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道里的黑暗黏稠得像化不開的墨。

阿默是被凍醒的。冰冷的污水浸透了他的褲腿，順著傷口往里滲，疼得他齜牙咧嘴。后背的彈片劃傷火辣辣地燒，每呼吸一下都像有針在扎。他想抬手摸摸傷口，卻發現胳膊被什么東西壓住了，沉甸甸的，動不了。

“默哥！你醒了？”小李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帶著哭腔，還有些回音，“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

阿默這才看清，壓住自己胳膊的是小李的腿。這小子蜷縮在他身邊，懷里還抱著根燃燒了一半的火把，火光微弱得像風中殘燭，卻勉強照亮了周圍的景象——管道狹窄而潮濕，墻壁上布滿了青苔和污垢，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刺鼻的霉味和尿臊味。

“百姓們呢？”阿默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喉嚨干得像要冒煙。

“都過去了，在護城河邊等著呢。”小李把火把往他面前湊了湊，火光映出他滿是泥污的臉，“我讓他們先走，自己留下來等你。你都昏迷兩個時辰了，可把我急壞了。”

阿默掙扎著想坐起來，后背的傷口卻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氣，眼前瞬間黑了一片。“別動！”小李趕緊扶住他，“你的傷還在流血，我給你包一下。”他從懷里掏出塊干凈的布條——那是從自己褂子上撕下來的，小心翼翼地往阿默背上纏。

布條碰到傷口時，阿默疼得渾身發抖，卻咬緊牙關沒吭聲。他看著小李認真的側臉，心里五味雜陳。老周的背叛像根毒刺，扎得他心口發疼，可小李的忠誠又像團火，讓他在寒冷中感到一絲暖意。

“老周……為什么要這么做？”阿默喃喃自語，聲音里充滿了不解和痛苦。他想不通，那個和他一起炸軍火庫、一起出生入死的人，怎么會突然背叛？難道以前的兄弟情分都是假的？

小李纏布條的手頓了頓，聲音低沉：“我叔說過，這世道，人心最難測。有些人今天跟你稱兄道弟，明天就能背后捅你一刀。我們能信的，只有手里的刀和心里的念想。”

阿默沉默了。他想起老周拍他肩膀的力度，想起他分給他的白面饅頭，想起他說“我們是自己人”時的眼神……那些畫面曾經那么真實，現在卻像個笑話。

“系統，掃描老周的動向。”他在心里默念，抱著最后一絲希望——也許老周有苦衷？也許這是個圈套？

藍色方框在眼前亮起，卻沒有任何關于老周的信息，只有一行冰冷的提示：“目標超出掃描范圍，無法定位。”

阿默的心徹底沉了下去。超出范圍，要么是走得太遠，要么是……故意躲著他。

“我們得趕緊走。”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里的痛苦，“日軍說不定會順著管道追過來，這里不安全。”

小李點點頭，把火把遞給他：“你拿著，我扶你走。”

阿默接過火把，微弱的火光讓他稍微安心了些。他靠在小李身上，一步一步艱難地往前挪。管道里高低不平，時不時有積水洼，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得異常艱難。后背的傷口每動一下都像被撕裂，疼得他額頭直冒冷汗，浸濕了頭發，黏在臉上，又冷又癢。

“默哥，你說老周會不會……”小李猶豫著開口，“會不會有什么苦衷？我聽我叔說，有時候人為了活下去，會做些身不由己的事。”

阿默苦笑了一下。苦衷？把上百百姓的性命當誘餌，把自己的兄弟推向絕路，這也叫苦衷？他寧愿相信老周是真的變了，也不愿用“苦衷”這兩個字來玷污曾經的信任。

“別想了。”他拍了拍小李的胳膊，“人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他選了這條路，就別怪我們不認他這個兄弟。”

火把的光芒越來越暗，最后只剩下一點火星。管道里陷入更深的黑暗，只有兩人的腳步聲和呼吸聲在回蕩。阿默的心里卻漸漸亮起來——老周的背叛讓他痛苦，但也讓他明白了一個道理：這世上沒有永遠的依靠，能靠得住的只有自己，和身邊這些愿意生死相隨的人。

就像小李，這個認識才一天的年輕人，愿意留下來等他，愿意扶著他走過這黑暗的管道，這份情誼，比老周的背叛更真實，也更珍貴。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突然出現一絲微弱的光亮，像顆遙遠的星星。“快到了！”小李興奮地喊道，扶著阿默加快了腳步。

越往前走，光亮越明顯，還能聽到隱約的水聲——是護城河的聲音！阿默的精神一振，后背的疼痛似乎都減輕了些，跟著小李一步步朝著光亮走去。

管道的出口比入口更隱蔽，藏在一片茂密的蘆葦叢里。阿默和小李鉆出來時，正看到二十幾個百姓蜷縮在蘆葦叢中，大多是老人和孩子，臉上滿是惶恐，看到他們出來，眼睛里才透出點光亮。

“是那個后生！”一個老太太認出了阿默，激動地喊道，“我們有救了！”

百姓們紛紛圍上來，七嘴八舌地說著感謝的話，還有人把手里的窩頭遞給他，說“后生，你受苦了”。阿默看著這些樸實的面孔，心里的痛苦漸漸被一種更強烈的情緒取代——責任。

他不能因為老周的背叛就倒下，不能因為自己的痛苦就忘了這些等著他保護的人。他們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他就必須扛起這份責任，帶他們走出困境。

“大家聽我說。”阿默清了清嗓子，聲音雖然嘶啞，卻異常堅定，“日軍很快就會搜過來，我們不能在這里久留。沿著護城河往下游走，三公里外有個渡口，那里有我們的人接應，能送大家去安全的地方。”

百姓們安靜下來，看著阿默，眼神里充滿了信任。

“我先去探路，小李帶大家跟上，注意保持安靜。”阿默把最后一點火把遞給小李，自己則握緊了拐杖，深吸一口氣，鉆進了蘆葦叢。

夜色溫柔地包裹著他，護城河的水“嘩嘩”地流著，像在低聲吟唱。阿默回頭看了一眼，百姓們的身影在蘆葦叢中若隱若現，像一群遷徙的鳥，正跟著微弱的火光，朝著希望的方向移動。

他知道前路依舊兇險，老周的背叛像把懸在頭頂的刀，隨時可能落下。但他不再害怕，也不再迷茫。因為他知道，自己不是一個人在戰斗。

蘆葦叢深處，他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夜色中，只有拐杖敲擊地面的“篤篤”聲，和著河水的流淌，像一首堅定的歌，在寂靜的夜里，越傳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