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四年，六月初九。

南京，內廷乾清宮。

一股冰冷的觸感從指尖傳來。

朱允文盯著銅鏡中那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半晌沒能動彈。

鏡中的自己，披頭散發臉色慘白，形容枯槁，身穿朱紅色圈領袍，袖子和胸前繡著明黃色的行龍紋樣。

他猛地移開視線，目光掃過這間囚籠般的寢殿。

朱紅色的雕龍寶座、金絲楠木的云龍屏風、磅礴的雕漆幾案、龍鳳祥云穹頂……

一股寒意順著脊背竄上天靈蓋，隨即跌坐回冰冷的座椅。

下一刻，海嘯般的記憶碎片狠狠撞進腦海！

朱允炆……建文帝……

自己穿越了？穿越到了大明！

并且自己現在成了和自己名字只有一字之差的朱允炆？

更地獄的是，現在是建文四年，六月初九？！

朱允文頓時感覺到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直沖天靈蓋。

六月十三，朱棣攻入南京！

也就是說，燕王朱棣的大軍此刻距離南京不足三日。

倒計時，三天！

三天之后自己就徹底大結局了？！

“操！”

朱允文暗罵一聲，繼而狠狠將面前的銅鏡扣在桌面上。

前世作為一個歷史系研究生，他太清楚接下來的歷史走向了。

三日之后，金川門洞開。

燕軍鐵蹄踏破宮闕，而建文帝朱允炆，要么葬身火海，要么出家，要么下海亡命天涯！

造孽啊！

無論哪一種結局，自己都接受不了！

一時間，朱允文的大腦開始飛速運轉起來。

肯定不能坐以待斃！

求生的本能朱允文冷靜了下來。

建文帝為什么會輸？

第一就是削藩，齊泰、黃子澄這兩個“臥龍鳳雛”，硬是把削藩削成了自殘！

把所有藩王得罪了個遍不說，最后逼得朱棣裝瘋賣傻，當街吃豬糞也要造反。

第二就是用人不當。

李景隆那個靠著老爹李文忠蔭庇爬上高位的廢物！

率領五十萬大軍北伐，結果在鄭村壩大敗，身為主帥的他竟能只身逃回南京，可謂“軍事奇才”！

而真正的將才，徐達之子徐輝祖等人卻被束之高閣。

第三，也是看似最不起眼，卻也是最關鍵的一環，輿論失控！

朝中一群腐儒整日鼓吹恢復周禮，最后的結果就是把南京的勛貴集團推到了對立面。

導致朱棣“清君側”的旗號一出，京師不知有多少人在暗中拍手叫好，等著改換門庭！

所以，要如何破局？

朱允文的眼神陡然變得銳利如刀。

首要，殺內鬼！

先殺李景隆！早已投靠朱棣的叛徒！

就是他親手打開了金川門！

而且李景隆只怕是很早之前就已經投靠朱棣了，要不然也不會在朱棣靖難成功之后，官至宰輔！

這個毒瘤，必須立刻鏟除。

而且要殺得驚天動地，震懾所有心懷鬼胎之人！

其次，親掌兵權！

時間只剩下三天！信得過的人屈指可數，守住南京難于登天。

故而必須立刻啟用徐輝祖、盛庸。利用這些人，去拼一線生機！

最后，方孝孺的筆桿子必須為我所用！

要撕下朱棣“清君側”的偽善面具，讓那些勛貴明白，朱棣進城之日，就是他們兔死狗烹之時！

三天……只有三天！

就在他腦中風暴狂卷之時，殿外傳來宮人小心翼翼、帶著惶恐的稟報：

“陛下，百官已在奉天殿候駕多時了！”

朱允文猛地回神。

忽然想起來，就在昨夜，長江大門鎮江失守的八百里加急戰報送來。

自己今早下令，召集百官到奉天殿緊急議事，商議對策。

太監們一個時辰前就提醒過了。

“進來！”

朱允文沉吟一聲。

幾名宮女戰戰兢兢地魚貫而入，緊接著便井井有條地為他梳理散亂的長發，繼而換上另一件嶄新的明黃龍袍。

銅鏡再次被舉起，鏡中的自己，臉色雖然依舊蒼白，但最起碼臉上算是有了些許精神。

他深吸一口氣，挺直脊背，大步流星地走出乾清宮，朝著奉天殿的方向走去。

沉重的殿門在身后緩緩推開。

朱允文踏入奉天殿，目光如鷹隼般掃過殿內。

文武百官分列兩側，空氣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一道道目光投射在自己身上，混雜著恐懼、絕望、茫然，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

朱允文按捺住翻騰的心緒，將視線依次投向那些關鍵的面孔。

冷汗淋漓、官袍濕透的兵部尚書茹瑺。

嘴唇哆嗦、眼神躲閃的戶部尚書王鈍。

以及站在武官首列的那個身影，曹國公，李景隆！

朱允文的目光陡然一凝。

這雜碎此刻腰板挺得筆直，一身鐵甲好不威風，手指正悠閑地摩挲著袖口，嘴角甚至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這樣子，哪里是聽聞前線潰敗的將領？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剛才打了一場多大的勝仗呢！

就是這個畜牲！朱棣進城后最大的功臣！

自己曾經倚為肱骨的“心腹”！

一股冰冷的殺意瞬間在朱允文胸中炸開。

他強壓著心緒，進而面無表情地走向那至高無上的龍椅。

剛拂袖坐下。

兵部尚書齊泰那帶著哭腔的破鑼嗓子便驟然撕裂了死寂：

“陛下！禍事了！燕逆叛軍的先鋒……已……已至龍潭了！”

殿內嗡地一聲，死水般的沉寂被徹底打破，瞬間化作壓抑的騷動和驚恐的低語。

龍潭！距離南京城不過幾十里！

叛軍兵臨南京，近在咫尺。

群臣們開始轟然，一個個低下腦袋，交頭接耳了起來。

朱允文深深吸了一口氣，面無表情地看著群臣！

對于熟知歷史的他，再突然的事情，也都在意料之中。

但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混亂中，一聲突兀的冷笑響起。

“陛下！”

李景隆忽然昂首出列，鐵甲葉片嘩啦作響，聲如洪鐘，竟帶著一種不合時宜的忠直：

“臣以為，當務之急，是速派使者，與燕王議和為上！”

他目光掃過惶惶不安的群臣，刻意拔高了聲調：

“朝廷如今縱使全力守備這南京城，又能支撐幾日？”

“一旦城破，玉石俱焚，禍及滿城百姓啊！倒不如化干戈為玉帛。”

“燕王起兵，終究是為清君側而來。”

“再者陛下與燕王乃骨肉至親，縱有齟齬，燕王殿下也總該念及這份血脈親情，不至于不給陛下留幾分體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