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北岸，燕軍大營。

連綿的營帳在夏日中顯得很是沉悶。

炎熱的天氣讓大營中的兵卒一個個病蔫蔫的，絲毫沒了之前渡江之后，圍困江南的銳氣。

江南的明軍在加緊修筑工事，而江北的燕軍也在堤岸上大肆建筑工事。

中軍帳內，朱棣半靠在榻上，臉色灰白，眼窩深陷。

“殿下……”

鄭和捧著新熬的湯藥，聲音干澀。

“該到喝藥的時間了！”

朱棣接過藥碗，一邊喝藥，一邊看著面前袁珙的分析。

“殿下，現在江邊的防御都已經做好了，眼下更緊要的是淮安。”

“梅殷那廝，幾次三番都不肯交出兵權，我們能用的手段都用了，給他開條件，和他講情說理……”

“如今朝廷得勝，他擁兵數十萬，扼守運河咽喉，不表明效忠殿下的決心，那便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心腹大患。”

“我軍若再貿然渡江，他一旦反水，截斷后路，后果不堪設想。”

朱棣煩躁道：

“先不管他！”

“糧草呢？江北那些州縣官兒，前些日子不是爭著搶著送糧餉表忠心嗎？現如今為何日日都有將官喊著跟我要糧？”

袁珙苦笑：

“殿下，世態炎涼。我軍新敗，人心浮動。江北各府縣，如今都成了縮頭烏龜，糧道阻滯，轉運艱難……”

一聽這話，朱棣更加心煩意亂。

當初自己能夠快速南下，以雷霆之勢渡江，是江北各省的官員見風使舵，一個個爭著搶著給自己送糧草，甚至各地的衛所也紛紛歸降。

當然，這前提是他的燕軍屢戰屢勝。

可眼下的問題是，他鐘山一敗，那對于江北各地的官員而言，對他的信心是動搖的。

畢竟人都是現實的，各地的官員也在擔心一個問題。

朝廷贏了，那就說明燕軍不是必勝的局面。

那將來朝廷要是真能反攻，清算起來，他們該怎么辦？

糧草接濟不上，士氣低迷，自己短時間內想要再次渡江，難！

“報！”

就在這時候，大帳外一個親兵高喊：

“姚少師到！”

帳簾猛地掀開，裹挾著一股深秋的寒意。

一身黑色僧衣的姚廣孝大步走了進來，風塵仆仆，面容清癯依舊，眼神卻銳利如鷹隼。

“老和尚，你可終于來了，等你的這些日子，本王可真是焦心死了！”

一見到姚廣孝，朱棣瞬間就沒了喝藥的心思。

直接把手中的藥碗給丟到了一旁。

自從逃到了江北，他便立即派人前往北平，去請姚廣孝南下，前來軍前輔佐。

姚廣孝目光一掃帳內壓抑的氣氛和朱棣難看的臉色，便已了然。

“殿下不必多言。”

“鐘山之事，老衲在北平已知其詳。勝敗乃兵家常事，殿下切莫過于憂心，傷了根本。”

他不由分說地抓起朱棣的手腕，三指搭上寸關尺。

朱棣想說什么，終是化作一聲嘆息，任由老和尚診脈。

姚廣孝不僅僅精通奇門遁甲，馬前課等占卜數術，還精通兵馬韜略，佛道經書。

此外，更加鮮為人知的是，這姚廣孝的醫術，更是堪稱一絕。

他一個和尚，最擅長的，卻是道家的藥方。

姚廣孝閉目片刻，眉頭微蹙：

“心脈浮急，肝氣郁結，痰火內蘊，殿下，您這是郁怒攻心，外感風寒。需靜養，更要寬心。”

姚廣孝隨即提筆，寫下一個自己開的藥方。

“多謝老和尚你了。”

朱棣接過藥方，遞給金忠去抓藥。

隨即目光灼灼地看向姚廣孝。

“老和尚，藥方事小，破局事大！那朝廷的掌心雷、毒煙雷，端的厲害！我軍將士聞之色變，此物不解，渡江無望啊！”

姚廣孝微微頷首：

“王爺，可曾繳獲此物真品？”

“有！有！”朱棣精神一振，連聲道，“來人！把東西呈上來！”

兩名親兵小心翼翼抬進一個木箱，打開后，里面赫然是兩枚繳獲的掌心雷和毒煙雷。

外表看著，就是一截竹筒。

“怕拆壞了，一直未敢動。”

朱棣解釋道。

姚廣孝走到木箱前，俯身仔細端詳。

他伸出枯瘦但異常穩定的手，拿起一枚掌心雷，在外表的竹筒上輕輕摩挲。

接著，他從褡褳里取出一套小巧精細的工具。銅制鑷子、薄刃小刀……

隨后，姚廣孝動作極其專注地開始拆解。

朱棣和其他將領則是屏住呼吸，緊張地看著。

只見姚廣孝的手指靈巧地翻飛，一絲不茍。

過去整整一個時辰后，眾人都看得大汗淋漓起來。

姚廣孝則是露出一絲笑意，卻久久不語。

這下子，帳內落針可聞，朱棣、金忠、袁珙，乃至侍立在側的朱高燧、朱能，都屏住呼吸，目光緊緊鎖在那雙靈巧翻飛的手上。

“如何？”朱棣急切地問。

姚廣孝放下簧片，拍了拍手上的灰塵，語氣平淡無波：“王爺，小把戲爾。”

“小把戲？”朱棣愕然。

“正是。”

姚廣孝指著分解開的零件：

“這小小的竹筒，不過是通過引爆內部火藥。飛散出半個竹筒的鐵屑碎片，從而造成殺敵無數的效果。”

“毒煙雷原理相近，內里填充的是混合了一些粉末，似乎是風茄毒粉，借火藥爆燃之力噴發，從而冒出濃煙，吸入者涕淚橫流，狀若癲狂……”

“關鍵就在這風茄兒上，不足為懼！”

他捻起一點火藥，仔細嗅了嗅。

“這火藥，倒是提純得頗為精純，顆粒均勻，燃速極快，應是秘方。不過，只要知其原理，復刻不難。”

朱棣眼中瞬間爆發出狂喜的光芒：

“當真能復刻出來？老和尚，你交個底，需要多久能造出來？”

“三日之內，老衲可試制出樣品。”

姚廣孝語氣篤定。

“半月之內，召集工匠，摸索出穩定配方與工藝，當可小批制造。”

“一月之后，形成量產，當無大礙。”

“這掌心雷，無非就是竹筒內灌裝火藥，鐵屑，然后用紅泥密封嚴實，留出一條引線……”

“而這獨煙雷，無非就是火藥和煙粉的配置，都是小伎倆罷了。”

“那朱允炆短時間內能夠搞出這些東西，看來是真的被逼急了，才能有如此妙想。”

“這些東西用在守城之上，的確乃是天才所想。”

“但短時間內搞出來的玩意，能有什么神奇，不過是討巧的玩意，造起來不會太難。”

朱棣霍然坐直，眼中迸發出驚人的光彩，連日來的頹唐一掃而空。

“若我燕軍亦有此等利器，何懼他南京堅城！老和尚，待火器齊備，本王即刻揮師。”

“不可！”

姚廣孝斷然打斷，聲音不高卻斬釘截鐵。

“老衲來之前，已親臨江岸觀瞧。朝廷水師巡弋如織，沿江堡壘烽燧相連，工事森嚴遠勝往昔。”

“此時強渡，無異以卵擊石，正中朱允炆下懷！我軍新敗，士氣未復，糧草不濟，淮安未定，此乃天時、地利、人和皆失，強攻，必遭重挫。”

朱棣臉上的興奮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