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最后一道山梁時，天邊已經泛起魚肚白。

晨霧像層薄紗裹著山谷，遠處傳來隱約的炮聲，“咚咚”的，像悶雷滾過大地。接應的同志叫老馬，是個四十多歲的漢子，臉上刻著風霜的溝壑，背著電臺走在前面，腳步穩健得像頭老黃牛。

“過了這片松樹林，就是前線陣地了。”老馬回頭說，聲音帶著濃重的疲憊，卻難掩一絲興奮，“咱們的人在那兒守了快一個月，就等著這電臺呢。”

阿默拄著拐杖，緊跟在他身后。松針上的露水打濕了褲腳，冰涼的觸感順著皮膚往上爬，卻抵不過心里的熱乎勁。從野豬嶺到這兒，他們走了整整一夜，躲過了三撥巡邏隊，繞了四次路，老馬胳膊上的傷口滲了血，把繃帶染得暗紅，卻硬是沒哼一聲。

“聽見炮聲了？”老馬側耳聽著，嘴角咧開個笑，“是咱們的迫擊炮，準頭不行，嚇唬嚇唬鬼子還行。”

阿默也笑了。他以前只在城里聽過槍聲，這么近聽炮聲還是頭一回，那聲音里帶著股撼天動地的力量，讓人心頭發顫，卻又莫名踏實。

穿過松樹林，眼前的景象突然開闊起來。一道土黃色的戰壕蜿蜒在山坳里，像條巨大的長蛇，戰壕里的士兵們正貓著腰來回跑動，手里的步槍閃著冷光。遠處的山坡上冒著黑煙，那是被炮彈炸過的地方，焦黑的樹干歪歪扭扭地立著，像插在地上的骨頭。

“是自己人！”戰壕里有人喊了一聲，緊接著探出個腦袋，戴著頂破軍帽，臉上抹著黑灰，只露出雙亮閃閃的眼睛。

“王連長！”老馬揮揮手，加快了腳步，“電臺給你送來了！”

被稱為王連長的人從戰壕里跳出來，他穿著件打了補丁的軍裝，胳膊上纏著繃帶，走路一瘸一拐的，卻精神得很。“可把你們盼來了！”他緊緊握住老馬的手，眼睛落在阿默身上時愣了一下，“這位是？”

“阿默，城里來的同志，護送電臺的。”老馬介紹道，把電臺從背上卸下來，小心翼翼地遞給王連長，“路上遇到點麻煩，耽誤了些時間。”

王連長接過電臺，像捧著什么稀世珍寶，用袖子小心翼翼地擦著上面的灰塵，眼睛里的光比炮口的火光還亮：“不晚！一點都不晚！”他回頭朝戰壕里喊，“小李！把發報機搬出來！快！”

很快，兩個年輕的士兵抬著個鐵皮箱子跑過來，箱子上布滿了彈孔，顯然是經歷過激戰的。王連長把阿默帶來的電臺接上去，接電線時手都在抖，嘴里不停地念叨：“要是早兩天到，三排就不用犧牲了……”

阿默的心沉了一下。他想起野豬嶺犧牲的老顧，想起染坊里的李大哥和趙大哥，原來這電臺背后，還連著這么多年輕的性命。

“滴滴答答……”發報機突然響了起來，清脆的聲音在彌漫著硝煙味的空氣里格外清晰。王連長湊過去，耳朵貼著耳機，眉頭漸漸舒展，最后猛地一拍大腿：“太好了！總部說援軍后天就到！讓我們再堅持兩天！”

戰壕里的士兵們聽到這話，瞬間爆發出一陣歡呼，剛才還緊繃的氣氛一下子松弛下來。有人從懷里掏出干硬的窩頭啃起來，有人靠在戰壕壁上抽煙，臉上的疲憊里終于透出點笑意。

“阿默同志，多謝了。”王連長緊緊握住阿默的手，他的手心全是繭子，粗糙得像砂紙，“這電臺，就是我們的命根子。”

阿默搖搖頭：“是老顧……是犧牲的同志護送它過來的。”他想起老顧拉響手榴彈時的決絕，眼睛有些發熱。

王連長的表情嚴肅起來，對著野豬嶺的方向敬了個標準的軍禮：“我們會記住他的。等打跑了鬼子，我親自去給他立塊碑。”

炮聲突然變得密集起來，“咚咚咚”的，像在頭頂炸響。遠處的山坡上騰起幾朵黑煙，戰壕里的士兵們瞬間繃緊了神經，紛紛抄起槍，貓著腰躲到掩體后面。

“鬼子又進攻了！”王連長喊道，一把將阿默按進戰壕，“快躲好！”

阿默趴在戰壕里，能感覺到泥土在震動，炮彈呼嘯著從頭頂飛過，發出刺耳的尖嘯，落在不遠處的山坡上，炸起漫天的塵土和碎石。他緊緊攥著手里的拐杖，心臟“咚咚”地擂著胸口，比在野豬嶺遇伏時還要緊張。

這就是前線。沒有退路，沒有躲藏，只有硬碰硬的廝殺。

“打！”王連長的吼聲在戰壕里回蕩。

槍聲瞬間響成一片，“砰砰砰”的，像炒豆子一樣。阿默探出頭，看見幾十個日軍端著槍，像黃色的潮水一樣涌上來，他們的鋼盔在陽光下閃著冷光，嘴里喊著“天皇萬歲”的口號，顯得格外瘋狂。

“系統，分析敵情！”阿默在心里默念，手心全是汗。

藍色方框立刻跳出來，金色的文字快速刷新：“敵軍數量：約50人。攜帶武器：三八式步槍40支，輕機槍2挺，擲彈筒2具。當前距離：300米。弱點：缺乏重武器掩護，側翼防御薄弱。”

“王連長！鬼子側翼薄弱！”阿默喊道，指著右側的山坡，“集中火力打他們的側翼！”

王連長愣了一下，顯然沒料到這個城里來的年輕人居然懂戰術，但他沒有猶豫，立刻喊道：“二排！跟我來！打他們的右翼！”

十幾個士兵跟著王連長，貓著腰跑到右側的掩體后面，槍口對準了日軍的側翼。“砰砰砰”一陣槍響，沖在最前面的幾個日軍應聲倒地，后面的人頓時亂了陣腳，進攻的勢頭明顯慢了下來。

“好小子，有眼光！”王連長興奮地喊了一聲，又扔出顆手榴彈，“轟隆”一聲，炸倒了一片日軍。

阿默的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激動。這是他第一次在戰場上發揮作用，不是靠蠻力，而是靠系統的分析，靠自己的判斷。他看著那些年輕的士兵，有的臉上還帶著稚氣，卻毫不畏懼地迎著子彈沖鋒，心里突然明白了他們為什么而戰——不是為了口號，不是為了勛章，而是為了身后的土地，為了那些他們想守護的人。

戰斗持續了一個多時辰，日軍的進攻終于被打退了。他們留下了十幾具尸體，狼狽地退了回去。戰壕里的士兵們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氣，每個人的臉上都沾滿了塵土和血漬，卻洋溢著勝利的喜悅。

王連長靠在掩體上，掏出個癟了的煙盒，抖出最后一根煙，點燃了猛吸一口。“媽的，這幫狗娘養的，天天來送死。”他咳嗽了兩聲，把煙遞給阿默，“來一根？”

阿默擺擺手：“我不會。”

王連長笑了，自己又猛吸了兩口：“你小子，是塊打仗的料。有沒有興趣留下？我們正缺人呢。”

阿默愣了一下，心里有些動搖。前線確實需要人，他有系統，能幫上不少忙。可他想起了母親，想起了老周，想起了城里還在受苦的百姓——他還有未完成的任務。

“我得回去。”阿默說，語氣很堅定，“城里還有同志等著我，還有任務沒完成。”

王連長臉上的笑容淡了些，卻點了點頭：“也好。城里的斗爭同樣重要。”他從懷里掏出個紅布條，上面印著個五角星，遞給阿默，“拿著這個，以后到任何根據地，亮出它，都是自己人。”

阿默接過紅布條，緊緊攥在手里，布條上還帶著王連長的體溫，暖暖的。

“老馬會送你到山腳下，那里有我們的人接應。”王連長拍了拍他的肩膀，“路上小心。等打跑了鬼子，我請你喝慶功酒。”

“好。”阿默點點頭，心里有些不舍。他看著這片布滿彈孔的土地，看著那些疲憊卻堅定的士兵，突然覺得自己和他們之間有了一種無形的聯系——他們都是在同一條戰線上奮斗的人，為了同一個目標。

離開前線時，炮聲已經停了，山谷里安靜下來，只剩下風吹過焦黑樹干的“嗚嗚”聲。阿默回頭看了一眼，戰壕里的士兵們正在加固工事，王連長站在最高的掩體上，朝著他揮手。

他也揮了揮手，轉身跟著老馬往山外走。陽光照在身上，帶著一絲暖意，懷里的紅布條和母親給的護身符貼在一起，像是兩股力量，支撐著他往前走。

他知道，自己還會回來的。等完成城里的任務，等把母親安頓好，他一定會回到這片土地，和這些年輕的士兵們一起，迎接最后的勝利。

山路依舊崎嶇，但阿默的腳步卻比來時更加堅定。他握緊了手里的拐杖，也握緊了心里的信念。烽火連天的前線，讓他明白了戰斗的意義，也讓他更加清楚自己該走的路。

前方的路還很長，還會有犧牲，還會有危險，但他不會害怕。因為他知道，自己不是一個人在戰斗。身后有前線的烽火，有犧牲的同志，有等待著他的人，還有那顆永遠向著光明的心。

他加快了腳步，朝著山外走去。陽光灑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像一條通往未來的路，崎嶇，卻充滿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