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徹底不見了朱允文的身影，金川門的城樓上，徐輝祖幾人面面相覷一陣，隨后長舒一口氣。

景清開口打破死寂的氛圍。

“陛下要趁燕逆作亂之際，行雷霆手段，咱們諸位大人，現(xiàn)如今都是軍機閣的參議大臣，理應(yīng)勠力同心，心往一塊想，勁往一處使，彼此配合，為陛下分憂啊?！?

景清說著，環(huán)視了一圈眾人：

“藩王、朝制、軍戶、衛(wèi)所、賦稅，樁樁件件，皆是太祖定制，動一處都牽筋動骨，何況是是連根拔起？”

練子寧嘆了口氣，臉上憂色不減。

“可這五銀一金，聽著是固本強軍的良策，然所需銀錢，何止金山銀海？陛下也說了，國庫空虛，地方賦稅已到極限?！?

“開源節(jié)流，這源從何來？節(jié)流又能省下幾何？這才是問題所在。”

他轉(zhuǎn)向一直沉默不語的徐輝祖和盛庸。

“徐國公，盛總兵，你二位掌軍，最知錢糧之重。陛下令再募三萬新軍，按新制操練，這錢糧所需……”

徐輝祖面色凝重，沉聲道：

“練兵、甲胄、軍械、餉銀、撫恤，樁樁件件都是吞金獸。更遑論陛下所言傷病銀、公積銀、撫恤銀、蒙學(xué)銀。”

“此乃前所未有之仁政，亦前所未有之重負！僅靠現(xiàn)有府庫，杯水車薪。”

他頓了頓，看向盛庸。

“盛總兵，江防加固，炮陣布置，水師整飭，哪一樣不要銀子？”

盛庸抱拳，聲音帶著沙啞的疲憊：

“末將不敢妄言，然江防乃國之命脈，所需物料、人工、犒賞，皆是天文數(shù)字。若無充足錢糧支撐，縱有陛下信任，末將亦恐難為無米之炊?！?

與此同時，一旁的齊泰臉色灰敗，嘴唇翕動了幾下，最終化作一聲長嘆。

黃子澄則捻著胡須，眼神閃爍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這之前，在朝中，就屬他們二人風(fēng)光，但是自從削藩出了大問題，他們在朝中的地位是一落千丈。

而且就在方才，陛下選人入軍機閣，他們二人是最后點名的，這就足以說明陛下的態(tài)度。

“盛總兵所言甚是！”練子寧接口道。

“陛下雄才大略，欲挽天傾，只是這籌措銀兩，真真是難于登天，方才陛下金口玉言，要我等在不盤剝百姓的前提下，為朝廷籌措巨萬資財。諸位大人，可有良策？”

魏冕苦笑搖頭：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江南雖富庶，然連年用兵，賦稅早已預(yù)征數(shù)年！鹽稅、商稅，皆有定額，且其中關(guān)節(jié)盤根錯節(jié)，牽一發(fā)而動全身。”

“他這話說得含蓄，但在場誰不明白？

陳迪沉吟著：“或可效法前宋，行鈔法？發(fā)行寶鈔，以解燃眉？”他這話一出，立刻引來一片搖頭。

卓敬立刻反對。

“太祖時亦行寶鈔，如今市面寶鈔幾成廢紙，百姓深受其害，若再濫發(fā)，無異于飲鴆止渴，自毀朝廷信譽，屆時物價飛騰，民怨沸騰，后果不堪設(shè)想。”

“那便只有勸捐了！”

耿炳文插話道：

“曉諭江南富戶，朝中大臣，皇親國戚，民間商賈，為國分憂?！?

徐輝祖冷笑一聲。

“那些豪紳，一個個鐵公雞一般，讓他們捐銀子？不暗中阻撓新政、轉(zhuǎn)移田產(chǎn)避稅就算好的了，再者，捐一次兩次尚可，如何支撐陛下所言那五銀一金的常年巨耗？杯水車薪罷了?！?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憂心忡忡，提出的法子不是飲鴆止渴就是杯水車薪。

就在這時，一直沒說話的茅大芳發(fā)話：

“陛下既將此重任交予軍機閣，我等身為閣臣，自當(dāng)殫精竭慮，不如明日辰時，在戶部衙門，召集六部堂官，無論尚書侍郎，全部到場，還有在座的諸位閣老?！?

“屆時，咱們集思廣益，務(wù)必要給陛下，給朝廷，拿出一個切實可行的章程來！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掘出銀子！”

“茅大人所言極是！”

“可！集思廣益，總比咱們悶著氣想辦法強?！?

“偌大的朝廷，總有能人！”

“既然如此，那明日戶部，共商大計？！”

……

乾清宮的龍榻，柔軟得像是云端。

回宮之后，朱允文誰也沒見，直接回了乾清宮補覺。

上床后，朱允文幾乎是沾枕即眠，連日來積累的疲憊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

這一覺，直睡到第二日午后，朱允文才悠悠轉(zhuǎn)醒。

剛睜開眼，便聽見外間傳來壓抑著的、帶著喜悅的啜泣聲和低語。

廖鏞的聲音恭敬響起：“陛下，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已在殿外等候多時了。”

朱允文心中一暖，起身更衣：“快請進來?！?

殿門輕啟，呂太后在宮女的攙扶下快步走入，未語淚先流：

“我的兒?。　?

她一把抓住朱允文的手，上下打量，眼淚簌簌落下。

“可算是平安回來了！聽說你親自出城上了戰(zhàn)場，娘這心都要跳出來了，你能好好地回來，當(dāng)真是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啊。”

呂太后激動得語無倫次，只是反復(fù)摩挲著兒子的手臂。

“母后，兒臣無恙?！?

朱允文溫聲安撫，扶著母親坐下。

馬皇后馬靈蕓跟在后面，一身素雅的宮裝，眼圈也是紅紅的。

馬靈蕓沒有像太后那樣情緒外露，只是深深地看著朱允文，眼里盛滿了劫后余生的慶幸。

“臣妾恭賀陛下凱旋！陛下神武，社稷之福！”

“皇后快起?！?

朱允文親自扶起她，觸手只覺她指尖冰涼，掌心綿軟。

呂太后抹著眼淚：

“炆兒，如今趕你四叔過了江，是不是就能太平一段時日了？”

朱允文扶著母親在暖榻上坐好，又示意馬靈蕓也坐下。

“母后，燕軍只是暫時退過了江，元氣雖傷，根基尚在。朝廷眼下，是爭得了一段喘息之機?！?

“兒臣已加固江防，招募新軍，接下來，便是積蓄力量，穩(wěn)固根基，以待日后徹底掃平叛逆。”

他頓了頓，語氣帶著安撫：

“這段時日，母后安心休養(yǎng)便是，朝中諸事，兒臣自有安排?！?

呂太后看著兒子沉穩(wěn)堅毅的面容，心中那份巨大的惶恐終于慢慢平息下去。

她點點頭：

“好，好，你有主意就好。娘不問了，不問了。你好好歇著，靈兒你留下，好生伺候陛下用膳……”

呂太后叮囑了幾句，便由宮女扶著，帶著滿心的寬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