓我問你,信得過他杜某人嗎?”

阿默的瞳孔猛地一縮!杜月笙的警告,還有這突如其來的信任詢問!他腦中瞬間閃過張嘯林在祠堂里絕望地打死自己兒子的畫面,閃過杜月笙對著劉福尸體嘆氣、遞給戴笠親筆信的場景,也閃過系統曾探測到的隔壁房間軍統特務的威脅話語。

杜月笙,這條盤踞上海灘多年的巨鱷,他的選擇,他的立場,在此時此刻,竟然成了他們這寥寥數人生死存亡的關鍵!

陽光照在阿默染血的臉上,他迎著刀疤臉漢子審視的目光,沒有絲毫猶豫,用盡全身力氣,清晰而堅定地吐出一個字:

“信!”

刀疤臉漢子眼中精光一閃,似乎對這個答案并不意外。他不再廢話,猛地一揮手:“好!阿虎!帶路!護送阿默兄弟和諸位朋友,走‘老河道’!動作快!巡捕房的警笛聲已經聽見了!”

一個同樣精悍的青幫子弟立刻應聲而出:“是,豹哥!諸位,跟我來!”他轉身便向教堂側面一條不起眼的、堆滿雜物的狹窄通道跑去。

“阿默兄弟,保重!”被稱為“豹哥”的刀疤臉漢子對著阿默一抱拳,旋即轉身,對著手下厲聲道,“清理干凈!撤!”

青幫子弟如同黑色的潮水,迅速而有序地消失在清晨的街巷中,只留下滿地狼藉和刺鼻的血腥味。

“走!”老周低喝一聲,攙扶住搖搖欲墜的阿默。小石頭也趕緊扶住阿默的另一邊。

阿強和小梅等人緊隨其后,跟著那個叫阿虎的青幫子弟,一頭扎進教堂側面那條幽暗、散發著霉味的狹窄通道。

身后,遠處法租界巡捕房那凄厲的警笛聲,正由遠及近,尖銳地劃破了剛剛經歷了一場短暫而慘烈廝殺的清晨。

教堂厚重的木門在他們身后緩緩合攏,將那片彌漫著硝煙、血腥和催淚瓦斯氣味的空間,連同那短暫的庇護與驚心動魄的救援,一起隔絕。

前路,依舊是濃霧籠罩的深淵。而“漁夫”那張無形的巨網,似乎正隨著杜月笙那句警告,變得更加陰森莫測。阿默靠在老周和小石頭身上,每一步都牽扯著左臂鉆心的疼痛,但他的眼神,穿過狹窄通道的黑暗,投向未知的前方,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和冷冽。

上海灘的水,到底有多深?杜月笙這艘巨輪,又將駛向何方?這些問題沉甸甸地壓在心頭。然而此刻,活下去,帶著身邊這些人,活下去,才是唯一的目標。他任由同伴攙扶著,腳步踉蹌卻無比堅定地,踏入更深的陰影之中。

主站蜘蛛池模板: 广昌县| 舞钢市| 安塞县| 黔南| 碌曲县| 泾阳县| 南昌县| 唐海县| 昭苏县| 永胜县| 晋中市| 布尔津县| 攀枝花市| 溧水县| 香河县| 甘肃省| 南安市| 襄垣县| 华容县| 永登县| 铁岭市| 将乐县| 永胜县| 融水| 伊宁县| 河西区| 左云县| 新泰市| 洮南市| 上林县| 谢通门县| 霍林郭勒市| 梓潼县| 红原县| 泸州市| 禄丰县| 万州区| 天等县| 富顺县| 莆田市| 福安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