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輝祖領命匆匆而去，前去落實朱允文的旨意。

秦逵小心翼翼地替朱允炆卸下那身浸透血污的明黃軟甲。

與此同時，不遠處傳來一陣關切的呼喊。

“皇兒！”

“陛下！”

呂太后在宮女攙扶下，步履踉蹌，臉色煞白。

皇后馬靈蕓緊隨其后，宮裝下擺沾了塵土也渾然不顧，一雙美眸死死盯著朱允炆。

看到朱允文雖滿身血污發髻散亂，但眼神依舊銳利身形挺立，這才猛地捂住嘴，淚水奪眶而出。

“母后，皇后，朕無事。”

朱允炆聲音有些沙啞，透著一股大戰后的疲憊，卻異常沉穩。

他抬手想安撫，才發現自己的手也在微微顫抖，這是因為力竭后的脫力，也是腎上腺素消退后的虛浮。

“無事？還說無事，看看你這這滿身的血……”

呂太后聲音發顫，指尖幾乎要觸到朱允炆臉上那道被飛石擦出的血痕。

“哀家聽說你竟親自沖出了城？還殺進了你四叔的大營？！”

呂太后一直養尊處優，自然不敢想象那刀光劍影、九死一生的場景。

馬靈蕓更是泣不成聲：

“陛下怎可如此犯險！”

她想起昨夜城樓上的溫存，再看朱允臉上的血跡，巨大的后怕幾乎將她淹沒。

景清、陳迪等文官也圍了上來，個個心有余悸。

景清深深一揖，語氣帶著前所未有的敬畏：

“陛下神勇，親冒矢石，直搗黃龍，焚其糧臺，此等膽魄，此等氣概，縱覽青史，亦屬罕見，臣等嘆為觀止！”

“是啊陛下，”陳迪擦著額角的冷汗，“陛下此舉雖說是出其不意，打了燕王一個措手不及，可終究是太過兇險了。”

朱允炆擺擺手，壓下翻涌的氣血：

“朕若惜命龜縮，不出城一搏，或許燕逆早已從朝陽門攻入城內，此刻爾等頭顱，怕是已懸于燕營轅門之外了。”

他目光掃過眾人：

“今日守城一戰，將士們皆已盡力。傳旨，凡今日出城血戰之士卒，即刻賞賜酒肉，飽食安歇，城上守軍，除必要警戒，分批輪換休整，亦同賜酒肉犒勞。”

說罷，朱允炆又看向盛庸：

“盛卿，城防交給你了。燕逆糧臺被焚，必受重挫，但困獸猶斗，不可掉以輕心。嚴密監視燕軍動向，一有異動，即刻來報。”

“末將領命！”

“景卿，陳卿。”

朱允炆轉向文臣們：

“城樓受損之處需盡快修繕，滾木礌石、火油箭矢等務必在最短時間內補充齊備，此乃當務之急。”

“臣等遵旨！”

景清、陳迪等人連忙躬身應諾。

吩咐完，朱允文看向還站在一旁，一臉關切卻又插不上話的呂太后以及馬皇后二人：

“好了，母后，皇后，此地血腥污穢，況且戰事未歇，朕無恙，你們且回宮安歇。”

朱允炆溫言勸慰，呂太后看著兒子布滿血絲的眼睛，長嘆一聲：

“皇兒，你可千萬要保重龍體啊。”

馬靈蕓此刻也是雙眼滾燙，深深看了朱允炆一眼，這才在宮人簇擁下，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秦伴伴，”朱允炆深吸一口氣，壓下身體的疲憊和臟腑的隱痛，“擺駕太醫院！朕要去看看廖鏞。”

遣散眾人，朱允文只覺一股難以抗拒的疲憊感如潮水般涌來，身體仿佛散了架。

但他強撐著痛楚，對秦逵道：

“秦伴伴，擺駕太醫院，朕要去看看廖鏞……”

城外。

燕軍大營，中軍帳內。

氣氛壓抑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空氣中殘留著焦糊的糧草氣味，揮之不去。

朱棣背對著眾人，負手而立。

鄭和跪在地上，前來稟報損失：

“殿下，清點的數目出來了，大火焚毀糧草攏共十萬余石，搶救下來的不足十一萬石。”

朱棣一聽瞬間就不淡定了。

“十萬石，整整十萬石上好的糧草，全被一把火燒了。”

朱棣的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來：

“前番被那狼崽子訛詐了十萬石也就算了，今日又被他一把火燒了十萬石。”

“本王十萬大軍渡江，帶糧近四十萬石，如今營中存糧竟不足十五萬石，這也就罷了，最后還活生生讓這狼崽子給跑了！”

帳內，朱高煦、朱高燧、朱能、丘福、鄭和等將領屏息凝神，大氣不敢出。

金忠、袁珙兩位謀士也面色凝重地看著朱棣。

朱高燧忍不住憤憤道：

“爹！那朱允炆就是個瘋子！他怎么敢？他怎么就敢帶著幾千人沖進我們大營？守城就守城，出城是幾個意思？哪有他這么打仗的。”

他想起方才自己沒追到朱允文，就一陣憋屈。

朱能也心有余悸地接口：

“末將隨殿下靖難起事到如今，所見南軍，即便是有能戰者，也未曾像今日之守軍這般悍然死戰。”

“今日我率軍攻上城頭，眼看著就能拿下金川門，實在沒料到，最后關頭竟被硬生生殺下城頭。”

“而且末將還看見建文那兔崽子親自拼殺，若非親眼所見，末將絕不相信建文有如此膽魄和手段。”

朱棣猛地轉過身，鷹隼般的目光掃過眾人，最終落在一直沉默的朱高煦臉上：

“老二！你在那狼崽子手里待了兩日，你說，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這問題，他憋了一整天。

朱高煦抬起頭，眼神復雜，有后怕，有屈辱，更有一絲難以言喻的驚悸：

“爹！我也說不好。但兒臣在城中那兩日，感覺那建文就像完全換了個人。”

聞言，朱棣再次不言語了起來。

就在這時，鄭和陡然開口：

“殿下！眼下糧草損失巨大，僅余之糧，恐難支撐大軍十日之需！且將士們鏖戰一日，人困馬乏，士氣萎靡。接下來該如何是好？”

鄭和他問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問。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朱棣身上。

朱棣的臉色陰晴不定，半晌，這才緩緩開口：

“強攻？”

“金川門血戰半日，寸步未進，反倒損兵折將，朝陽門也無果而終，若非那狼崽子搗亂，或還有機會……”

“可如今糧草被焚，軍心浮動，強攻堅城，便是下下之策。”

金忠立刻接話：

“只怕城內南軍經此一役士氣正盛，強攻即便能下，也必是尸山血海，元氣大傷。”

“屆時，若四方勤王之師趕至，對我軍極為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