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像是沉在冰水里，被刺骨的寒冷和撕裂般的疼痛反復拉扯。阿默先是感覺到左肩傳來一陣鉆心的劇痛，像是有燒紅的鐵絲在傷口里攪動，緊接著，渾身的擦傷也開始隱隱作痛，每一寸肌肉都像是被磨碎了又強行粘在一起，連呼吸都帶著牽扯感。

他艱難地掀開眼皮，視線模糊得像是蒙了一層霧。過了好一會兒，才看清眼前是一張黝黑的年輕臉龐——對方穿著洗得發白的灰布軍裝，帽子上綴著一顆暗紅色的布星，眼神里滿是關切和警惕。見他醒來，年輕士兵立刻站起身，朝著門外大喊：“排長！他醒了！快過來！”

阿默躺在一張簡陋的土炕上，身上蓋著一件厚實的軍大衣，雖然布料粗糙，卻帶著陽光的暖意。炕邊的泥爐里燒著柴火，微弱的火苗跳動著，將房間里的寒氣驅散了些許。這是一間土坯房，墻壁上布滿了裂縫，角落里堆著幾個木箱，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他想動一下手指，卻發現渾身都像灌了鉛一樣沉重，稍微用力，左肩的傷口就傳來一陣劇痛，讓他忍不住悶哼一聲，額頭上瞬間滲出了冷汗。

“同志，你別亂動！你傷得很重！”年輕士兵連忙按住他，轉身從桌上拿起一個破舊的搪瓷缸子，里面盛著溫熱的開水，“來，先喝點水，慢慢喝，別嗆著。”

阿默就著對方的手，小口啜飲著開水。溫熱的水流過喉嚨，緩解了火燒火燎的干渴，也讓他混沌的大腦清醒了一些。他環顧四周，目光落在年輕士兵的軍帽上——那顆暗紅色的布星，是八路軍的標志！

記憶碎片如同潮水般涌來：茶樓里的槍聲、李司令瘋狂的笑臉、老顧焦急的眼神、醫院里的逃亡、刀疤強貨柜里的黑暗、周老大的漁船在江面上顛簸、江北泥濘的小路、土地廟里的驚魂一刻、陡坡下的荊棘叢、無休止的奔跑和躲藏……最后，是他爬上那座山梁，看到太行山脈時的激動，以及兩名哨兵舉著步槍瞄準他的畫面。

“我……我在哪里？”阿默的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清，他急切地想撐起身子，卻被年輕士兵按住，“情報……布防圖……日軍……還有三天……不，我路上耽誤了兩天……快……”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身材精干的軍人走了進來，他約莫三十多歲，面色沉穩，腰間別著一把駁殼槍，眼神銳利得像鷹。他揮手讓年輕士兵出去，然后走到炕邊，蹲下身，仔細打量著阿默。

“同志，你別急，慢慢說。這里是太行山北麓，我們是太行分區獨立團的。”他的聲音沉穩有力，讓人莫名安心，“你從哪里來？怎么會傷成這樣？你說的情報，到底是怎么回事？”

聽到“獨立團”三個字，阿默懸著的心落下了一半，但強烈的責任感讓他無法放松。他深吸一口氣，忍著劇痛，用盡可能清晰的聲音說道：“我……從上海來，代號‘佐藤’，真名阿默。特高課的內鬼‘漁夫’，就是分區的李司令……他已經被我……被我們解決了，但他死前，把布防圖用電臺發給了日軍……日軍主力已經出動了，目標是兵工廠和糧倉，最快一天，最遲兩天，就會到太行山口！必須……必須立刻調整部署，在山口設伏……”

他每說一句話，都要停下來喘息片刻，臉色因激動和虛弱而變得更加蒼白，但眼神中的焦急和懇切卻無比堅定。

王排長——也就是進來的這名軍人——聽到這話，臉色驟變！李司令是內鬼？布防圖泄露了？日軍主力即將抵達？每一個消息，都像一顆重磅炸彈，在他腦海里炸開。

他猛地站起身，雙手按在炕沿上，語氣嚴肅：“同志！你說的都是真的？此事非同小可，不能有半點差錯！”

“千真萬確！”阿默掙扎著想要舉起手，卻牽動了傷口，疼得他渾身發抖，但他依舊死死盯著王排長，“我有證據……我一路從上海逃過來，躲過了特高課的追殺，躲過了偽軍的關卡……路上耽誤了兩天，現在時間不多了！快……找老王團長，他知道我的代號！”

聽到“老王團長”這個稱呼，王排長眼中的最后一絲疑慮也消散了。“老王團長”是團里的老稱呼，只有內部同志才知道。而且阿默這副模樣——左肩的槍傷深可見骨，身上的衣服被荊棘撕得破爛不堪，露出的皮膚上滿是劃痕，雙腳更是磨得血肉模糊——這絕不是裝出來的，而是真的經歷了九死一生。

“我相信你！”王排長不再猶豫，轉身朝著門外大喊，“小陳！備擔架！立刻送這位同志去團部，用最快的速度！”

他回頭看向阿默，語氣急切：“同志，你撐住，我們現在就去見團長，路上你再詳細說！”

很快，兩名戰士抬著一副簡易的擔架走了進來。他們小心翼翼地將阿默挪到擔架上，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了一件珍寶。但即便如此，移動還是牽扯到了傷口，阿默眼前一黑，差點再次暈厥過去，他死死咬著嘴唇，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被抬出房門的那一刻，陽光刺得阿默睜不開眼。他瞇著眼，看到這是一個隱蔽在山谷中的小村莊，房屋大多是土坯房，有些已經被炸毀，只剩下殘垣斷壁。村莊里氣氛緊張，戰士們正背著步槍快速集結，有的在搬運彈藥箱，有的在幫助老百姓收拾東西，往更深的山里轉移。空氣中彌漫著硝煙的味道，還有一種大戰將至的肅殺。

擔架在山路上快速前行，戰士們跑得飛快，腳步踩在石子路上，發出“沙沙”的聲響。王排長跟在旁邊，一邊疾走，一邊聽著阿默斷斷續續的匯報——李司令是如何與特高課聯系的，茶樓里的圍殲戰是如何進行的，布防圖上標注了哪些防御薄弱點，日軍出動了多少兵力，有多少裝甲車和騎兵……

阿默省略了系統和刀疤強的細節，只撿最關鍵的情報說。每說一句話，他都感覺自己的力氣在流失，喉嚨也越來越干，但他不敢停，他知道，多提供一點信息，根據地的戰士們就多一分勝算。

王排長越聽，臉色越凝重。他時不時停下來，在筆記本上快速記錄著關鍵信息，筆尖在紙上劃過，發出“唰唰”的聲響。

大約半個時辰后，擔架抵達了團指揮部。那是一處被密林環繞的農家院，院墻被加固過，門口站著兩名哨兵，手里端著步槍，眼神警惕地盯著四周。

“報告！一營三排排長王大山，護送緊急情報員求見團長！”王排長對著門口的哨兵大聲喊道。

“進來！”一個洪亮而沙啞的聲音從院子里傳來。

阿默被抬進院子，看到屋里煙霧繚繞，墻上掛著一張巨大的軍事地圖，上面用紅筆和藍筆標注著密密麻麻的符號。幾位干部圍在地圖旁，眉頭緊鎖，正在低聲討論著什么。中間站著一位四十多歲的軍人，身材高大，臉上帶著風霜之色，眼神銳利如電——正是獨立團的王團長。

王團長看到擔架上的阿默，眼中閃過一絲震驚，但很快就被嚴峻取代。他揮手讓其他人退到一邊，只留下幾位核心指揮員。

“團長，這位是阿默同志，從上海來，帶來了緊急情報！”王排長快步走到王團長身邊，將筆記本遞過去，“李司令是內鬼，布防圖泄露了，日軍主力最快一天后就會抵達太行山口！”

阿默強撐著最后的力氣，對著王團長說道：“團長……日軍拿到的是舊布防圖，他們肯定會按照布防圖上的路線進攻，重點會放在……放在雙峰峽，那里是地圖上標注的薄弱點……我們可以在雙峰峽設伏，炸塌兩側的隘口，把他們堵在峽谷里，打伏擊……”

他說完，再也支撐不住，頭一歪，差點暈過去。

指揮部里瞬間安靜下來，空氣仿佛凝固了。幾位干部面面相覷，臉上滿是震驚和后怕——如果不是阿默及時送來情報，他們還在按照舊布防圖部署防御，到時候肯定會被日軍打個措手不及。

王團長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桌上的茶缸跳了起來，茶水灑了一地。“媽的！李昌明這個叛徒！老子早就覺得他不對勁，上次小鬼子掃蕩，就跟長了眼睛一樣，專挑我們的薄弱點打！”

他轉身走到地圖前，目光落在“雙峰峽”的位置上，眼神銳利得像要穿透地圖。“阿默同志，你確定日軍最快一天后就到？”

阿默艱難地點了點頭，嘴唇動了動，卻發不出聲音，只能用口型表示：“很快……非常快……”

就在這時，一名通訊兵氣喘吁吁地沖進院子，手里舉著一份電報，大聲喊道：“報告！前沿觀察哨發來急電！發現日軍先頭部隊，約一個中隊規模，配有騎兵和裝甲車，正沿河谷向山口推進，距離前沿陣地不足三十公里！”

指揮部里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日軍來得比預想中還要快！

“看來阿默同志的情報完全準確！”王團長眼中爆發出駭人的精光，所有的猶豫和懷疑都被拋到了九霄云外，“小鬼子想打我們一個措手不及，幸好我們提前得到了消息！”

他轉身看向幾位干部，語氣斬釘截鐵，充滿了戰前的亢奮：“立刻調整部署！按照阿默同志的建議，在雙峰峽設伏！”

“一營長！你帶兩個連，立刻護送兵工廠的專家和重要設備，從后山的秘密通道轉移，務必在天黑前到達安全區域！”

“二營長！你帶主力部隊，攜帶所有炸藥和機槍，現在就去雙峰峽！在峽谷兩側構筑工事，多埋地雷，等鬼子主力進入峽谷后，立刻炸塌前后隘口，關門打狗！”

“三營長！你帶一個連，在側翼的老爺嶺設伏，阻擊日軍的援軍，絕不能讓他們靠近雙峰峽！”

“民兵大隊！協助老百姓轉移，負責后勤補給和傷員運送，確保后方安全！”

“所有人聽令，現在就行動！快！”

王團長的命令如同疾風驟雨，每一個字都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幾位干部齊聲應道：“是！”然后轉身快步跑出院子，朝著各自的部隊奔去。

院子里瞬間忙碌起來，戰士們背著步槍，扛著彈藥箱，朝著不同的方向奔去，腳步聲、喊叫聲、馬蹄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奔騰的鐵流。

王團長走到擔架前，蹲下身，看著已經虛弱到極致的阿默，語氣溫和卻堅定：“阿默同志，謝謝你，你送來的情報，救了整個根據地，你立了大功！現在你好好休息，接下來的事情，交給我們！”

他轉頭對著衛生員喊道：“快！把阿默同志抬到后方救護所，用最好的藥，一定要救活他！”

阿默在意識徹底模糊前，聽到了王團長的話，聽到了院子里戰士們集結的聲音，聽到了遠處傳來的馬蹄聲和汽車的轟鳴聲——那是部隊開拔的聲音。

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心感涌上心頭，緊接著，巨大的疲憊感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他做到了，情報送到了，根據地有救了……

擔架被抬著向后方走去，在顛簸中，阿默下意識地在心中默念：“系統……掃描……日軍位置……”

【系統能源極度匱乏，強制掃描失敗……優先執行生命維持協議，進入深度休眠……】

系統的回應微弱而斷續，最終徹底沉寂。但阿默已經不在乎了，他知道，獨立團的戰士們已經奔向了雙峰峽，那里將會成為日軍的墳墓。

風從山谷中吹過，帶著太行山的粗糲，也帶著戰士們鏗鏘的腳步聲。阿默在黑暗中，仿佛看到了雙峰峽兩側的山坡上，戰士們正趴在工事里，槍口對準峽谷入口，炸藥包已經埋好，只等著日軍鉆進來——一場屬于正義的伏擊戰，即將在太行山脈的險隘間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