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清鄉前夜
- 暗戰秘諜之我是龍套
- 秐篆
- 4702字
- 2025-07-13 21:42:17
夜色像一塊浸透了墨汁的破布,沉沉地壓在頭頂,連星星都被捂得喘不過氣,只在云層的縫隙里偶爾漏下一兩縷微弱的光。阿默蜷縮在廢棄閣樓的角落,懷里揣著張嬸給的那個藍布包,布包被體溫焐得溫熱,里面的地圖邊緣硌著肋骨,像塊不肯安分的烙鐵。
閣樓里彌漫著霉味和灰塵的氣息,腳下的木板踩上去“吱呀”作響,仿佛隨時會散架。他用破布簡單包扎了胳膊上的傷口,血漬已經浸透了布條,變成深褐色,傷口里的疼一陣緊過一陣,像是有無數只螞蟻在啃噬骨頭。但他不敢睡,耳朵貼在冰冷的地板上,捕捉著外面任何一點細微的動靜——巡捕的皮靴聲、日軍的呵斥聲、遠處偶爾響起的槍聲,每一種聲音都像針一樣扎在心上。
清鄉,這個詞他早有耳聞,卻從未想過會來得如此迅猛。教堂里的血跡、母親閣樓里被翻亂的狼藉、張嬸紅腫的眼睛、張叔被抓走時的慘叫……這些畫面在他腦海里翻來覆去地轉,攪得他胃里一陣翻江倒海。他掏出懷里的半塊麥餅,硬塞進嘴里,干得咽不下去,只能就著從房梁上滴下來的幾滴冷凝水,一點點往下噎。
不知過了多久,樓下傳來三短一長的叩門聲,輕得像老鼠在啃木頭。阿默猛地繃緊了神經,手下意識地摸向腰間的剔骨刀——那是他現在唯一的武器。他屏住呼吸,等了片刻,樓下又傳來同樣的叩門聲。
是老周的暗號。
阿默躡手躡腳地爬下吱呀作響的木梯,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弱月光,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蜷縮在門后。那人穿著件洗得發白的短褂,頭上裹著塊破布,半邊臉都藏在陰影里,只有一雙眼睛在黑暗中亮得驚人。
“老周?”阿默低聲問,伸手去扶他。
“噓——”老周按住他的手,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別出聲,外面有巡邏隊?!彼麙暝酒饋?,剛直起身子就踉蹌了一下,靠在墻上大口喘氣,“媽的,差點沒過來……”
阿默這才發現,老周的左臂不自然地垂著,袖口滲出大片深色的污漬,在月光下泛著油膩的光。“你受傷了?”
“小傷。”老周擺了擺手,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被流彈擦了下,不礙事?!彼丝跉猓瑥膽牙锾统鰝€油紙包,塞到阿默手里,“這是三天的干糧,玉米面窩頭,頂餓?!?
油紙包還帶著老周的體溫,沉甸甸的。阿默捏了捏,能感覺到窩頭的堅硬棱角。“清鄉……很嚴重?”
老周的臉色沉了下去,他靠在墻上,慢慢解開左臂的繃帶。借著月光,阿默看見一道猙獰的傷口從手肘劃到肩膀,皮肉外翻著,邊緣已經有些發黑?!昂沃故菄乐亍!崩现芤е?,聲音里帶著壓抑的怒火,“從后半夜開始,日軍和特務就挨家挨戶地搜,只要家里有一點可疑的東西——哪怕是一本舊書,一張寫了字的紙——都要被帶走。城西的聯絡點已經暴露了,犧牲了三個同志……”
他頓了頓,從懷里摸出個小瓷瓶,倒出些黑色的藥膏,往傷口上抹。藥膏碰到傷口時,他疼得齜牙咧嘴,卻硬是沒哼一聲?!皠偛盼疫^來的時候,看見十字路口架起了機槍,凡是想往外城跑的,不管男女老少,先打一槍再說。他們是想把這一片徹底變成死城?!?
阿默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想起母親,想起張嬸,想起福安里那些熟悉的面孔。他們手無寸鐵,怎么經得起這樣的折騰?
“我娘……”他剛想問什么,就被老周打斷了。
“你娘沒事?!崩现芸创┝怂男乃迹拔易屓巳タ催^了,張嬸把她藏得很隱蔽。但這不是長久之計,天亮之后,他們肯定會搜得更嚴。”他抬起頭,眼睛在黑暗中閃著光,“我給你帶了張圖,從這兒往南,穿過三條街,有個污水井,下面是老城區的地下管網,能通到城西的備用聯絡點。你帶著你娘從那兒走,天亮之前必須動身?!?
老周說著,從懷里掏出張折疊的麻紙,遞給阿默。阿默展開一看,上面用炭筆勾著幾條彎彎曲曲的線,標著井眼的位置和轉彎的記號,筆畫潦草卻清晰。
“聯絡點是間廢棄的染坊,門口掛著個破燈籠,很好找?!崩现芏诘?,“到了那兒會有人接應你,先在那兒躲幾天,等風頭過了再說?!?
阿默捏著那張地圖,指尖微微發顫。他看著老周滲血的傷口,看著他蒼白卻堅定的臉,突然想起懷里的那個藍布包。
“老周,”他深吸一口氣,從懷里掏出布包,解開繩子,“我有個情報,可能……有用。”
老周疑惑地看著他手里的麻紙,當看清上面的內容時,眼睛猛地瞪大了?!斑@是……日軍軍火庫的地圖?”他一把抓過地圖,湊近月光仔細看著,手指在“通風口”和“初七換崗”那幾個字上反復摩挲,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你從哪兒弄到的?”
“張嬸給的,她丈夫被抓走前藏起來的?!卑⒛喢鞫笠匕褟垕鸬氖抡f了一遍,“系統分析過,說這情報價值很高,能端掉軍火庫?!?
老周猛地一拍大腿,激動得差點跳起來,忘了胳膊上的傷。“太好了!”他的眼睛里爆發出驚人的光芒,一掃之前的頹喪,“我們正愁找不到反擊的機會!這些天被他們追著打,弟兄們都快憋瘋了!”他緊緊攥著地圖,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軍火庫是他們的命根子,只要端掉它,至少能讓他們消停半個月,給我們爭取時間轉移群眾!”
他來回踱了幾步,傷口的疼痛讓他皺起了眉頭,但臉上的興奮卻絲毫未減?!俺跗邠Q崗……今天是初三,還有四天時間?!崩现艿氖种冈诘貓D上點著,“這里標注的通風口,應該是軍火庫的軟肋。日軍的防守重點都在大門和圍墻,這種不起眼的地方,最多只有一個哨兵?!?
他看向阿默,眼神里充滿了信任。“阿默,這情報太關鍵了。等清鄉的風頭稍微過一點,我們就動手。到時候,你跟我們一起去。”
阿默愣住了。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真的拿起武器,去和日軍硬碰硬。他只是想活下去,想保護母親,想守住那些名冊。但看著老周激動的臉,想著那些犧牲的同志,想著張嬸含淚的托付,他突然覺得,自己不能再躲了。
躲,只能被一點點蠶食掉。就像教堂里的劉神父,就算躲在地窖里,也終究逃不過一劫。
“好?!彼c了點頭,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
老周笑了,他拍了拍阿默的肩膀,力道很重。“我就知道你小子行?!彼训貓D小心翼翼地折好,藏進貼身的口袋里,“時間不早了,你趕緊去接你娘,從地下管網走。記住,不管聽到什么聲音,都別出來,一直往前走,直到看見染坊的燈籠?!?
他從懷里掏出一把小巧的匕首,遞給阿默。匕首的鞘是用牛角做的,磨得光滑發亮。“拿著,防身用。這玩意兒比你的剔骨刀管用。”
阿默接過匕首,刀柄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我先走了,還要去通知其他同志?!崩现茏詈罂戳怂谎?,眼神里帶著叮囑,“照顧好你娘,也照顧好自己。初七,我在染坊等你?!?
說完,他像貍貓一樣躥到門邊,輕輕拉開一條縫,左右看了看,然后閃身消失在夜色里。很快,外面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閣樓里又恢復了寂靜,只剩下阿默的心跳聲,在空曠的房間里格外清晰。他握緊手里的匕首,刀柄的溫度順著掌心傳遍全身。
該去接母親了。
他揣好干糧和地圖,檢查了一下身上的傷口,然后推開閣樓的后窗。窗外是一條狹窄的后巷,堆滿了垃圾和雜物,散發著難聞的氣味。但這里僻靜,沒有巡邏隊。
阿默翻身跳了下去,落地時動作有些踉蹌,胳膊上的傷口又開始疼了。他咬著牙,朝著福安里的方向跑去。
夜色依舊濃重,但他的腳步卻比來時堅定了許多。
回到福安里時,天已經蒙蒙亮了。巷口的巡邏隊換了崗,兩個穿著黃軍裝的日軍正端著槍,對著一個挎著籃子的老太太大聲呵斥。老太太嚇得渾身發抖,籃子掉在地上,里面的幾個爛紅薯滾了出來,被日軍的皮靴狠狠踩爛。
阿默貼著墻根,屏住呼吸,一點點往前挪。他看見張嬸家的門緊閉著,門縫里沒有燈光,不知道張嬸怎么樣了。他不敢停留,繞到弄堂后面,順著排水管爬上閣樓的后窗。
母親正坐在床邊,手里攥著個破舊的布偶——那是阿默小時候玩過的。聽見窗戶響動,她猛地抬起頭,臉上瞬間血色盡失。當看清是阿默時,她才捂住嘴,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
“阿默……你可回來了。”母親撲過來,緊緊抓住他的手,她的手冰涼,還在不停地發抖,“我聽見外面的槍聲,嚇死我了……”
“娘,別怕,我回來了。”阿默扶著母親坐下,從懷里掏出油紙包,“我們得走了,老周說,有個安全的地方能躲?!?
母親的眼神黯淡下來,她指了指窗外?!巴饷妗际潜?。我們怎么走?”
“從地下管網走,有地圖。”阿默簡單解釋了幾句,開始收拾東西。他把干糧塞進母親的布包里,又把那根金條和名冊藏在母親的夾層里,“您放心,我會保護好您?!?
母親看著他忙碌的身影,突然抓住他的手,眼神里充滿了擔憂?!鞍⒛?,我們……能不能不去找那些拿槍的?”她的聲音帶著懇求,“我聽說了,張嬸的男人就是因為幫了他們,才被抓走的。我們安安分分的,找個沒人的地方躲起來,行不行?”
阿默停下手里的動作,看著母親布滿皺紋的臉。他知道母親害怕,她經歷過太多生離死別,只想過幾天安穩日子。但他也知道,在這亂世里,安穩是最奢侈的東西。
他蹲下身,握住母親冰涼的手。“娘,我知道您怕?!彼穆曇艉茌p,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但有些事,躲不過去。就像雨要下,風要刮,我們擋不住,但我們能找個地方,撐把傘,熬過去。”
他指了指窗外,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隱約能聽見遠處傳來的雞叫聲?!澳切┠脴尩模皇窃谌鞘?,是在撐傘。我們躲在他們撐的傘下,才能活下去。現在,輪到我們幫他們一把了?!?
母親的眼淚掉了下來,砸在阿默的手背上,滾燙的。她哽咽著,卻不再說什么,只是默默地幫阿默整理好布包,把那把匕首塞進他的腰間。
“走吧?!彼酒鹕恚砹死戆⒛囊骂I,動作輕柔得像小時候一樣,“娘跟著你,你去哪兒,娘就去哪兒?!?
阿默背起母親,感覺她的身體輕得像一片羽毛,卻又重得像一座山。他推開后窗,外面的天色已經亮了些,巷子里空蕩蕩的,只有幾只麻雀在啄食地上的米粒。
“抓緊了,娘?!彼吐曊f,順著排水管慢慢往下爬。
母親的手臂緊緊摟著他的脖子,臉貼在他的背上。阿默能感覺到她的顫抖,卻也能感覺到她的信任。
落地的那一刻,阿默抬頭看了一眼天邊的朝霞。那紅色的霞光染紅了半邊天,像極了教堂里的血跡,也像極了戰士們身上的熱血。
他深吸一口氣,背著母親,朝著污水井的方向走去。腳下的路坑坑洼洼,布滿了碎石和玻璃碴,但他的腳步卻異常堅定。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踏上的不再是一條躲避的路,而是一條反抗的路。這條路或許布滿荊棘,或許會流血犧牲,但他別無選擇。
因為他的背上,是母親的期盼;他的懷里,是同志的信任;他的心里,是千千萬萬個像張嬸一樣,渴望著活下去的人。
污水井的井蓋銹跡斑斑,上面落滿了厚厚的灰塵。阿默放下母親,用力掀開井蓋,一股刺鼻的腥臭味撲面而來。井下黑漆漆的,深不見底,只能聽見隱隱約約的水流聲。
“娘,委屈您了?!?
母親搖了搖頭,臉上帶著一絲疲憊的笑?!安晃?,只要跟你在一起,哪兒都不委屈?!?
阿默先跳了下去,落地時濺起一片水花。水不深,剛沒過腳踝,冰冷刺骨。他抬起頭,對母親伸出手?!跋聛戆?,我接著您?!?
母親猶豫了一下,還是抓住了他的手。阿默把她輕輕抱了下來,落在水里時,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卻緊緊抓著阿默的胳膊,不肯松開。
“走吧?!卑⒛称鹉赣H,打開老周給的那盞小巧的油燈?;椟S的燈光在黑暗中暈開一小片光亮,照亮了前方狹窄、潮濕的管道。
管道里彌漫著腐爛的氣味,腳下的水渾濁不堪,不知道藏著什么東西。母親趴在他的背上,呼吸很輕,卻時不時咳嗽幾聲,每一聲都揪著阿默的心。
“娘,冷不冷?”
“不冷?!蹦赣H的聲音貼在他的耳邊,帶著一絲顫抖,“阿默,要是……要是前面有危險,你就把我放下,自己跑,聽見沒有?”
阿默沒說話,只是把母親摟得更緊了。他知道母親是認真的,但他不可能放下她。在這條黑暗的管道里,母親是他唯一的光。
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油燈的光亮在潮濕的空氣中搖曳,把他和母親的影子投在管壁上,忽長忽短,像兩個相依為命的幽靈。
前方的路還很長,誰也不知道等待他們的是什么。但阿默握緊了腰間的匕首,心里默念著老周的話——初七,染坊見。
他知道,這不是結束,只是開始。當他從這條黑暗的管道里走出去時,有些東西,注定要改變。比如他自己,比如這片被侵略者蹂躪的土地。
至少,他要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