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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警 報

審訊室的油燈,燈捻似乎燒到了什么雜質,猛地爆開一朵細小的燈花,發出“噼啪”一聲輕響?;椟S的光暈隨之劇烈地搖晃了一下,將墻上扭曲的人影拉扯得更加鬼祟。

這細微的動靜,卻像一根針,刺破了室內凝固到極致的死寂,也刺穿了癱軟在椅子上的小林健二最后那層搖搖欲墜的心理防線。

他的身體猛地一抽,如同離水的魚做了最后一次掙扎。渙散失焦的目光,艱難地從那本在藍紫光下暴露了所有秘密、此刻靜靜躺在桌上如同審判書般的筆記本上移開,緩緩抬起,對上團長那雙深不見底、蘊含著雷霆風暴的眼睛。

那目光里已沒有了最初的頑固和僥幸,只剩下被徹底碾碎后的空洞,以及一種認命般的、夾雜著巨大恐懼的絕望。他的嘴唇哆嗦著,干裂起皮,幾次張開,卻只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氣音。

“……水……”他終于擠出一個模糊的音節,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見。

柱子叔眉頭一擰,看向團長。團長面無表情,微微頷首。一名戰士端過旁邊破桌上一個粗瓷碗,里面是涼透了的白開水,粗魯地遞到小林健二嘴邊。他貪婪地、近乎瘋狂地湊上去,大口吞咽,水順著嘴角流下,混合著臉上的污垢,淌進破舊的軍服領口。

一碗涼水下肚,似乎給了他一點點支撐。他劇烈地咳嗽了幾聲,胸膛起伏著,眼神里恢復了一絲微弱的活氣,但那活氣里浸滿了灰敗。

“說?!眻F長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千鈞重壓,不容任何拖延和狡辯。

小林健二深深吸了一口氣,那空氣仿佛帶著冰碴,割得他肺葉生疼。他閉上眼睛,似乎不敢看眼前的一切,又像是在做最后的懺悔或掙扎。幾秒后,他睜開眼,目光渙散地投向跳躍的油燈火苗,開始用那種破碎、斷續、帶著濃重口音的中文混雜著日語的敘述,一點點撕開那張由“鷹隼”精心編織的、覆蓋在上海和華北之間的巨大毒網。

“筆記本……地圖……是真的……”他聲音顫抖,“是……‘鷹隼’閣下……親自督造……通過‘漁夫’……和……和其他幾條線……核實……匯總……”

“其他幾條線?”團長敏銳地抓住關鍵詞,聲音陡然銳利,“說清楚!在上海,除了老鄭,還有誰?代號!姓名!位置!”

小林健二的身體又是一顫,臉上露出極度恐懼的神色,仿佛光是提及這些名字就會招致可怕的報復。他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喉結劇烈滾動。

“……‘夜鶯’……法租界……中央巡捕房……副探長……李……李振聲……”

“……‘賬房’……匯豐銀行……大樓……清潔班頭……錢……錢貴……”

“……‘裁縫’……同福茶館……伙計……小三子……”

“……‘車夫’……十六鋪碼頭……包工頭……趙……趙禿子……”

“……‘學生’……圣約翰大學……圖書館……管理員……周……周文海……”

一個個代號,一個個名字,一個個或光鮮或卑微的身份,如同毒蘑菇般從陰暗的角落里被翻檢出來,暴露在燈光下。每報出一個,團長和柱子叔的臉色就陰沉一分。這些名字背后代表的,是日軍情報網絡對這座遠東第一大都市從警務、金融、市井、物流到文化教育各個層面無孔不入的滲透!其觸角之深、范圍之廣,令人脊背發涼!

阿默站在一旁,系統視野無聲地記錄著這一切。當聽到“同福茶館伙計小三子”時,他的瞳孔不易察覺地收縮了一下。那個總是堆著謙卑笑容、手腳麻利地給客人續水添茶的小伙計……竟然是代號“裁縫”的潛伏特務!王裁縫……同福茶館……原來這根毒刺,早就埋在了那里!

“他們的任務?”團長逼問,聲音冷得掉渣。

“……收集……傳遞……資金……掩護……必要時……清除……”小林健二的敘述斷斷續續,卻勾勒出一個龐大而高效的間諜機器的運作模式。

“老鄭暴露后,‘鷹隼’會怎么做?”團長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小林健二臉上浮現出巨大的恐懼,甚至比剛才更加濃烈?!啊畾w巢’……‘清理’……”他牙齒咯咯打顫,“一旦……‘漁夫’……這條主要通道……斷掉……‘鷹隼’閣下……一定會啟動……最高等級的……‘歸巢’程序……所有……所有相關聯絡點……人員……檔案……必須……立刻……徹底……清除……”

“怎么清除?!”團長猛地逼近一步,巨大的陰影籠罩住小林健二。

“……銷毀……所有紙質……電子檔案……滅口……所有可能……暴露的……下線……和……知情者……”小林健二的聲音越來越低,充滿了絕望,“‘毒蛇’……會執行……”

“毒蛇?!”阿默和團長幾乎同時出聲!又是一個新的代號!

“‘毒蛇’……是……是‘鷹隼’閣下……最信任的……清道夫……直接……受他指揮……負責……內部……清理……”小林健二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臉上甚至出現了一種病態的潮紅,“他……他就在上?!矸荨挥小楒馈馈麜?

他的話沒能說完。

突然!

“砰?。?!”

一聲極其突兀、尖銳、撕裂夜空的槍響,毫無征兆地從審訊室外極近的地方炸開!

這槍聲太近了!近得仿佛就在窗外!近得震得審訊室單薄的木板墻都猛地一顫!油燈的火苗被氣流沖擊得瘋狂搖曳,幾乎熄滅!

“敵襲?。 敝邮宓姆磻烊玳W電,幾乎在槍響的同時發出一聲炸雷般的怒吼!龐大的身軀如同被激怒的雄獅,猛地轉身,手中的捷克式機槍槍口瞬間指向槍聲傳來的方向——那扇單薄的、糊著窗戶紙的木門!另外兩名戰士也條件反射般地壓低槍口,刺刀死死指向癱軟的小林健二,同時驚疑不定地望向門外!

團長在槍響的瞬間,身體已經做出了戰術規避動作,猛地向側后方陰影里退了一步,右手閃電般摸向了腰間的駁殼槍槍套!他的臉色在搖曳的燈光下變得無比嚴峻!

阿默的心臟在槍響的剎那幾乎停跳!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席卷全身!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系統在槍響前百分之一秒那尖銳到極致的預警嗡鳴!以及此刻,系統視野里,那代表高速飛行物體的熾熱彈道軌跡,如同燒紅的鐵絲般,從窗外遠處的某個黑暗角落延伸而來,精準地、惡毒地,穿透了薄薄的木板墻和窗戶紙——

“噗!”

一聲沉悶的、令人牙酸的入肉聲。

癱在椅子上的小林健二,身體猛地向前一挺!他的眼睛瞬間瞪大到極致,眼球幾乎要凸出眼眶,里面充滿了極致的驚愕、恐懼,以及一種驟然降臨的、無法理解的劇痛!他的嘴巴大大張開,似乎想發出最后的嘶喊或警告,但涌出來的,只有一大股濃稠的、冒著熱氣的暗紅色血液!

在他的眉心正中央,一個細小卻無比致命的彈孔,赫然出現!邊緣整齊,微微冒著青煙。鮮血正汩汩地從那個小洞里涌出,順著鼻梁流淌下來。

他的所有話語,所有的恐懼,所有的秘密,都被這一顆從黑暗中射來的、精準無比的子彈,永遠地封存在了那具迅速失去生機的軀殼里。

冷槍!

滅口!

“‘毒蛇’……!”阿默從牙縫里擠出這兩個字,聲音因極度的憤怒和冰冷的殺意而微微顫抖!來得好快!好狠的手段!好準的槍法!

“媽的!”柱子叔怒吼一聲,一腳踹開那扇搖搖欲墜的木門,端著機槍就要往外沖!

“別出去!隱蔽!”團長一聲厲喝,止住了柱子叔魯莽的行動。對方在暗處,槍法精準,盲目沖出去就是活靶子!他臉色鐵青地看著椅子上腦袋耷拉下去、鮮血滴答落地的尸體,眼中的怒火幾乎要噴薄而出。煮熟的鴨子,就在眼皮子底下被一槍打飛了!

阿默的反應更快。在團長喝止柱子叔的同時,他的系統視野已經如同最精密的雷達,瞬間鎖定了子彈射來的方向——審訊室斜后方,大約一百五十米外,那片亂葬崗般的廢棄墳地區域!熱成像視野穿透黑暗,瘋狂掃描!

有了!

一個極其模糊、與環境低溫幾乎融為一體的淡灰色人形熱源輪廓,正以一種快得驚人的速度,從一處荒草叢生的土墳包后面躍起!如同鬼魅,向著更深的黑暗和復雜地形區亡命遁逃!他的動作沒有一絲多余,撤退路線選擇得刁鉆無比,顯然對周圍地形了如指掌,而且極其擅長隱匿和潛行!

“十一點方向!亂墳崗!他在往北跑!速度極快!”阿默語速極快,精準報點,“熱源微弱,擅長偽裝!”

“一班!跟我追!”柱子叔眼睛都紅了,對著門外聞聲趕來的警衛戰士咆哮道,端著機槍就要沖。

“柱子!回來!”團長再次喝止,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窮寇莫追!黑燈瞎火,地形復雜,小心調虎離山和詭雷!”他的目光掃過小林健二的尸體,又看向桌上那本染血的筆記本,眼神冰冷而銳利,“他的任務完成了。滅口,正好證明了這本東西和‘毒蛇’、‘鷹隼’的價值!我們知道了該知道的,剩下的,不能再被他牽著鼻子走!”

柱子叔喘著粗氣,胸口劇烈起伏,死死盯著黑暗中“毒蛇”消失的方向,最終還是狠狠一跺腳,沒有違抗命令。但他那雙噴火的眼睛,寫滿了不甘和暴怒。

團長走到小林健二的尸體前,看了一眼那致命的彈孔,眉頭緊鎖?!?.62mm口徑,彈道平直,像是中正式或者莫辛納甘……媽的,用的是我們的槍?”這個發現讓他心頭更沉。對方不僅槍法如神,心思更是縝密毒辣,連武器都做了偽裝,試圖混淆視聽!

“清理現場。尸體拖出去埋了。今晚的事情,嚴格保密!”團長迅速下達命令,語氣恢復了慣有的沉穩,但那份沉穩下蘊含的風暴,誰都感覺得到。他拿起桌上那本至關重要的筆記本,小心翼翼地用一塊粗布包好,貼身收起。

“阿默,你跟我來?!眻F長看了阿默一眼,轉身向外走去。

阿默最后看了一眼小林健二那死不瞑目的尸體,以及墻上那個還在冒著絲絲青煙的彈孔,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心緒,快步跟上團長。

走出審訊室,深秋的夜風帶著刺骨的寒意撲面而來,吹散了鼻腔里濃郁的血腥味,卻吹不散心頭那沉甸甸的陰影和緊迫感。“毒蛇”的這次滅口,如同一聲喪鐘,不僅宣告了小林健二的終結,更預示著上海那邊,“鷹隼”松井一郎的清洗和報復,已經如同失控的列車,瘋狂啟動!

必須阻止他!必須搶在“毒蛇”和“鷹隼”將整個上海地下情報網絡徹底摧毀、造成更大破壞之前!

團部指揮所里,馬燈的光芒比審訊室的油燈明亮許多,將墻上那張巨大的、標注著無數敵我態勢符號的軍事地圖照得清晰可見。團長將那本用粗布包裹的筆記本放在桌上,雙手撐在桌沿,目光死死盯著地圖上“上?!蹦莾蓚€小小的字,眉頭擰成了一個深刻的川字。

壓力如山。根據地的反掃蕩正處在最吃緊的關頭,主力部隊正在周邊區域與日軍主力周旋、激戰,每一份力量都極其寶貴。而上海遠在數百里之外,是敵占區的核心腹地,龍潭虎穴。派誰去?派多少人去?如何才能在那條瘋狂的“毒蛇”和陰鷙的“鷹隼”徹底毀滅一切之前,截住他們,甚至反戈一擊?

指揮所里氣氛凝重,幾個聞訊趕來的參謀也都沉默著,眉頭緊鎖。這幾乎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阿默站在一旁,看著團長緊繃的側臉和地圖上那個遙遠的點,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動著。小林健二臨死前崩潰的供述、那本在藍紫光下顯現的致命地圖、“毒蛇”那精準而冷酷的滅口一槍、老顧密信上“鷹隼需警惕”的警示、劉神父和王裁縫的犧牲、老鄭的背叛……無數的畫面和聲音在他腦海中交織、碰撞,最終匯聚成一股灼熱的、無法抗拒的洪流。

他知道那意味著什么。深入虎穴,九死一生。

但他更知道,如果不去,如果任由“鷹隼”和“毒蛇”完成清洗和毀滅,犧牲的將不僅僅是上海的幾條情報線,整個華北乃至更廣大地區的抗戰局面,都可能因此陷入極大的被動,會有更多的戰友、更多的無辜百姓付出鮮血的代價。

有些事,總得有人去做。

他深吸一口氣,向前邁出一步。腳步聲在寂靜的指揮所里顯得格外清晰。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集中到他身上。

團長也轉過頭,看向他,眼中帶著詢問。

阿默挺直了尚且單薄但已歷經硝煙錘煉的脊梁,目光清澈而堅定,迎著團長和所有參謀的注視,聲音不大,卻清晰得如同金石墜地,每一個字都砸在在場每個人的心上:

“團長,讓我去吧?!?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桌上那本筆記,最終回到團長臉上。

“我去上海。端掉‘鷹隼’,揪出‘毒蛇’?!?

指揮所里一片死寂。只有馬燈燃燒發出的輕微滋滋聲,和窗外嗚咽的風聲。

所有人的臉上都寫滿了震驚和難以置信。柱子叔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被團長抬手止住了。

團長死死地盯著阿默,目光銳利得仿佛要穿透他的五臟六腑,看到他那顆年輕卻無比堅韌的心臟深處。他看到的不再是那個從上海灘來的、帶著幾分怯生生的黃包車夫,而是一個眼神里有火、骨子里有鐵、肩頭能扛起山岳的戰士。

“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嗎?”團長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千鈞的重量。

“知道。龍潭虎穴。”阿默回答,沒有絲毫猶豫。

“你知道你要面對的是什么人嗎?”

“知道。‘鷹隼’松井一郎,還有他手下最毒的蛇?!?

“你知道你很可能回不來嗎?”

“知道?!卑⒛穆曇粢琅f平靜,但那平靜下,是火山般的決絕,“但有些事,比回來更重要。”

團長沉默了。他久久地凝視著阿默,指揮所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一秒都無比漫長。

終于,團長緩緩地、極其沉重地點了一下頭。那一下點頭,仿佛耗去了他巨大的力氣。

“好。”他只說了一個字。

但這個字,卻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在阿默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不是興奮,不是恐懼,而是一種被信任、被托付了如山重任的沉甸甸的感覺。

“但是,”團長話鋒一轉,語氣斬釘截鐵,“你不能一個人去。我給你派兩個人?!彼静唤o阿默拒絕的機會,目光轉向如同鐵塔般的柱子叔,“柱子!”

“到!”柱子叔猛地挺直胸膛,聲如洪鐘。

“你挑一個身手最好、腦子最活、最信得過的老兵,跟阿默一起去上海!記住,你們的任務只有一個——不惜一切代價,配合阿默,保證他的安全,完成任務!”

“是!團長!保證完成任務!俺就是豁出這條命,也把阿默同志囫圇個兒帶回來!”柱子叔吼得地動山搖,看向阿默的眼神里,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堅決和一種老兵對新兵蛋子(即使這個新兵蛋子已經創造了無數奇跡)的保護欲。

阿默看著團長,看著柱子叔,喉嚨里像是被什么熱辣的東西堵住了。他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重重地點了點頭。一切盡在不言中。

“準備一下,立刻出發。走‘泰山’同志那條秘密交通線,他會安排你們進入上海。”團長最后下令,語氣不容置疑,“記住,活著回來。獨立團,需要你這雙‘鷹眼’?!?

“是!”阿默和柱子叔同時立正,敬禮。

阿默轉身,快步走出指揮所。深秋的夜風更加凜冽,刮在臉上如同刀割。但他胸腔里卻燃燒著一團火,一團足以驅散所有嚴寒和黑暗的火。

他抬起頭,望向東南方向。 beyond重重山巒和無盡的黑暗,那座他曾拉著黃包車奔跑其間的、繁華而殘酷的都市輪廓,仿佛已在眼前浮現。

鷹隼……

毒蛇……

上?!?

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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