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內，街道。

雨水敲打著青石板，匯成涓涓細流。

街角的榜文墻下，擠滿了躲雨的百姓，對著新貼出的告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告示的內容很簡單：陛下親率王師，出城與燕逆決戰！

“陛下帶著城里最后的人馬殺出去了！”

“唉，這不是拿雞蛋往石頭上碰嗎？燕王的人馬，那是在北邊殺韃子練出來的，野戰兇得很吶！朝廷這些年輸得還少嗎？”

旁邊一個挑著空擔子的貨郎搖頭：

“老哥話不能這么說！前幾天金川門那仗你沒聽說？又是打雷又是冒煙的，把燕王的人燒得哭爹喊娘！聽說那叫掌心雷，是陛下親手做出來的神器！這回出去，沒準真能行！”

“神器？”

一個穿著體面些的中年書生冷笑一聲。

“再神器也架不住人多啊！聽說那燕王手下光是韃子騎兵就有上萬！城里才多少兵？守城靠運氣，可野戰呢？我看懸！”

“怕是出去容易，回來難嘍！”

他語氣里帶著幾分刻薄。

隨即又有人開口道：

“聽說沒，陛下前些日子抓了不少吃里扒外的狗官！”

“據說連那曹國公，都早早做了燕王的狗！朝廷上上下下都被燕王的人滲透了個遍，由此可見，燕王進城，遲早的事！”

眾人全都發表起自己的看法，但大多數人的觀點，都是認為朝廷不是燕軍的對手。

并且還有不少人抱怨。

“這仗要是再打下去，糧價一天三漲，鹽都快吃不起了，這日子，啥時候是個頭啊！”

……

鐘山通往金川門的官道上。

潰退的燕軍與追擊的明軍在泥濘中激烈碰撞。

“擋住！給老子擋住他們！”

一名燕軍千戶聲嘶力竭地吼叫著，指揮著殿后大軍轉身停下，等待著和明軍交手。

這是朱棣為了斷尾求生，派出的一萬殿后大軍。

然而回應他的，是排山倒海的怒吼：

“殺燕逆！”

“一個腦袋五兩功賞銀！破陣二十兩！陛下看著咱們呢！”

明軍的眼睛全都是紅的。

戰功，以及朱允文，就是他們最大的動力。

尤其是那些京營老兵，看著前方那道在親衛簇擁下、策馬揚鞭的明黃身影，只覺得渾身血液都燒了起來。

先鋒處，鐵鉉的五千新軍，猶如一把尖刀，一和殿后的燕軍接觸，便是摧枯拉朽！

五千士卒一言不發，卻高效得令人膽寒。

三三制陣型在泥濘中行云流水。

首先，刀牌手緊密靠攏，厚重的盾牌結實地格擋開刺來的長矛和劈砍的刀鋒。

接著，長矛手從盾牌間隙驟然刺出，每一次整齊的攢刺都帶起一片血雨腥風。。

隨后，火銃手看準機會便是一輪齊射，鉛丸呼嘯著將企圖集結反撲的小股燕軍打得人仰馬翻。

偶爾有燕軍兇悍地突破盾墻，立刻會有臨近的小組默契地圍攏過來，刀矛齊下，瞬間將其絞殺。

這些新兵，早已被撫軍使日夜灌輸的“忠君報國”思想浸潤骨髓，又被嚴苛的三三制訓練磨去了所有雜念。

此刻在他們眼中，只有軍令，只有敵人，只有天子注視下的榮光！

而在戰場的另一邊，畫風更是熱血。

“快看大將軍！快！”

“我的天爺，大將軍殺瘋了！”

讓所有明軍士兵都看傻的一幕是。

徐輝祖身先士卒，沖入燕軍人叢當中。

一槊挑起，便是一顆頭顱落地。

此刻，在徐輝祖的腦海中，清晰地回蕩起朱允文那日親筆書寫贈與他的詩。

山高路遠坑深，大軍縱橫奔馳！

誰敢橫刀立馬，唯我徐大將軍！

徐輝祖想到這里，瞬間紅溫上頭了，陡然覺得自己無敵了！

“大將軍！”

明軍們眼看著徐輝祖越殺越上頭，甚至于奮不顧身地忘了一切，直往前沖，一個個眼睛都看直了。

這像話嗎？

一時間，徐輝祖身后的親兵和部曲驚得魂飛魄散。

“保護大將軍！殺啊！”

“都他娘的沖快點，連大將軍都跟不上，軍餉白拿了！”

“大將軍威武哉！

一時間，整個左翼的攻勢瞬間變得更加狂暴，如同決堤的洪流，狠狠撞向驚駭欲絕的燕軍。

不遠處，盛庸正指揮著所率部曲絞殺一股負隅頑抗的燕軍精銳。

當他看到徐輝祖那驚世駭俗的沖鋒，瞳孔猛地一縮，心頭劇震。

電光火石間，他想起自己兵敗潰退回南京城時，陛下對自己，沒有苛責，沒有怒火，

只有平靜中帶著一絲理解的四個字：卿已盡力！

短短四字，重逾千斤！

想到這里，盛庸腦中，一股滔天戰意直沖頂門。

“魏國公尚且如此，我盛庸豈能落后？”

“將士們！隨我殺！”

隨后，盛庸一橫大刀，狂吼一聲，竟也身先士卒地一頭扎進了敵陣最密集之處！

而盛庸身后的兵馬見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隨后一句話不說，也跟著跳進了燕軍最密集的方向。

“盛帥！”

“保護盛帥！”

右翼明軍也瘋了！主將玩命，他們豈能落后？

攻勢瞬間變得狂暴無比！

“都他娘的跟著盛將軍拼了！”

“我日爾老母！燕賊拿命來！”

燕軍兵卒看到紅著眼殺過來的明軍，一個個被嚇得腿都軟了！

狹路相逢勇者勝，你再勇，遇到不要命的，那鐵定腿軟。

更何況對面的主將更是一個個身先士卒，爭先恐后殺了過來。

“這些南軍怕不是都瘋了？為何忽然就這般癲狂了？”

“他們軍餉拿幾兩銀子，命都不要地往前沖？”

一個燕軍都司看著那些狀若瘋虎、不要命往前沖的南軍。

人都傻了。

“不是？建文這是給他們灌了多少迷魂湯？打個仗用得著這么拼嗎？”

一旁的一個小兵翻了翻白眼。

“都司，別看了，趕緊跑吧，這還殿后啥啊，拿頭殿啊！”

“這讓我們殿后？他朱老四真是把我們當草芥呢！”

恐懼如同瘟疫，在目睹了明軍將領這種近乎自殺式的勇猛沖鋒后，燕軍兵卒全都自閉了。

本就搖搖欲墜的殿后防線，徹底崩塌。

殘兵敗將們徹底放棄了抵抗的念頭，只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哭爹喊娘地朝著金川門大營的方向亡命奔逃。

“弟兄們，不打了，保存實力要緊，這群南軍眼仁都是綠的……”

朱棣這邊，跑出去沒多遠，他便勉強回頭一瞧自己派出的殿后大軍，只一眼，心便沉入了冰窟。

曾經令行禁止悍勇無比的燕軍，此刻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的爛泥。

更刺目的是，在追擊的明軍如同狼群般撲咬的鋒線上，竟有大片大片的燕軍士卒跪倒在地，雙手高舉過頭。

而投降的燕軍兵卒，不在少數！

“降了……他們……竟然降了？一群窩囊廢。”

朱棣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這一幕，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心頭。

曾幾何時，在濟南城下，在東昌府外，都是朝廷的衛所兵成建制地向他的燕軍投降！

這才多久？他朱棣都打到南京城下了，距離那金鑾殿只差一步！怎么反倒成了他的人跪地求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