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狹窄的通道,仿佛巨獸貪婪的食道,散發著濃重的、混合了潮濕霉菌、陳年灰塵和某種難以言喻的腐敗氣息的怪味。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咽著粘稠的污濁。腳下是濕滑冰冷的石板,布滿了凹凸不平的苔蘚和不知名的滑膩附著物,稍不留神就會摔倒。通道頂部異常低矮,老周和阿強這樣高大的漢子必須深深彎下腰,幾乎是半蹲著前行,堅硬的石頂不時擦過他們的頭皮和脊背。空氣凝滯得如同實質,每一次邁步都攪動著沉睡了不知多少年的塵埃,在唯一一盞青幫子弟阿虎手中那盞光線昏黃、只能照亮腳下尺許范圍的馬燈搖曳下,狂亂地飛舞。
小石頭緊緊攙扶著阿默受傷的左臂,小小的身體承擔著一部分重量,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阿默的呼吸粗重而短促,每一次吸氣都牽扯著左臂的傷口,帶來一陣陣鉆心的劇痛。失血帶來的寒冷感如同跗骨之蛆,從四肢末端頑固地向軀干蔓延,冷汗浸透了里衣,貼在皮膚上,冰冷黏膩。通道的壓抑和黑暗,如同巨大的磨盤,沉重地碾軋著人的神經。身后遠處,教堂大門方向傳來的、被石壁和曲折通道削弱后顯得沉悶而遙遠的警笛聲,如同跗骨之蛆的追命符,提醒著他們尚未脫離真正的險境。
“快到了!前面右轉就是地窖入口!”引路的阿虎壓低聲音,帶著一種熟門熟路的鎮定。昏黃的馬燈光暈在他臉上跳躍,映出他緊抿的嘴唇和警惕的眼神。他顯然對這條隱匿在教堂建筑夾縫中的古老通道極其熟悉。
果然,轉過一個近乎直角的彎道,前方豁然開朗了一點點,通道在此處稍微拓寬,盡頭是一扇厚重的、幾乎與周圍石壁融為一體的木門。門上沒有鎖,只有一個巨大的、銹跡斑斑的鐵門栓。阿虎將馬燈交給身后的青幫兄弟,雙手用力抬起沉重的門栓,伴隨著令人牙酸的“嘎吱”摩擦聲,門栓被挪開。
“吱呀——”
木門被推開,一股更加濃重、帶著陳年陰冷濕氣的霉腐味撲面而來,嗆得人忍不住咳嗽。門后是一個相對寬敞的方形空間——圣心堂的地下儲藏地窖。空氣仿佛凝固了千百年,冰冷刺骨,帶著地下深處特有的寒意,瞬間穿透了單薄的衣衫。
馬燈昏黃的光線艱難地驅散著濃稠的黑暗,勉強勾勒出地窖的輪廓。空間比預想的要大,高度也足以讓人站直身體。四周是粗糙的磚石墻壁,布滿斑駁的水漬和厚厚的黑色霉斑。墻角堆滿了蒙著厚厚灰塵、看不清原貌的雜物:破舊的木箱、廢棄的宗教雕像、成捆泛黃的經卷,還有幾件銹蝕得不成樣子的農具,仿佛時間在這里被遺忘、被凍結。地面是夯實的泥土,同樣潮濕冰冷。
更令人心頭一緊的是,地窖的角落里,蜷縮著十幾個身影!有白發蒼蒼、滿臉驚恐的老婦人,緊緊摟著懷中尚在襁褓中、因寒冷和恐懼而發出微弱啼哭的嬰兒;有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孩子,睜著茫然無助的大眼睛;也有幾個看起來是普通市民模樣的中年人,臉上帶著劫后余生的呆滯和深重的疲憊。他們是昨夜在76號特務的瘋狂搜捕中,被教堂的神父和嬤嬤冒險藏匿于此的普通百姓。看到阿虎手中的馬燈和阿默等人渾身血跡、狼狽不堪地闖入,人群發出一陣壓抑的驚呼和騷動,恐懼如同實質般在地窖里彌漫開來。
“別怕!是自己人!”阿虎立刻沉聲喝道,試圖穩住局面。
老周迅速上前,用盡可能溫和但不容置疑的語氣安撫:“鄉親們,我們是來避難的!外面有日本人和特務在抓人!大家安靜,千萬別出聲!”
阿默在阿強和小石頭的攙扶下,靠著一個相對干凈些的、堆著破麻袋的角落緩緩坐下。背靠著冰冷粗糙的麻袋,左臂的劇痛和失血帶來的眩暈感如同潮水般猛烈沖擊著他的意識。他咬緊牙關,強撐著不讓自己昏厥過去。小石頭立刻蹲在他身邊,小手冰涼,緊緊抓著他沒有受傷的右手衣袖,大眼睛里充滿了依賴和未散的恐懼。
“默哥,你…你臉色好白……”小石頭的聲音帶著哭腔,小小的身體因為寒冷和害怕而微微顫抖。
“沒事……歇會兒就好……”阿默的聲音嘶啞微弱,他艱難地抬起右手,想拍拍小石頭的頭以示安慰,卻發現連這個簡單的動作都異常吃力。冰冷的汗水順著額角滑落,滴進眼睛里,帶來一陣刺痛。
“必須處理傷口!”老周蹲下來,借著昏黃的光線查看阿默左臂的包扎。那卷小石頭珍藏的繃帶早已被鮮血徹底浸透,凝結成暗紅色,邊緣還有新的血珠在緩慢滲出。老周的臉色異常凝重,“還在滲血!子彈可能傷了血管,或者有碎片殘留!這樣下去不行!”
“教堂里有沒有藥?哪怕一點酒精、干凈的布也行?”阿強焦急地問引路的阿虎。
阿虎搖搖頭,臉上帶著歉意:“這地窖就是臨時藏人的地方,除了些破舊雜物,什么都沒有。藥?教堂上面可能有,但現在是死地,根本出不去!外面的狗腿子肯定把教堂圍死了,就等著咱們露頭!”
絕望感再次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上每個人的心頭。沒有藥品,沒有醫生,甚至連干凈的水都沒有,只有這冰冷、潮濕、彌漫著死亡氣息的地窖,和一個正在緩慢失血、生命跡象不斷流失的傷員。
“默哥……默哥你別睡……”小石頭的聲音帶著哭腔,他看到阿默的眼皮沉重地往下耷拉,用力搖晃著他沒受傷的胳膊。
就在這時,一個微弱的聲音從角落的百姓中響起:“我……我這里有點草藥……”說話的是一個頭發花白、滿臉皺紋的老婆婆,她顫巍巍地從懷里貼身的口袋里摸索出一個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打開,里面是幾片干枯發黑的葉子,“這是以前……以前鄉下帶來的,土方子……止血的……嚼碎了敷上……有點用……”她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鄉音,充滿了不確定和卑微的希冀。
老周眼中閃過一絲光亮,立刻接過布包:“多謝老人家!聊勝于無!”他毫不猶豫地將那幾片干枯的葉子塞進嘴里,用力咀嚼起來。苦澀辛辣的味道瞬間彌漫口腔,但他毫不在意,飛快地嚼爛成糊狀。
“阿強,按住他!可能會很疼!”老周沉聲道。
阿強立刻用雙手死死按住阿默的肩膀。老周深吸一口氣,用顫抖但異常堅定的手,開始解開阿默左臂上那已經被血浸透、粘在皮肉上的繃帶。每解開一層,都伴隨著阿默身體不受控制的劇烈抽搐和壓抑在喉嚨深處的痛哼。當最后一層被血痂粘住的繃帶被強行撕開時,猙獰的傷口暴露在昏黃的燈光下——一個血肉模糊、邊緣翻卷的貫穿洞,暗紅色的肌肉組織清晰可見,還在緩慢地向外滲出溫熱的血液。小石頭只看了一眼,就猛地轉過頭去,死死捂住嘴,肩膀劇烈地聳動起來,強忍著嘔吐和哭泣。
老周將口中嚼爛的、帶著唾液和苦澀汁液的草藥糊,小心翼翼地、盡量均勻地敷在那可怕的傷口上。當那冰涼黏膩、帶著強烈刺激性的草藥糊接觸到翻卷的皮肉和暴露的神經末梢時,一股難以想象的劇痛如同燒紅的鐵釬,狠狠捅進了阿默的大腦!
“呃——啊!!!”
阿默的身體猛地向上弓起,如同一條離水的魚,脖頸和額頭的青筋瞬間暴凸出來,喉嚨里爆發出壓抑到極致、終于沖破束縛的凄厲慘嚎!這聲音在地窖密閉的空間里回蕩、撞擊,震得角落里的百姓們一陣瑟縮,幾個孩子更是嚇得哇哇大哭起來。冷汗如同瀑布般從他全身每一個毛孔涌出,瞬間將他整個人再次浸透。他眼前徹底陷入一片漆黑,只有劇痛的白光在意識深處瘋狂閃爍,幾乎要將他的靈魂撕裂!
阿強用盡全力才壓制住他因劇痛而瀕臨失控的掙扎。過了足足十幾秒,那撕心裂肺的劇痛才如同退潮般緩緩減弱,留下的是深入骨髓的余震和虛脫般的無力感。阿默癱軟在麻袋上,胸膛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破風箱般的嘶鳴,臉色慘白得如同地窖墻壁上的石灰,嘴唇因為劇痛和失血而呈現出可怕的青紫色,微微顫抖著。
“默哥!默哥你怎么樣?”小石頭帶著哭腔撲過來,小手顫抖著擦去阿默臉上混合著冷汗和淚水的污跡。
阿默艱難地睜開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了好一會兒才聚焦在小石頭那張寫滿恐懼和擔憂的小臉上。他想扯出一個笑容安慰他,卻發現連牽動嘴角的力氣都沒有了。他只能極其輕微地、幾乎難以察覺地,捏了捏小石頭冰冷的小手。
就在這時!
“嗡——!”
一聲極其輕微、卻帶著某種高頻震蕩的機械啟動聲,毫無征兆地在阿默的腦海深處響起!這聲音極其微弱,轉瞬即逝,仿佛只是極度疲憊下的幻聽。然而,就在這聲音響起的瞬間,阿默眼前猛地閃過一片混亂的、高速滾動的數據流殘影!無數扭曲的字符、斷裂的線條和模糊的圖像碎片,如同失控的電子風暴般在他意識中炸開!
【系…統…自…檢…】
【能量…臨界…】
【被…動…防…御…模…塊…強…制…激…活…】
【聲…波…探…測…強…制…啟…動…】
斷斷續續、如同接觸不良的收音機般的冰冷電子音,夾雜著刺耳的電流噪音,斷斷續續地沖擊著阿默幾乎崩潰的神經!是系統!那個在他按下自毀確認鍵后,本應徹底消失的系統!它竟然還在?而且在這種生死關頭,以如此詭異、不穩定、近乎失控的方式,強行啟動了被動防御模塊?!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阿默心神劇震,比傷口的劇痛更讓他感到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系統不是自毀了嗎?這殘存的、失控的碎片到底是什么?它要干什么?!
沒等他從這駭人的沖擊中回過神來,一股無形的、冰冷而強大的力量,如同無形的巨手,粗暴地攫取了他殘存的意識!他的視野瞬間被強行切換、拉伸、穿透!
系統的“聲波探測”——這個曾經他如臂使指的能力,此刻卻像一個失控的、貪婪的怪物,正瘋狂地、不受控制地向外擴張!它穿透了地窖冰冷厚重的磚石墻壁,穿透了教堂一層的地板,穿透了圣心堂那哥特式尖頂的束縛,如同無形的、急速擴散的漣漪,瞬間籠罩了教堂及其周邊數百米的區域!
無數嘈雜混亂的聲音如同海嘯般涌入阿默的腦海:
教堂一層大廳里,巡捕房警探帶著濃重滬語腔調的抱怨和皮鞋踩踏大理石地板的“咔噠”聲:“依看看!看看!打得像啥樣子!玻璃窗全部碎特了!墻面全是彈孔!76號這幫赤佬,做事體一點分寸都沒有!”
“催淚瓦斯味道還沒散干凈呢!這幫殺千刀的,連教堂都敢用毒氣!”
“搜!仔細搜!看看有沒有漏網的共匪!還有,地窖!下面那個地窖,給我打開看看!”
緊接著是沉重的腳步聲和金屬工具撬動門栓的聲音,正朝著他們頭頂上方——地窖入口的位置逼近!
更遠處,街道上,76號特務氣急敗壞的咆哮和日語腔調的呵斥混雜在一起:“八嘎!青幫!杜月笙!他們竟敢公然襲擊皇軍合作機構!”
“給我把教堂圍死!一只蒼蠅也不許飛出去!等巡捕房那幫廢物走了,立刻強攻地窖!把里面的人,統統抓出來!死活不論!”
“嗨!主任放心!這次他們插翅難飛!”
還有面包房方向,那挺輕機槍重新架設時金屬部件碰撞的“咔噠”聲,以及士兵拉動槍栓的清脆“嘩啦”聲,如同死神的磨刀石,冰冷地摩擦著空氣。
最讓阿默心膽俱裂的是,在所有這些聲音的底層,在教堂主體建筑靠近唱詩班位置的地下深處,傳來一種極其細微、卻無比清晰的、如同鐘表秒針走動般的“滴答”聲!這聲音規律、穩定、帶著一種冷酷的死亡韻律!
【警告!檢測到高能爆炸物!】
【位置:垂直下方約8米,教堂主體結構承重柱附近!】
【類型:機械定時觸發裝置!】
【倒計時:……1小時……47分……32秒……】
定時炸彈!
日本人竟然在教堂主體結構的關鍵承重柱附近,預先埋設了定時炸彈!他們不僅要甕中捉鱉,還要將整個教堂連同地窖里的所有人,徹底炸上天,毀尸滅跡!
“轟!”
這如同驚雷般的可怕信息在阿默腦中炸開!他猛地睜開雙眼,瞳孔因為極度的驚駭而驟然收縮到針尖大小!失血和劇痛帶來的眩暈感被這滅頂的危機瞬間驅散!他想大喊,想警告所有人,但喉嚨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只能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氣音!
“阿默?你怎么了?!”老周第一時間發現了阿默的異常。他的臉色不再是失血的蒼白,而是一種駭人的死灰色,眼神里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驚怒和絕望,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仿佛看到了地獄之門在眼前洞開!
“炸……炸……”阿默用盡全身的力氣,從牙縫里擠出這個字,右手死死抓住老周的胳膊,指甲幾乎要嵌進對方的皮肉里,指向頭頂上方教堂主體建筑的方向,眼神里的恐懼和急迫如同實質的火焰在燃燒!
“什么?”老周沒聽清,但阿默那瀕死野獸般的眼神和指向,讓他瞬間明白了什么,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炸彈!”小石頭離得最近,他聽清了那個破碎的音節,驚恐地尖叫起來,“默哥說炸彈!教堂里有炸彈!”
“炸彈?!”阿強和旁邊的青幫阿虎瞬間臉色劇變!地窖里所有的聲音仿佛瞬間被抽空,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靜和驟然加速的心跳聲!角落里的百姓們更是嚇得魂飛魄散,幾個膽小的婦人直接癱軟在地,嬰兒的啼哭聲也仿佛被掐斷了。
“在哪?你怎么知道?”阿虎一個箭步沖到阿默面前,眼神銳利如刀,帶著難以置信和急迫的求證。這太突然了!太駭人了!
阿默急促地喘息著,大腦在劇痛、失血和系統強行灌輸的龐大恐怖信息沖擊下,如同被撕裂般疼痛。他無法解釋系統的存在,更無法解釋這失控的探測。他只能憑借最后一絲清醒,用盡全身力氣,指向頭頂斜上方,聲音嘶啞破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絕望:“……唱詩班……下面……柱子……定時……快……沒時間了……”
就在這時!
“哐當!哐當!”
頭頂地窖入口那扇厚重的木門,猛地傳來沉重而粗暴的撞擊聲!巡捕房的人開始砸門了!
“開門!里面的人聽著!巡捕房搜查!再不開門,我們撞開了!”外面傳來帶著威脅意味的厲喝。
內外交困!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頭頂是即將破門而入的巡捕(他們背后很可能站著虎視眈眈的日本人和76號),腳下是正在滴答作響、步步緊逼的死亡倒計時!整個地窖如同被投入了沸騰的油鍋,絕望和恐懼瞬間爆炸開來!
“怎么辦?!怎么辦啊!”
“我不想死!不想被炸死啊!”
“救命啊!放我們出去吧!”
哭喊聲、哀求聲、絕望的尖叫瞬間淹沒了狹小的空間。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真切地扼住了每一個人的喉嚨!
“都他媽閉嘴!”阿虎猛地拔出手槍,對著地窖頂棚開了一槍!“砰!”槍聲在地窖里震耳欲聾,瞬間壓下了所有的哭喊。
他雙眼赤紅,額頭青筋暴跳,如同被逼入絕境的猛獸。他死死盯著阿默,又看看頭頂不斷傳來撞擊聲的入口,再看看角落里驚恐萬狀的百姓,最后目光落回老周身上,聲音嘶啞而決絕:“信他!他能在76號眼皮底下活到現在,不會無的放矢!老周,你帶人想辦法處理炸彈!我去頂住上面!能拖多久是多久!”
不等老周回答,阿虎猛地轉身,對著幾個同樣一臉決死的青幫兄弟吼道:“抄家伙!跟我上!堵死入口!想進來,除非從老子尸體上踏過去!”
幾個青幫子弟二話不說,紛紛抽出短斧、砍刀和駁殼槍,跟著阿虎如同旋風般沖向通往入口的狹窄通道,用身體死死頂住那扇正在被猛烈撞擊、木屑簌簌落下的厚重木門!
“頂住!!”
“狗日的巡捕!有種撞進來試試!”
“來啊!”
粗野的怒吼和沉重的撞擊聲、木門不堪重負的呻吟聲在狹窄通道里激烈地交織在一起,如同困獸最后的咆哮!
地窖里,老周、阿強、小梅,還有幾個相對鎮定的百姓,目光全都聚焦在阿默身上!時間就是生命!每一秒都意味著向地獄更近一步!
“阿默!具體位置!怎么找?怎么拆?!”老周的聲音因為緊張而微微發顫,但他強迫自己保持最后的冷靜。他不懂炸彈,更不懂建筑結構!
阿默急促地喘息著,冷汗如同小溪般流淌。系統的強制探測已經中斷,那冰冷的電子音和混亂的數據流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深入骨髓的疲憊和腦海中那個清晰得如同烙印的死亡坐標——唱詩班下方,承重柱附近!還有那不斷減少的倒計時數字!1小時46分……45分……44分……
“上……上面……唱詩班座位……最……最中間……那塊……石板……下面……有暗……暗格……”阿默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斷斷續續地描述著系統探測到的模糊結構,“柱子……貼著……柱子……放……”
“唱詩班座位中間的石板?”阿強猛地抬頭,看向地窖頂部,仿佛要穿透厚厚的土層和磚石,“暗格?貼著柱子?”
“我去找!”小梅立刻站起身,她年輕,動作快。但隨即意識到問題:“可是……我們在地窖里!怎么上去?!入口被巡捕堵死了!上面全是特務!”
老周的心沉到了谷底。是啊!他們被困死在這地下了!就算知道炸彈在頭頂的唱詩班下面,也如同隔著一道無法逾越的天塹!難道只能眼睜睜等死?!
就在這時,一直緊緊抓著阿默右手、小臉煞白、渾身都在發抖的小石頭,突然抬起了頭!他小小的身體因為恐懼而篩糠般顫抖,牙齒都在打顫,但那雙因為驚恐而睜得溜圓的眼睛,卻死死地盯著地窖一面墻壁的角落!
那面墻壁與其他地方并無太大不同,同樣布滿霉斑和水漬,但在靠近地面的墻角處,在昏黃搖曳的馬燈光線下,小石頭看到了一些東西!
不是霉斑,也不是水痕!那是幾個用某種尖銳的、可能是石塊刻劃上去的符號!線條歪歪扭扭,極其潦草,仿佛是在極度匆忙或慌亂中留下的。符號非常古怪,既不像文字,也不像常見的標記,更像是一種……扭曲的幾何圖形組合,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詭異感!
其中一個符號,看起來像是一個被斜線貫穿的圓圈;另一個則像是扭曲的螺旋;還有一個,赫然像是一把……豎立的鑰匙輪廓?!
“那……那是什么?”小石頭的聲音帶著顫抖和極度的困惑,他下意識地伸手指向那個角落,“墻……墻上有畫……”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去!
老周和阿強立刻湊到墻角,借著馬燈昏黃的光線仔細辨認。當看清那幾個古怪符號時,老周的臉色驟然劇變!他猛地倒吸一口冷氣,眼中爆射出難以置信的光芒!
“這是……這是老顧留下的記號!”老周的聲音因為激動而變了調,帶著一種發現絕境中唯一稻草的顫抖!“是……是‘漁夫’內部的緊急聯絡暗碼!我……我只見過一次!他跟我說過,這是……這是指向緊急逃生通道的標記!只有最核心的人才知道!”
“逃生通道?!”阿強和小梅異口同聲地驚呼,眼中瞬間燃起希望的火苗!
“對!逃生通道!”老周激動得聲音都在發抖,他指著那個鑰匙輪廓的符號,“這個!這個代表‘開啟’或‘通道’!這個被斜線貫穿的圓圈……代表‘危險’或‘禁止通行’!這個螺旋……可能代表方向或者深度!老顧!他一定是在布置那個炸彈或者執行其他任務時,預感到了危險,偷偷在這里留下了后路!他想告訴可能找到這里的自己人!”
希望!如同劃破厚重死亡陰云的閃電,瞬間照亮了絕望的地窖!雖然依舊渺茫,雖然依舊布滿未知的兇險,但這至少是一條路!一條可能通向生路的路!
“找!快找通道入口!一定在這附近!”老周幾乎是吼出來的,他立刻撲到那面刻著符號的墻壁前,不顧骯臟,用手在冰冷的磚石上仔細地摸索、敲打。阿強和小梅也立刻加入,在符號周圍的墻壁和地面上瘋狂地尋找任何可能的縫隙、松動或者機關。
“咚!咚!咚!”
頭頂入口處,撞擊聲越來越猛烈,木門發出令人心碎的呻吟,門栓連接處的木頭已經開始出現裂痕!青幫子弟們的怒吼和喘息聲也越來越急促,顯然支撐得極其艱難!
“快啊!頂不住了!”通道里傳來阿虎帶著血腥味的嘶吼!
時間!每一秒都無比珍貴!炸彈的倒計時在阿默腦中無聲而冷酷地跳動著:1小時42分……41分……40分……
小石頭也加入了尋找的行列,小小的身體在冰冷的墻壁上摸索,小臉憋得通紅。忽然,他的手指在墻角一塊看似與其他磚石嚴絲合縫、但觸感卻有些異樣的磚塊上停住了。那磚塊似乎……微微向內凹陷了一點點?
“周伯!這里!這塊磚好像……好像能動?”小石頭帶著不確定的驚喜喊道。
老周和阿強立刻撲過來!老周用粗糙的手指在那塊磚的邊緣用力摳挖,果然感覺到極其細微的松動!他眼中精光爆射,毫不猶豫地抽出腰間匕首,用刀尖狠狠插進磚縫!
“嘎吱……”
伴隨著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和塵土簌簌落下,那塊看似堅固的磚石,竟然真的被撬動了!在三人合力之下,這塊沉重的青磚被艱難地撬開、抽了出來!
磚石后面,露出的不是泥土,而是一個黑洞洞的、僅能容一人勉強通過的狹窄洞口!一股更加陰冷、帶著濃重土腥味和朽木氣息的氣流,從洞口里幽幽地吹了出來!
通道!真的有通道!
“找到了!!”阿強激動地低吼一聲。
“快!所有人!準備轉移!”老周當機立斷,聲音因為激動和緊張而微微發顫。生的希望就在眼前,但危機遠未解除!頭頂的撞擊聲如同催命的鼓點,炸彈的倒計時如同懸頂之劍!
“阿虎!撤!找到路了!快撤回來!”老周對著通道入口方向嘶聲大喊。
話音剛落!
“轟隆——!!!”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伴隨著木頭徹底斷裂的可怕爆裂聲!
地窖入口那扇厚重的木門,連同死死頂在門后的青幫子弟阿虎,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開!阿虎魁梧的身體如同破麻袋般倒飛進來,重重摔在地窖中央的泥地上,口中鮮血狂噴!他身后,幾個同樣浴血的青幫兄弟也慘叫著被撞倒!
“不許動!巡捕房!”
“舉起手來!”
“再動開槍了!”
刺眼的手電筒光芒如同利劍般射入地窖,晃得人睜不開眼!幾個穿著黑色巡捕制服、端著步槍的身影,兇神惡煞地堵在了被撞開的通道入口處!黑洞洞的槍口,冰冷地指向地窖內每一個驚慌失措的人!
完了!還是被堵住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所有人都陷入絕望的瞬間!
“砰!砰!砰!砰!”
一連串清脆而密集的槍聲,突然從巡捕們的身后——教堂一層的方向猛烈響起!這槍聲迅猛、精準、帶著一種冷酷的節奏感,絕非巡捕房或76號特務的槍械所能發出!
堵在入口處的巡捕們猝不及防,瞬間有兩人慘叫著中彈倒地!剩下的巡捕驚恐地回頭!
只見一個穿著深灰色不起眼長衫、戴著禮帽壓得很低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現在通道入口外側的陰影里!他雙手各持一支烏黑锃亮的駁殼槍,槍口還冒著縷縷青煙!動作快如閃電,槍法精準得令人膽寒!
“走!”
低沉而冷冽的命令,如同冰珠砸落地面,清晰地傳入地窖!
是豹哥!那個剛才帶人清理了外圍特務后消失的青幫刀疤臉頭目!他竟然沒走!一直潛伏在教堂里,在最關鍵的時刻,如同救命的煞星般出現了!
剩下的巡捕被這突如其來的精準打擊嚇得魂飛魄散,哪里還敢堵門,連滾帶爬地尋找掩體,胡亂地向豹哥出現的方向開槍還擊。
“快走!!”豹哥的聲音再次傳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絲急促。他一邊利用教堂復雜的地形和殘骸作為掩體,與殘余的巡捕對射,一邊死死壓制著入口方向。
機不可失!
“走!快走!”老周第一個反應過來,嘶聲大吼。他和小梅立刻扶起地上重傷昏迷的阿虎。阿強一把背起因為失血和劇痛再次陷入半昏迷狀態的阿默。小石頭則像只受驚的小兔子,緊緊跟在阿強身邊。
“鄉親們!快!跟著我們!從這洞鉆出去!”老周對著角落里嚇傻了的百姓們喊道。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恐懼。百姓們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在老周等人的催促下,開始爭先恐后、手腳并用地爬向那個剛剛發現的、黑洞洞的狹窄逃生洞口!
阿強背著阿默,第一個鉆進了洞口。洞口后面是一條更加狹窄、陡峭向下、仿佛沒有盡頭的土石階梯!冰冷刺骨的寒氣如同實質般包裹上來。阿強咬緊牙關,深一腳淺一腳地向下沖去。小石頭緊跟其后,小小的身影在黑暗中跌跌撞撞。
老周和小梅攙扶著昏迷的阿虎,也艱難地鉆入洞口。百姓們互相攙扶著、推搡著,帶著哭腔和恐懼的喘息,一個接一個地爬進這未知的黑暗深淵。
地窖里,只剩下豹哥一人斷后。他如同磐石般釘在入口通道的拐角,手中的雙槍噴射著致命的火焰,將試圖追擊的巡捕死死壓制在入口之外。子彈打在石壁上,濺起密集的火星。他的身影在閃爍的槍火和彌漫的硝煙中,顯得孤獨而決絕。
當最后一個百姓的身影消失在洞口,豹哥猛地將兩枚早已準備好的手榴彈,狠狠甩向入口方向!
“轟!轟!”
劇烈的爆炸聲和沖天的火光瞬間吞沒了通道入口!碎石和煙塵彌漫!
趁著這最后的混亂和掩護,豹哥沒有絲毫猶豫,身體如同矯健的獵豹,猛地轉身,一個箭步撲向那幽暗的洞口,縱身躍入!
在他身影消失在洞口的瞬間,沉重的撞擊聲再次從入口處傳來——更多的巡捕,甚至可能還有76號的特務,正蜂擁而至!
洞口內,豹哥迅速回身,用盡全身力氣,將那塊被撬開的沉重青磚,死死地推回原位!粗糙的磚石摩擦聲在狹窄的通道里格外刺耳。
“嘎吱……砰!”
青磚嚴絲合縫地嵌回原處,將地窖里那點微弱的光線和最后一絲生的氣息,徹底隔絕在外。
通道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冰冷刺骨的空氣,濃重的土腥和朽木的腐敗氣息,以及身后那被堵死的洞口外隱約傳來的、氣急敗壞的砸墻聲和叫罵聲。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包裹著每一個驚魂未定、跌跌撞撞向下摸索的靈魂。前方是未知的深淵,身后是死神的追趕。而那枚深埋在教堂唱詩班之下、滴答作響的死亡倒計時,依舊在無聲地、冷酷地跳動著,如同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生的道路,依舊被濃重的黑暗和刺骨的寒意所籠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