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泰死死攥著馬韁，指節捏得發白，胸口劇烈起伏。

他望著南京城方向，仿佛能聽到那震天的喊殺和炮火。

良久，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

“扎營！”

三萬勤王軍，在距離南京城數十里的地方，帶著無盡的絕望和渺茫的希望，停下了腳步。

南京城下，翌日。

天色陰沉如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燕軍大營一反常態的安靜，沒有擂鼓，沒有號角，只有緊張的肅殺之氣在無聲彌漫。

朱允文站在金川門城樓上，望著這反常的寂靜，嘴角噙著一絲冰冷的笑意。

“天青色，等煙雨?。　?

“而我在等四叔你呀！”

朱允文的聲音很輕。

這時，徐輝祖緩步走過來，沉聲道：

“陛下，城頭各處，生石灰與硫磺粉的混合料已備足，皆以油布遮蓋，防潮避雨。”

朱允文點點頭：

“傳令各段守軍，披蓑衣戴斗笠，抓灰的時候，手上要裹好油紙，以免傷了自己，切記，叮囑好兵士們，撒灰的時候一定要撒勻。”

接下來的時間，所有文臣也好，武將也好，全都跟著朱允文在這城樓上待著，吃飯亦然在城樓上。

傍晚，細密的雨絲開始飄落，漸漸連成線，傍晚時分，終于變成了嘩嘩作響的中雨，敲打在城磚和盔甲上，發出連綿不絕的聲響。

夜色，也在雨幕中迅速降臨，天地間一片混沌。

嗚嗚！

凄厲的進攻號角，終于刺破了雨夜的沉寂。

數萬燕軍主力，身披簡陋的蓑衣，頭戴斗笠，沉默地沖出營寨，踏著泥濘，如同黑色的潮水，再次涌向金川門。

這一次，沒有震天的吶喊，只有沉重的腳步聲和雨水敲打盔甲的噼啪聲，在夜色中顯得格外肅殺和決絕！

朱棣本人，更是連傘蓋都不要，就站在中軍陣前，任由冰冷的雨水澆透全身。

“燕軍真就打算借雨攻城！”

盛庸低吼一聲，聲音在雨聲中顯得有些模糊。

城頭上，所有守軍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火把的光亮下，能清晰地看到如蟻群般涌來的燕軍，沉默而堅定。

不多時，燕軍士兵在泥濘中艱難跋涉，終于沖到了城墻之下！

云梯再次被架起，攻城槌在雨水的潤滑下，似乎撞擊得更加沉重！

“倒！”各級軍官的嘶吼在城頭各處響起！

瞬間！

無數麻袋被割開，無數木桶被傾覆。

白色的、混合著淡黃色硫磺粉末的生石灰，如同瀑布般從城頭傾瀉而下。

在火把的映照下，白色的粉末在黑色的雨夜中格外刺眼。

“什么東西倒下來了？！”

“呸，什么東西，這么黏？”

“石灰？是石灰？”

沖在最前面的燕軍士兵下意識地抬頭，斗笠擋住了部分粉末，但更多的石灰粉混著雨水，劈頭蓋臉地落了下來！

起初，只是覺得身上、臉上沾了些白色的粉末，有些黏膩。

但緊接著，一聲聲慘叫在夜色下響了起來。

喧鬧的慘叫聲甚至蓋過了大雨落下來的聲音。

?。。?！

生石灰遇水，發生了劇烈的化學反應。

大量的熱量在瞬間釋放！

滋啦！

石灰粉沾上被雨水打濕的皮膚、盔甲縫隙、甚至透過蓑衣的破口接觸到身體，立刻如同滾燙的烙鐵燙了上去。

灼熱的高溫瞬間灼傷了皮膚，冒起縷縷白煙！

“燙！燙死我了！這到底是什么東西？”

“我的臉！我的眼睛！”

粉末被雨水沖進眼睛，反應釋放的熱量直接灼燒著眼球。

更要命的是，混合的硫磺粉沾染到被石灰灼傷的傷口，其毒性和刺激性更是火上澆油。

“快！快脫掉盔甲！”

一些士兵在劇痛的驅使下，瘋狂地撕扯著身上的蓑衣和盔甲。

沉重的鐵甲被丟棄在泥濘中。

然而，暴露在雨水中、沾滿了石灰粉的身體，反而成了更大的目標。

更多的石灰粉落下，在雨水催化下，在赤裸的皮膚上劇烈反應。

“這又是什么東西？”

“到底有完沒完了！”

主攻的朱能，以及丘福二人看著白花花的生石灰裹著雨水灑落，一時間看得目瞪口呆。

他們本以為，各種困難都想到了，都解決了，可萬萬沒想到，敵人的花樣竟然這么多。

看著麾下的兵卒被石灰燙得吱哇亂叫，朱能感覺到身心俱疲！

先是甕城埋伏，后又金川門血戰不克，再到決戰總攻，掌心雷，冒煙的物件，又到今日這白灰。

這仗怎么打？根本沒辦法打！

丘福直接跌坐在地上，無力地仰望著金川門，對身旁的朱能說道。

“咱們南下的時候，多硬的仗都打了，怎么到了這南京城下，咱們的打法就不靈了呢？”

丘福此刻有些懷疑人生。

瓢潑大雨中，上演著一場比地獄更恐怖的景象！

白色的石灰粉在黑色的雨夜和泥濘中飄灑，伴隨著無數燕軍士兵在高溫灼燒下發出的、撕心裂肺的、如同厲鬼般的哀嚎。

冰冷的雨水，此刻成了助紂為虐的幫兇，將生石灰的死亡之吻，送到了每一個攻城者的身上。

朱棣站在雨中，渾身濕透，冰冷刺骨。

他看著前方那片在火把映照下如同森羅鬼域般的景象，頓時后知后覺起來！

這南京城，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已經成了自己的地獄。

無論自己怎么攻，都攻不進去！

仿佛自己從靖難開始，一路的好運，全都在此之前耗盡了。

朱棣心里此刻憋屈到了極點，甚至有那么幾個瞬間，他想回北平了。

雨越下越大，城墻下的燕軍毫無陣腳可言。

一蓬蓬石灰在雨中落下，就如滾燙地鐵水落下，燙得城下的燕軍嗷嗷直叫。

不出一刻鐘，城墻下再無一人敢靠近，更別提攻城了。

本來蓄滿了勢的攻勢徹底泄了氣。

此刻，站在朱棣身旁鄭和敏銳地察覺到了朱棣的不對勁，幾個跨步走上來。

結果下一刻，只見原本屹立如山的朱棣，轟然倒下！

一時間，周遭大亂，一旁的朱高燧見自己親爹倒下，幾乎是飛一般趕了過來。

“爹！爹你沒事吧，快，快把我爹抬進帥帳，把所有軍醫喊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