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緒轉到朝堂的勢力格局，朱允文的眉頭微微蹙起。

眼下朝中，各股勢力盤根錯節，但總的歸納起來，一共有五大勢力。

第一股，宗室集團。

核心代表是寧國公主、南康公主、靖江王朱守謙、靖江王世子朱贊儀、楚王世子朱孟烷等人，

這些人理論上天然親近皇帝，是皇權的延伸。

但作用有限，主要在宗室事務上提供聲援，在朝堂軍國大事上話語權不強。

但總歸也是有隱患的。

宗室里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紈绔子弟。

仗著血脈橫行無忌，說白了就是一群無腦的愚蠢二代。

這些人，遲早要像清理垃圾一樣，狠狠收拾一批，殺雞儆猴。

不過，眼下還不是時候。

第二股，功勛集團。

這又分兩派：

傳統實力派，代表是長興侯耿炳文、魏國公徐輝祖。

這些人有真本事，在軍中根基深厚，是他對抗朱棣必須倚重的力量。

他們與齊泰、黃子澄等激進派有過節，反而相對可靠。

無能勛貴派。

核心是已被他鼎烹的曹國公李景隆留下的那批狐朋狗友和江淮勛貴后代。

典型的二代廢物，本事不大，能量不小，靠著祖蔭和盤根錯節的關系網混日子。

李景隆死后，這群人暫時老實了，但就像藏在洞里的毒蛇，指不定哪天就會跳出來，為了私利或單純的不服氣，在稅改等新政上給他使絆子。

這些人，是朝堂上的不穩定因素，需要持續打壓和分化。

第三股。

激進削藩派。

代表人物就是齊泰、黃子澄。

雖已被他明升暗降，暫時靠邊站，但門生故吏眾多，在朝中仍有相當影響力。

眼下雖然暫時不提削藩了，但核心思想依舊是激進。

當前主要聲調是要求速戰速決，傾盡全力盡快消滅朱棣。

這與朱允文自己定下的持久消耗、內部發育、改革圖強的戰略背道而馳。

這股勢力，是阻力，也是動力。

第四股，清流，或者可以稱之為，禮制改革派。

代表就是方孝孺。

但現在已被他禮送出京，去“投奔”朱棣了。

這一派在文官集團中占據絕大多數。

影響力巨大。

主張恢復周禮、推行井田制、減輕賦稅、以“文治”“德化”重塑朝綱。

這幫人道德感爆棚，有嚴重的理想主義和儒家原教旨主義潔癖，不切實際到了極點。

方孝孺這個精神領袖一走，力量削弱不少，但余威尚存。

當前聲調是要求停戰。

其中很大一部分人，將朱棣造反的根源歸咎于朱允文削藩戕害宗室，強烈主張立刻與朱棣和談停戰。

在朱允文看來，這群人就是一群被儒家教條洗腦、不諳世事、只會空談誤國的蠢貨。

他們的停戰主張，滿嘴喊著為了百姓，但實際上就是圣母行為。

第五股，士紳大賈利益集團。

朱允文稱他們為騎墻派。

由朝中剩下的大部分中下層官員，以及部分看似中立的高官構成。

這些人的本質，就是地方豪強、富商巨賈在朝堂的代言人。

他們的屁股坐在錢袋子上。

純粹的實用主義，誰強就倒向誰！誰贏就支持誰！

主張五花八門，有些隨大流喊停戰，有些喊繼續打。

但在一點上空前團結，堅決反對任何新政，尤其是稅制改革。

因為朱允文的稅改核心是不傷民而增國用，錢從哪里來？

自然是從這些官商勾結、偷稅漏稅、兼并土地、富可敵國的利益集團身上割肉！

他們盤根錯節，關系網遍布朝野，是改革路上最難啃、最危險的硬骨頭。

一盤散沙，卻又處處掣肘。

朱允文在心中冷冷總結。

宗室力量弱，功勛可用，但需防止坐大，激進派礙事，清流添亂，騎墻派是毒瘤……

沒一個是不添亂的。

要想破局，他就需要更多的棋子。

而突破口，就在接下來朱允文要去的地方。

高墻。

“秦逵。”

“擺駕，去高墻。”

朱允文睜開眼，目光平靜無波。

“高……高墻？”

秦逵猛地抬頭，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聲音都變了調。

“陛下！您是說去看周王殿下和齊王殿下？”

他下意識地以為皇帝殺紅了眼，連被軟禁的叔叔們也不放過了。

朱允文瞥了他一眼，那眼神讓秦逵如墜冰窟。

“慌什么？朕只是去看看兩位皇叔，有些話，憋在心里很久了，想跟他們說說。”

他的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秦逵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后背的冷汗幾乎浸透了內衫，連忙應道：

“奴婢遵旨！奴婢這就安排！”

龍輦轉向，朝著西安門外、清涼山東麓那片戒備森嚴、氣氛壓抑的獨立圍院駛去。

所謂高墻，并非真的只是一堵墻，而是一處專門用于軟禁獲罪宗室的禁苑。

這里曾是前朝某位親王的別院，被改建后，四周筑起高墻，墻內則分布著幾進舊宮殿、獨立的小院、廚房以及看守的營房。

它像一個巨大的鳥籠，能容納數十口人一同居住，不必將犯官家屬打散，維持著一種表面上的體面，卻也徹底隔絕了與外界的聯系。

而歷史上的朱允炆，其實本意也只是削去藩王們的權柄，而后將他們圈禁起來，使其無法再威脅中央。

不殺、不辱、不示眾，甚至盡可能保留其生活體面。

并沒有想著逼死誰。

湘王的自焚，確實是個意外，更是朱允炆不想看到的。

更多的原因，還是湘王不堪其辱，覺得被削藩，是一件難以接受的事情。

而現在，穿越而來的朱允文，削藩的國策不會變。

但對于這些已經被關在高墻內的叔叔們，他有了新的想法。

他朱棣不是口口聲聲說朕戕害宗室，逼得湘王自焚嗎？

那自己就讓周王、齊王，這兩位被朱棣宣稱要解救的王叔，站出來說話。

讓這兩位被廢黜的藩王公開支持他朱允文，甚至為他的削藩政策背書。

這比任何辯駁都更有力。

你們看，周王、齊王為了大明江山穩固，心甘情愿放棄了王位，怎么到你朱棣這里，就成了逼反，就要拉著整個天下給你陪葬？

這，便是朱允文今日的目的。

至于如何讓這兩位養尊處優慣了、心中難免怨恨的皇叔心甘情愿地配合？

朱允文的辦法很簡單。

利益交換，達成契約！

龍輦在沉重的高墻大門前停下。

守衛的錦衣衛和禁軍見到皇帝親臨，無不悚然動容，慌忙跪倒一片。

“開門。”朱允文的聲音透過輦簾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