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把行動方案攤在阿默閣樓的木板床上時，油燈的火苗正被穿堂風吹得搖晃。紙上用炭筆勾勒出西藥倉庫的草圖，東南角被圈了個紅圈，旁邊寫著“子時三刻，密道進入”。五個漢子圍站在床邊，每個人手里都攥著把匕首，有兩個還揣著駁殼槍，槍身的冷光在昏暗中一閃一閃。

“阿默，你就在倉庫后巷的槐樹底下等著，看到這個信號就開車過來。”老周舉起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攏，往下壓了壓——這是撤退的暗號。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喉結動了動，“這次行動兇險，若是我們沒出來……”

“別胡說！”旁邊一個絡腮胡漢子打斷他，拍了拍腰間的槍，“憑咱幾個，還拿不下個破倉庫？”他是老王，據說以前在部隊里待過，槍法準得很。

阿默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他心里發緊，眼皮跳得厲害，總覺得有什么事要發生。這幾天系統斷斷續續彈出窗口，顯示“能量恢復至15%”，解鎖了“10秒回溯”功能，說是能回放最近掃描到的畫面。可這功能時靈時不靈，昨天試了三次，只有一次成功調出了母親喝粥的畫面，現在能不能派上用場，他一點底都沒有。

“娘，我今晚可能不回來，您鎖好門，別給任何人開。”臨出門前，阿默給母親掖好被角。母親的咳嗽輕了些，卻總說頭暈，王大夫來看過，說是營養不良，得補補身子。他摸了摸懷里的兩個銀元，那是老周給的定金，本想明天給娘買只雞，現在卻沉甸甸的，像墜著塊石頭。

子時的鐘聲剛敲過，阿默就拉著黃包車到了倉庫后巷。巷子里積著水，倒映著月亮的碎影，踩上去“咕嘰”作響。他把車停在老槐樹的濃蔭里，車座下藏著兩捆麻繩和一把撬棍——老周說，若是得手，藥品太多，得用繩子捆在車后。

倉庫的高墻在夜色里像頭蟄伏的巨獸，墻頭上的鐵絲網泛著冷光。崗樓里的探照燈每隔幾分鐘就掃過巷口，光柱切開黑暗時，阿默總要屏住呼吸，往樹后縮一縮。他數著時間，子時一刻，子時二刻……離約定的時間越來越近，心也越跳越快。

突然，倉庫東南角傳來一陣極輕的“咔噠”聲，像是有人在撬動石板。阿默的神經瞬間繃緊——他們動手了。他握緊車把，眼睛死死盯著倉庫后巷的鐵門，按照計劃，老周他們得手后會從這里出來，前后不過一刻鐘。

可一刻鐘過去了，鐵門紋絲不動。巷子里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連蟲鳴都沒了。阿默的手心開始冒汗，不對勁。按老周的身手，就算遇到巡邏兵，也該有槍聲傳來，怎么會一點動靜都沒有？

他正想往前挪幾步，突然聽見倉庫深處傳來一聲悶響，像是重物落地。緊接著，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然后——“砰！”一聲槍響炸開在夜空里，震得他耳膜發麻！

槍聲之后，是密集的駁殼槍連射，夾雜著日軍的嘶吼：“抓住他們！別讓跑了！”

阿默渾身的血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是伏擊！他們中了圈套！

他想沖過去，腳卻像被釘在泥里。黃包車的鈴鐺被風吹得亂響，“叮鈴鈴”的聲音在此刻聽來格外刺耳。他看見倉庫后巷的鐵門突然被撞開，兩個黑影踉蹌著沖出來，其中一個捂著胳膊，血順著指縫往下淌，在地上滴出一串紅印。

“老周！”阿默低喊一聲，猛地拉起車沖過去。是老周和那個絡腮胡老王！可老王的腿好像受了傷，跑起來一瘸一拐，后面十幾個日軍端著槍追出來，子彈嗖嗖地擦著他們的頭皮飛過。

“快！上車！”老周嘶啞地喊，聲音里帶著血沫。阿默把車停穩，看著他們跳上來，老王剛坐穩就“哇”地吐出一口血，臉色慘白如紙。“開車！往東邊跑！”他吼著，手里的駁殼槍還在往后射擊。

阿默使出全身力氣拽著車把，黃包車在坑洼的巷子里瘋跑，車轱轆碾過碎石，發出“咯吱咯吱”的慘叫，像是隨時會散架。風灌進他的領口，帶著血腥味，刮得他臉頰生疼。

“怎么回事？”阿默喘著粗氣問，眼睛死死盯著前方的岔路口。按原計劃，他們該往南走，穿過后街的迷宮脫身。

老周靠在車板上，胸口劇烈起伏，他抬起頭，眼里布滿血絲：“密道里有埋伏！我們剛掀開石板，就被機槍掃了一通……小馬和老鄭，沒來得及……”他的聲音哽咽，說不下去。

密道？阿默心里一沉。那處密道是他偵查到的，除了行動的五個人，只有老周和張先生知道具體位置。怎么會有埋伏？

“不可能！”老王突然掙扎著坐起來，傷口的血浸透了粗布短褂，“密道位置只有我們幾個知道，日軍怎么會……”

話音未落，身后又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這次不是日軍的軍靴，而是皮鞋踩在積水里的“嗒嗒”聲。阿默回頭一瞥，看見幾個穿黑色西裝的男人追了上來，手里的槍閃著寒光——是汪偽特務！他們怎么來得這么快？

“兩邊都有！往巷子深處拐！”老周吼著，往左邊指了指。阿默猛地拽動車把，黃包車在狹窄的巷子里急轉彎，車輪差點撞上墻壁。他聽見身后的槍聲更密了，子彈打在墻上，濺起的碎石子擦過他的耳朵，火辣辣地疼。

沖到巷口時，老周突然抓住阿默的胳膊：“停下！”阿默猛地剎車，黃包車在慣性下往前滑了半米。“你不能跟我們走，特務認識你的車。”老周從懷里掏出個油紙包，塞進他手里，“這里面是藥錢，你拿著，趕緊走！”

阿默捏著紙包，里面的銀元硌得手心發疼：“那你們……”

“我們自有辦法脫身。”老周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里有愧疚，也有決絕，“照顧好你娘。”說完，他和老王跳下車，拐進旁邊一條更窄的巷子，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阿默看著他們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他知道老周說得對，自己跟著只會拖累他們，可就這么走了，總覺得心里不安。他拉著空車往回走，腦子里亂糟糟的——密道位置泄露，特務來得蹊蹺，這內鬼到底是誰？

路過同福茶館時，阿默突然停住了腳步。茶館的后門虛掩著，里面透出微弱的燈光。他想起上次傳遞暗號時，那個叫小李的伙計。當時小李看著他的眼神就有些古怪，像是在記什么，還特意問了句“阿默師傅常來這邊拉活？”

“系統，能回溯嗎？就看三日前茶館的畫面！”阿默在心里急喊。油燈的火苗在他眼前晃，系統的電流聲突然變得清晰——“滋啦——能量充足，啟動10秒回溯……目標：同福茶館，三日前酉時。滋啦——”

一個模糊的畫面在他眼前展開：三日前的傍晚，他在茶館門口用黃包車傳遞暗號時，小李正端著茶壺站在門后。畫面里，小李的手藏在身后，手里攥著個小本子，趁著他轉身的瞬間，飛快地在紙上畫著什么——那是他擦車輻條的動作！畫完后，小李還抬頭看了眼茶館深處的雅間，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笑。

阿默渾身的血液都凍住了。是小李！他不僅看懂了暗語，還記了下來！

他猛地推開門，沖進茶館的后院。小李正蹲在灶臺邊，往爐膛里添柴，旁邊的桌子上放著個信封，上面印著汪偽特務機關的火漆印。聽見動靜，小李猛地回頭，臉上的驚慌一閃而過：“阿默師傅？你怎么……”

阿默一步步走過去，眼睛死死盯著那個信封：“是你告的密？”

小李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手不自覺地往身后藏：“你胡說什么……”

“我都看見了！”阿默的聲音發顫，想起倉庫里犧牲的同志，想起老周帶血的臉，“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小李突然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為什么？就因為他們能給我錢！”他指著那個信封，聲音陡然拔高，“日本人說了，只要我提供消息，就能讓我去南京當差，再也不用伺候人！你們這些窮鬼懂什么！”

“你知道倉庫里死了多少人嗎？”阿默攥緊了拳頭，指節發白。

“關我屁事！”小李梗著脖子，突然從懷里掏出把匕首，“你既然看見了，就別想活著走！”他嘶吼著撲過來，匕首閃著寒光刺向阿默的胸口。

阿默下意識地往旁邊躲，匕首擦著他的胳膊劃過去，撕開一道口子，血瞬間涌了出來。他抓起旁邊的扁擔，猛地砸向小李的腿。小李慘叫一聲，跪倒在地，匕首掉在地上。

“你這種人，不配活著！”阿默看著他，心里的憤怒像火一樣燒起來。他撿起地上的信封，里面果然是特務機關的指令，上面寫著“密切監視同福茶館往來人員，特別是黃包車夫阿默”。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阿默心里一驚，是特務來了！他看了眼地上哀嚎的小李，又看了看手里的信封，突然抓起信封塞進懷里，轉身從后門沖了出去。

跑到巷口時，他聽見茶館里傳來小李的哭喊：“人往這邊跑了！快追！”阿默不敢回頭，拉起黃包車拼命往前跑，車鈴鐺在夜里響得急促，像是在為犧牲的同志鳴冤，又像是在催促他——必須把內鬼的證據送出去，不能讓更多人白白送死。

夜風卷起他胳膊上的血跡，吹得他渾身發冷。阿默攥緊車把，眼睛盯著前方的黑暗。內鬼找到了，可犧牲的同志再也回不來了。他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但他知道，手里的證據不能丟，這條追查內鬼的路，哪怕再難，也得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