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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童年記憶
我要講的故事,還得從20世紀中葉的1959年說起。
是年乃一平年,生肖屬豬,按照公歷紀年法,該年份的首日起始于星期四,年終之日亦落于星期四。這一年的 6月4日,正值周四,我出生于CQ市JLP區(qū)揚家坪。斯日,于華夏農(nóng)歷為己亥年己巳月丁巳日,恰是農(nóng)歷四月廿八。依華夏傳統(tǒng),此日素有傳說,謂之藥王菩薩誕辰,亦為發(fā)龍王水之時節(jié)。雙親感此祥瑞,遂為我取名“蘇龍”,以期日后平安順遂。
一無憂無慮的童年
我的家鄉(xiāng)重慶,是世界上最大的內(nèi)陸城市,中國長江上游地區(qū)的經(jīng)濟中心。它位于中國西南腹地的四川盆地,盆地四面環(huán)繞的高山古稱巴山,橫貫的江河古稱蜀水。巴山陽剛挺拔,蜀水陰柔曲折,巴山蜀水交融之處的重慶,高山和流水氣吞山河,天空與城市融為一體,造就了陰陽相濟的絕美風(fēng)景,是名符其實的山水之城。
我的籍貫是SC省永川縣(現(xiàn)CQ市YC區(qū))梓橦鄉(xiāng)。抗戰(zhàn)勝利的1945年,我的父親高小畢業(yè)后,離開鄉(xiāng)下老家,獨自到SC省江津縣(現(xiàn)CQ市JJ區(qū))白沙鎮(zhèn)一家私人照相館當了學(xué)徒,吃了很多苦,學(xué)會了攝影和洗相技術(shù)。解放初期,到重慶楊家坪鶴皋路一家股份制照相館工作。
那時,在CQ市JLP區(qū)有照相館20余家,大都為座機攝照。規(guī)模較大的有南泉照相館和李家沱照相館,父親經(jīng)營的照相館相對小一些,設(shè)備也簡陋,只能攝照、放大、著色1-12寸像片等等。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重慶西部的楊家坪的中心地帶,錯落分布著幾棟頗為顯眼的高大建筑,諸如電影院、銀行大樓與百貨大樓,它們宛如那個時代的標志,靜靜矗立。而目光稍稍移轉(zhuǎn),入目更多的,則是一排排陳舊的單層、雙層穿逗式磚木結(jié)構(gòu)瓦房。這些瓦房,帶著歲月的痕跡,懸山式的屋頂錯落有致,木骨泥墻質(zhì)樸而厚重,小青瓦層層疊疊鋪就其上,仿佛在訴說著往昔的故事?;尹S的墻面,歷經(jīng)風(fēng)雨侵蝕、歲月摩挲,呈現(xiàn)出一片片斑駁陸離之態(tài),恰似一幅承載著歷史記憶的畫卷。房屋臨街的那一面,一家家商鋪緊密相依,人來人往間,或有鄰里寒暄之聲,或聞買賣議價之語,處處透著煙火氣息,熱鬧非凡,構(gòu)成了一幅獨屬于那個時代楊家坪的生活長卷。
在當時,楊家坪已經(jīng)發(fā)展為CQ市重要的工業(yè)區(qū),在這個地區(qū)足以稱得上高檔的建筑,大多隱匿于街道后方,或是遠離喧囂街道、處在幾個大工廠圍墻之外的山坡以及長江河邊一帶,那里實則是軍工廠的家屬區(qū)。這片區(qū)域留存著從抗戰(zhàn)時期的上世紀四十年代一直到改革開放后的九十年代不同階段修筑的房屋,宛如一部生動的歷史書,印刻著各個時代獨有的痕跡。
這些建筑,既有古樸的青瓦青磚平房,人字頂?shù)膬蓪有莿e具韻味,平頂搭配拱形設(shè)計的宿舍樓也獨具風(fēng)格,還有呈工字型構(gòu)造的紅磚樓,更有那配備木質(zhì)樓梯與木地板的專家樓,每一棟都承載著往昔歲月。小區(qū)內(nèi)部規(guī)劃得井然有序,蔥郁的綠樹投下大片陰涼,道路時刻保持干凈整潔。子弟學(xué)校書聲瑯瑯,職工食堂煙火升騰,職工醫(yī)院為大家的健康保駕護航,各類配套設(shè)施應(yīng)有盡有。供電、供水穩(wěn)定可靠,維修維護服務(wù)也形成了一套完備的體系,工廠還特意設(shè)立專門機構(gòu)負責(zé)日常管理與貼心服務(wù)??梢哉f,那一片片承載著工人階級生活記憶的棲息地,在楊家坪地區(qū)獨樹一幟,仿若一方別樣天地。
建國伊始,在長江路與鶴興路的交匯處,距離楊家坪大轉(zhuǎn)盤不過百余米的地方,矗立著一棟兩層的小樓。歷經(jīng)歲月的風(fēng)蝕雨浸,它略顯滄桑。我家當時就住在這小樓的二樓,僅有一間二十余平方米的小屋,那是父母單位分配的公房。屋子雖狹小破舊,卻也承載著一家人的溫馨,而且房租相當?shù)土?,每月扣除的房租和水電費,不過區(qū)區(qū)幾角錢,要知道那時水電費才幾分錢一噸、一度呢。
記憶中,我家那局促的空間里,擺滿了簡陋的家具,擁擠之感撲面而來。衣柜上層層疊疊地堆放著各種物件,幾乎要頂?shù)教旎ò澹伙堊谰o緊挨著床鋪,人在屋內(nèi)走動時,常常需要側(cè)身而行,稍不留神就會碰到桌椅邊角。
樓上共住著四戶人家,鄰居都供職于我父母所在的單位——JLP區(qū)飲食服務(wù)公司。猶記其中一戶在飲食公司當干部的人家,有兩個孩子,他家老大大我一年級,老二小我兩年級,兒時常一起玩耍。這兩個兒時玩伴中的老大,后來入伍當兵,退休前為空軍某首長。他家隔壁住著一位老人,那是這家孩子的外婆,老人總是很和藹,常見她坐在門口曬太陽。我家對面,則住著在餐廳工作的陳姓一家,他家孩子比我大上五六歲,在我小時候的眼中,算是個“小大人”了,偶爾還會帶著我們這些小不點兒做游戲。
那會兒,幾家做飯都在住房中間的過道里,各家門口擺著一個小煤爐,裊裊炊煙升起,倒也有幾分煙火氣。幾家人共用一個水龍頭,平日里大家相互照應(yīng),輪流打水,鄰里間滿是質(zhì)樸的情誼。從街上走進小樓,需先經(jīng)過一條狹窄昏暗的過道,再踏上那搖搖晃晃的樓梯,每次走都得小心翼翼。
小樓背后,是一片連綿的低矮瓦房,木穿斗、竹夾壁的結(jié)構(gòu),歲月將它們變得傾斜。瓦房之間,小巷蜿蜒曲折,狹窄逼仄,終日難見陽光,陰暗潮濕,火災(zāi)隱患猶如潛藏的猛獸,垮塌風(fēng)險也隨時可能降臨,讓人憂心不已。
我的童年時光,便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緩緩流淌而過。直至 1967年夏天,那場武斗風(fēng)波襲來,我家所在的長江路上半邊街的房屋,不幸被大火吞噬,化為灰燼,往昔的生活場景,也只能留存于記憶深處了。
1964年,時年5歲的我,被送進了父母所在工作單位開辦的幼兒園,開啟了一段新的成長旅程。
幼兒園位于鶴興路街那一頭飲食公司的伙食團旁邊,和我的住家在一條街上,步行只要幾分鐘,離得非常近。父母早晨上班前把我送到幼兒園,下午下班后再來接我回家,很方便。
父母是國營單位的職工,那個時候經(jīng)常搞運動,國營單位的學(xué)習(xí)或開會,一般都安排在下班后的晚上。遇到這種情況,他們會請隔壁的婆婆代為接回照看一下。
每次父母開會或?qū)W習(xí)后疲憊的回到家里,還要為孩子操勞不止,非常辛苦。兒時的我,玩皮是天性,常纏著父母嬉鬧,全然不知家長工作的辛苦。由于第二天要上班,需要早點上床睡覺,以保證睡眠。父母為哄我入睡,便給我講故事。
高小文化的父親,仿佛總有講不完的故事,從中國幾千年的歷史,到古代的英雄豪杰,再到重慶的掌故等等,不一而足。父親所講的諸如《封神演義》《三國演義》《白蛇傳》《西游記》《楊家將》以及巴蔓子將軍等故事,皆令我沉醉其中、難以自拔。漸漸地,聽父親講故事成了我每晚不可或缺的必修課。在父親那不知疲倦的講述聲里,我常常帶著滿心的歡喜與滿足,安然地進入夢鄉(xiāng)。
至今,我仍清晰地記得父親講的對名著的那句概括:“真三國,假封神,一部西游哄死人。”或許正是在那時,傳統(tǒng)文化的種子便悄然在我幼小的心靈中播下了。
除了講故事,父母會在星期天的休息時間,帶一家人上街買菜或進城購物。節(jié)假日,父母根據(jù)不同的季節(jié),有時帶我們到楊家坪西區(qū)公園(后來更名為重慶動物園)去看動物,有時帶我坐公交車到鵝嶺公園去賞花,或到枇杷山公園或南山公園去看山景,那是我特別高興的時刻。
星期天如果遇到父母加班,有時就把我?guī)У秸障囵^去玩。所以,小小的我與照相館的叔叔阿姨混得很熟,可以在攝影場、暗室和各個工作間自由活動。
楊家坪照相館位于鶴興路轉(zhuǎn)彎處的一棟兩屋樓房,規(guī)模很大,是CQ市一家比較知名的照相館,有燈光攝影和日光攝影。
照相館臨街的一樓營業(yè)廳裝飾大氣,營業(yè)廳后面是寬敞的室內(nèi)燈光攝影廳。相機是有三個輪子,可以靈活地推來推去大相機。攝影場四周布置有大大小小不等的大型活動燈具,天花板上還有幾排固定的燈具。攝影師先調(diào)好燈光,又眼瞅著鏡片,左看右調(diào),很細心很耐心的指導(dǎo)照相的人調(diào)整姿勢,嘴里不停的說“站得近一點”“頭抬高一點”等等,然后鉆進蓋在照相機的紅黑相間的絨布里面,手捏著一個氣囊“咔嚓”一聲按下快門。這個過程我是再熟悉不過,覺得相當好玩。
日光攝影是在燈光攝影廳外面一個精巧別致的露天花園,修有水池、造有假山,建有回廊和精致的園林,培植的花草樹木非常漂亮,主要供顧客拍攝外景用。照相館還準備有流行服裝、花雨傘、時尚挎包、金絲眼鏡或墨鏡等小道具供顧客隨意選擇。照相用的是小的黑白相機,用一個三腳架架著拍照。
照相館的各個工作間在二樓,安裝有各種相應(yīng)的專業(yè)設(shè)備和設(shè)施。
后花園是我在照相館玩耍的主要場所。有時我在這里觀摩攝影師照相,或幫顧客照看隨身物品等;有時也在樓上的工作間按叔叔阿姨的指點做點力所能及的小事。長期的耳濡目染,我小小年紀便了解了一些照相、洗相、印相等等的大致流程,掌握了一些攝影的基本知識。有此經(jīng)歷,攝影便成為了我一生的愛好。
稍大一點,我又對連環(huán)畫(俗稱小人書)感興趣。父親寫得一手漂亮的毛筆字,負責(zé)照相館所有的在照片上提字工作。每到秋季,楊家坪的中小學(xué)畢業(yè)班都要請照相館的師傅到學(xué)校去拍畢業(yè)照,每個學(xué)校的畢業(yè)照都要由我父親在底片上提字。父親因此認識了周邊學(xué)校的不少老師,他便通過熟識的老師,為我借來各種各樣的連環(huán)畫。
在我讀小學(xué)之前,每到周末,父親的口袋里總會變戲法一般掏出一疊小人書,夠我歡天喜地地看上好幾天。那時我還認不到幾個字,就津津有味地看圖畫。只要父親一有空,我便會帶著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問題去問他,父親便會不厭其煩地回答我的問題,不但滿足了我的好奇心,也從小人書上慢慢學(xué)到了一些小知識。
從我上幼兒園的那一年起,父母在我的生日都要送給我一套連環(huán)畫作為生日禮物。這是我最喜歡的禮物,從此,書籍便一直伴隨著我成長。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那時物資匱乏至極,人們的文化生活也很貧乏。然而,好在那個時代社會風(fēng)氣極為淳樸,鄰里之間相處得非常融洽。孩子們宛如林間自在的小鳥,擁有無憂無慮、無拘無束的童年歲月。家長們將全部的精力與心血都傾注在工作上,他們對孩子的安全問題并不憂心,仿佛堅信孩子們自會在這質(zhì)樸的環(huán)境中安然成長。孩子們手中沒有那些精美絕倫的玩具,可他們的閑暇時間里,有的是簡單純粹卻又充滿無限趣味的游戲任其選擇。
每至寒暑假,白日里,家長們奔赴工作崗位后,我們一群年紀相仿的孩童,便會默契地相約在街邊那綠意蔥蘢、生機勃勃的小巷之中。我們嬉笑玩鬧的身影在狹窄的小巷間來回穿梭,那一串串銀鈴般的笑聲,在巷子里悠悠回蕩。家長們下班后,一頭扎進廚房,為一家人的餐桌忙碌著,根本沒有多余的精力去關(guān)注孩子們的行蹤。等到飯菜準備妥當,他們才會站在門口,扯著嗓子,一聲聲呼喚著自家孩子回家吃飯。吃完晚飯后,孩子們又如同歡快的小鹿一般,迅速聚集到街上繼續(xù)玩耍。而家長們收拾完餐桌與碗筷,便會相互到鄰里家中串串門,或是圍坐在一起,愜意地拉拉家常,擺擺龍門陣,分享著生活中的瑣碎日常;或是擺開棋局、拿出紙牌,沉浸在打牌下棋的樂趣之中,盡情享受著這忙碌一天后難得的閑適時光。
重慶的冬季陰霾而潮濕,太陽很少,霧天則很多。孩子們穿著厚棉衣棉褲,一般不會跑得太遠,主要在鶴興路的幾條巷子里瘋跑或沙壩上瘋玩;偶爾也結(jié)伙跑到揚家坪轉(zhuǎn)盤的梅堡上去耍一盤。我們到梅堡去玩,見天色晚一點,總有小孩提醒大家提前回家,不會等到吃晚飯的時間才回去,要是媽老漢做好飯喊不到人,晚回去的娃兒多半是要挨揍的。
當春天的腳步悄然臨近,父親總會親自動手,精心制作風(fēng)箏。他手持小刀,極為耐心地一點點將竹片削薄,用心構(gòu)建起風(fēng)箏的骨架。隨后,他挑選出韌性頗佳的宣紙,仔細地裱糊在骨架之上,勾勒出風(fēng)箏的大致輪廓。緊接著,在風(fēng)箏外形相距最遠的對稱點,父親小心翼翼地粘上縫紉線,做成一個精巧的小環(huán)當作提線,再把風(fēng)箏線穩(wěn)穩(wěn)地拴在小環(huán)上。為了讓風(fēng)箏飛行時更加平穩(wěn),父親還特意用宣紙裁出兩根長長的紙條,分別粘在風(fēng)箏底部,當作風(fēng)箏的尾巴。最后,父親拿起顏料,在潔白的宣紙上精心繪制出色彩鮮艷的圖案。在父親的妙手下,一只漂亮無比的風(fēng)箏就此誕生。
每逢節(jié)假日,父母便常常帶著我們前往黃家碼頭河邊,或是去往天鵝寶蛋山上放風(fēng)箏。精力充沛的我們小孩子,圍繞在父親身旁,一邊追逐,一邊爭搶著輪流放風(fēng)箏,母親背著一個水壺,慈祥地看著興趣盎然的我們,每個人都沉浸在歡樂之中,玩得不亦樂乎。
重慶的夏天,烈日高懸,熾熱的陽光傾灑在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角落,大街小巷彌漫著滾滾熱浪,酷熱久久不愿離去。與之形成強烈反差的是,重慶的秋天宛如一位行色匆匆的旅人,腳步急促,轉(zhuǎn)瞬即逝。常常到了中秋佳節(jié),本該是秋高氣爽的時節(jié),可暑氣卻依舊頑固地彌漫在空中,絲毫沒有退去的意思。
然而,無論是漫長難耐的夏日,還是稍縱即逝的秋季,對于孩子們來說,這兩個季節(jié)無疑都是他們盡情撒歡的歡樂天堂。夏日里,孩子們嬉笑打鬧著穿梭在大街小巷,手中緊握著冰棍,那絲絲涼意順著舌尖蔓延,驅(qū)散了些許暑氣;或是結(jié)伴來到江邊,卷起褲腳,踏入清涼的江水中,濺起一朵朵歡樂的水花。秋天,盡管時間短暫,可孩子們依舊能在那飄落的金黃樹葉間,找到無盡的樂趣,他們追逐著、呼喊著,笑聲在秋風(fēng)中回蕩。
楊家坪下石橋至響水巖這片區(qū)域,恰好處于城鄉(xiāng)的交界之處,宛如一幅獨特的田園畫卷。舉目遠眺,山坡上滿是排列規(guī)整的農(nóng)田,綠油油的莊稼在微風(fēng)中輕輕搖曳,散發(fā)著勃勃生機。而在山溝之中,是一片郁郁蔥蔥的茂密樹林,高大挺拔的黃桷樹,如同一把把巨大的綠傘,撐起一片清涼;枝繁葉茂的桉樹,身姿筆直,在陽光下投下斑駁的影子;身姿獨特的苦楝樹,結(jié)滿了一串串小巧玲瓏的果實,為樹林增添了幾分別樣的韻味。它們相互交織,錯落有致地生長著。
林間,一條清澈見底的溪水潺潺流淌,水底的石頭和沙礫清晰可見,小魚小蝦在其間自在地游弋。溪水旁的每一寸土地,都深深烙印著童年時那數(shù)不盡的歡聲笑語。孩子們在溪邊捉魚摸蝦,不小心滑倒,濺起一身水花,卻依舊笑得前俯后仰;或是在樹林中捉迷藏,躲在大樹的背后,緊張又興奮地等待著小伙伴尋找的腳步。這些美好的瞬間,如同璀璨的繁星,成為了記憶深處最溫暖、最珍貴的寶藏。
小伙伴們時常相約相伴,漫步于青石板鋪就的蜿蜒小路上,悠悠地哼著輕快的歌謠。小路兩旁,花草繁茂,麥冬蔥郁,牽?;ㄇ纹さ乩p繞其間。我們變著花樣玩耍,有時拿起彈弓,瞄準枝頭鳥兒,雖滿心期待,卻總是難以命中;還會把橡皮筋燒化,涂抹在長竹竿頂端,小心翼翼地去粘那高鳴的蟬兒。偶爾興致來了,便一頭扎進山腳的防空洞,帶著緊張與好奇開啟一場小小的“探險”之旅。農(nóng)忙過后,挽起褲腳,下到田間,在泥水中摸索著黃鱔的蹤跡;眼睛緊緊盯著水面,捕捉浮漂的動靜;或是蹲在溪邊,輕巧地撈起一團團蝌蚪。就連花叢中偶然飛過一只色彩斑斕的花蝴蝶,也能引得小伙伴們歡呼雀躍,蹦蹦跳跳地追逐許久,那純真的歡樂,實在令人難忘。
二成長的喜悅
往昔的諸多瑣事,仿若沙礫,悄然隱沒于歷史的漫漫黃沙之中,難覓蹤跡,不過,仍有少數(shù)片段,如微光閃爍,留存于記憶深處。當我們試著重拾兒時那星星點點的回憶,那些零散的碎片,竟?jié)u漸拼接出歲月長河里,往昔經(jīng)年的一幅幅生動畫面。
重慶是有“火爐”之稱的城市。在這里,人口熙熙攘攘,居住空間緊湊,房屋鱗次櫛比。每逢夏日,驕陽高懸,似要燃盡世間一切,那熾熱的光芒無情地炙烤著大地,草木被高溫折磨得沒了生氣,紛紛枯萎。整座城市仿若一個密不透風(fēng)的巨大蒸籠,滾滾熱浪撲面而來,令人無處可逃。而且,重慶城周邊江河縱橫、湖泊棋布,水面遼闊,水汽氤氳,大量蒸發(fā)的水汽彌漫在城市上空,與城市的熱空氣相互交織,熱島效應(yīng)愈發(fā)顯著,使得氣溫如失控的風(fēng)箏,一個勁兒地往上躥。從夏初入秋這段時間,熱意層層遞進,起初是帶著些許溫潤的溫?zé)?,慢慢轉(zhuǎn)為黏膩惱人的濕熱、令人憋悶的悶熱,再到心煩意亂的煩熱,最后徑直過渡成滾燙灼人的滾熱、仿若肌膚被灼燒的灼熱、能將一切融化的炙熱、熊熊燃燒般的熾熱、燎原之火般的火熱、烤焦萬物的焦熱,乃至能讓水瞬間沸騰的沸熱,這千般萬般的熱意,豈是一個簡單的“熱”字所能概括。遙想當年,空調(diào)、冰箱這類能帶來清涼慰藉的電器設(shè)備還未普及,因而,重慶每年的七八月,便成了一段酷熱難耐、度日如年的時光,刻在每一個經(jīng)歷過的人心中。
三伏天對小孩子來說,最愜意的清涼飲料是酸梅湯。父母下班后,會在本公司的餐廳里買一大盅酸梅湯回來,里面還放上一大塊冰,給我們消暑解渴。我們舍不得一下子喝完,會倒在小杯子里慢慢喝。
由于天氣太熱,廚房又不通風(fēng),做一頓簡簡單單的晚飯,總是汗如雨下,濕透衣背,跟洗桑拿似的。所以,人們夏天的晚飯總是清湯寡水的,最常見的主食是綠豆稀飯或紅苕稀飯配涼面或包谷粑。菜也簡單,翻來覆去都是藤藤菜、鹽碗豆、菱角菜、泡豇豆和皮蛋、鹽蛋等等。
入夜后,象我們這類簡陋狹窄的住房,室內(nèi)溫度很高,悶熱難耐,所以家家戶戶一般都是門戶洞開。那怕家里的人都在外面歇涼,照樣敞開大門,好讓蒸籠般的房子里能透納點風(fēng)兒。那時除了個別條件好的家庭有一把電風(fēng)扇降溫外,一般的屋子里是呆不住人的。
所以,大多數(shù)家庭的大人們,下班后早早把門前街邊的人行道用水潑濕降溫。晚飯后,大街小巷馬路兩邊的行道樹下,經(jīng)常是通宵達旦鋪滿了歇涼的涼椅,竹涼板(架在四張小板凳上)或竹席(直接鋪在地上),首尾相連,宛若長龍。
夏天的晚上蚊子猖獗,叮得人滿身紅疙瘩,小孩子的竹涼板或竹席周圍便點上了蚊煙。那蚊煙大約有扁擔(dān)長短,由鋸渣(木屑)與六六粉混合而成,點燃后煙霧很剌鼻,但驅(qū)蚊的效果挺不錯。
就這樣,盛夏露宿街頭便成了那時重慶的一道獨特風(fēng)景:夜幕下的大街小巷里,一家家的大人們拎上熱水瓶,端起陶瓷大茶杯,人人短褲汗衫,搖著大蒲扇或折扇,撲嗒、撲嗒拍打著蚊子,聚在一起有說有笑,有的圍坐一圈喝老蔭茶歇涼;有的就著昏黃的路燈打撲克或下象棋。
三三兩兩的小孩們光著上身(俗稱打光胴胴),下穿短褲頭(俗稱火搖褲),在馬路上玩各種游戲:折紙飛機、丟沙包、打珠子、拍煙盒、跳皮筋、踢毽子、撣陀螺,有時一幫大一點的小孩就著路燈玩皮球。
那時候汽車很少。晚上,各單位的司機都下班了,馬路上除了公交車,便基本上沒有汽車,小孩子們避開公交線路,在馬路上無所顧忌,玩得盡興。
一般在10點多鐘,跑出一身大汗后,家長們燒好洗澡水,大聲把自家的小孩們叫回去洗完澡,便到街邊樹下的涼板或涼席上睡到天亮。為了避暑納涼,暑天無君子,也就顧不了許多禮儀講究了。
那時揚家坪最宏偉氣派的建筑要數(shù)正對兩楊路的建設(shè)電影院。夜場電影的觀眾主要以成人為主。白天,由于大人們要上班,往往連續(xù)放映1角錢電影票的學(xué)生專場,只要我們口袋里有了幾個錢,街坊鄰居的小孩便邀約一起,花幾分錢買一大坨麻湯,或者紅苕干,或者買幾個2分錢一個的鴨腳板,邊吃邊看電影。
那十年前后還沒有電視機每天播報新聞聯(lián)播,一般正式放映電影之前,首先要放映5分鐘左右的新聞片或紀錄片,內(nèi)容為國內(nèi)外時事大事,以及歌頌革命的大好形勢和豐碩成果。隨著很多老電影禁放,可觀看的電影越來越少,只有幾部戰(zhàn)爭片《地道戰(zhàn)》《地雷戰(zhàn)》《南征北戰(zhàn)》《英雄兒女》和反特片《鐵道衛(wèi)士》《古剎鐘聲》等等。還有朝鮮、越南、阿爾巴尼亞、南斯拉夫、羅馬尼亞、印度等少量外國影片,翻來覆去反復(fù)播放,觀眾的選擇性很小。
碰到新片上映,我們小孩有時同一部電影要連看兩場,直到把口袋里家長給的幾角錢花光為止。我們最崇拜電影里的解放軍了,覺得特別威武。長大要當解放軍,成了那時少年兒童普遍的理想。
建設(shè)電影院旁邊,4路電車站的背后,有一個小山堡,上面是一片樹林,其中生長著幾株臘梅,還有一個小水池,寒冬臘月,暗香浮動,花香襲人,人稱“梅堡”。
“梅堡”不高但很陡,沒有路上去,所以平時上面很少有人,是鬧市中的一塊凈土。有時電影散場后時間尚早,一群小孩便吊著巖壁的樹枝小心翼翼的攀爬上去,爬樹,淌水,玩沙,磨磚頭,水上漂(用很薄的鵝卵石,扔向堰塘,在水面上彈得遠的獲勝),又要心花怒放地耍半天。
當時文化生活非常單調(diào),除了有一些政治色彩深厚的文藝演出之外,就是經(jīng)常放露天電影。
楊家坪周邊放映得比較多的地點是動物園、鋼校(當時駐有鐵道兵部隊的一個后勤單位)、七一儀表廠(重慶工業(yè)管理學(xué)校),一般情況下要買一張5分錢的門票。附近的建設(shè)廠、空壓廠等大型國有企業(yè),逢年過節(jié)也要在職工俱樂部廣場放露天電影,由于不要門票,免費觀看,往往人山人海,連周邊家屬樓面向廣場的窗戶里都擠滿了看電影的人。
一旦有露天電影,街坊鄰居的小孩子便早早吃了晚飯,成群結(jié)隊地跑去站好位子。由于看露天電影的人太多,有時去晚了,只好站在銀幕的后面看。
在動物園放露天電影時,我們舍不得5分錢的門票錢,往往一群小孩早早地繞到鋼校后面的樹林里去翻院墻。那里的樹子比較密,院墻矮,很少有人光顧,很多小孩都從那里翻墻進去。后來,動物園便派人守在院墻后面,經(jīng)常把翻院墻進去的小孩追得漫山遍野地跑。
有一次我們街上十來個小崽兒,一個個悄悄咪咪的翻了進去。正在自鳴得意時,早就被躲藏在一棵大樹后面的幾個執(zhí)勤隊員發(fā)現(xiàn)了。一陣猛追過后,我和另外四個小孩沒有逃脫,被抓到動物園的辦公室罰站,直到電影演了一半多才放出來,只看了后半場。
重慶動物園位于桃花溪畔,相傳古時捕魚人在此渡河,因溪水兩岸桃花成林,便設(shè)置桃花渡路標,這條溪水就成了桃花溪。動物園建成后,在其大門外桃花溪上的小石橋下面,修了一座擋水的石壩。整個夏天,那里聚集了無數(shù)的小學(xué)生和中學(xué)生,在桃花溪中游泳戲水。溪水中光著身子撲騰的小孩與河堤上搖著撲扇歇涼聊天的家長大人,各得其所,熱鬧非凡。
桃花溪不寬,水流也慢,除了溪水中間有條兩三米寬的深溝外,兩岸都很淺。后來,不知是那個精靈鬼出的餿主意,說翻院墻看露天電影畢竟經(jīng)常被追逐,我們干脆從流經(jīng)公園的桃花溪里游泳進公園去看電影。于是,我們一幫小孩子,在石壩那邊眾多游泳的人的掩護下,把火搖褲和背心脫下來頂在頭上,從中藥校門口那條馬路對面溜下桃花溪,采著淺灘慢慢朝河中間走,一旦走到河中心最深處,便猛游幾把游過深溝,再小心翼翼采著淺灘慢慢走過去,爬上對岸土堤的青草中,三下二下穿上搖褲背心,然后大搖大擺地到公園的江心島去看電影。
總之,露天電影留給我的記憶不僅僅在看電影的本身,混進放映場的精彩經(jīng)歷與看電影的享受過程同樣刺激。
我家離重慶動物園很近。在我上學(xué)之前,不管是盛夏或嚴冬,父親每天凌晨5點多鐘便把我叫起床,帶我們跑步到重慶動物園去鍛煉身體,風(fēng)雨無阻。
興許是我家離動物園較近的緣故,我們常常是到得比較早的。
凌晨的城市異常寧靜,動物園里的空氣格外清新。我們一家三口,在稀疏的昏黃路燈下,沿著寂靜的馬路一路小跑,進了動物園的大門后,便沒有路燈了,四周一團漆黑,我們摸索著從熟悉的小路跑上公園熊貓山的一棵大樹下。在父親的帶領(lǐng)下,運運氣、扭扭腰、伸伸胳膊、踢踢腿,照貓畫虎的跟著父親練習(xí)幾招叫不出名字的招式。直到東方破曉,父子3人才步行回家,并順便買好早餐帶回家。
直到我讀初中時,國家于1975年短暫恢復(fù)過考試。為了學(xué)業(yè),父親才未要我再跟他一起早起鍛煉身體。
父親鐘情武術(shù),他年輕時在江津白沙鎮(zhèn)學(xué)藝為徒那段時日,常于照相館相鄰的一家私人武館,潛心修習(xí)峨嵋拳法。后來每日晨起,堅持到公園以練拳活動筋骨,以求體魄強??;平日里又長期與書法相伴,沉浸墨香之中,借筆墨潤澤心靈,涵養(yǎng)品性。
在父親的教育下,我在踏入校門之前,便已認得不少常用字,還能背誦幾首簡單的唐詩。待升入小學(xué),父親更是手把手教我研習(xí)毛筆書法,說“字是打門錘,須用心去練。”還告知我書寫象形文字的精髓秘訣:應(yīng)以“意”為根本,借“象”來發(fā)揮效用。每至教我書寫之時,他總會強調(diào),心要靜,需摒棄一切紛擾雜念,凝聚心神,讓心境澄澈平和;執(zhí)起筆來,手指要著實用力,掌心虛空容物,手腕平穩(wěn)端正;行筆之際,更要懸腕、懸肘,力量自指尖起始,流經(jīng)手腕巧妙運轉(zhuǎn),再借助手肘發(fā)力助推,最終與肩部協(xié)同配合。筆畫之間,前后顧盼、左右舒展、上下彎折,皆遵循陰陽變換之理,如此才能做到筆隨心轉(zhuǎn),揮灑自如。
就這樣,在長年累月的練字過程中,我的性格漸漸變得沉穩(wěn)內(nèi)斂,愈發(fā)喜愛安靜獨處,常常沉浸于獨自思索之中。這般變化究竟算不算定力的養(yǎng)成,我難以論斷,但可以肯定的是,這段練字經(jīng)歷如同點點基石,悄然為我日后鐘情寫作之路奠定了堅實基礎(chǔ)。
父親這輩子,始終以一種寧靜而達觀的姿態(tài)面對生活百態(tài),他這般超凡脫俗的處事態(tài)度,對我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他老人家那寬廣的胸懷,恰似無垠的蒼穹,能容萬物;灑脫的品性,又仿若山間清風(fēng),自在不羈。但凡有片刻閑暇,他要么沉醉于讀書看報,汲取知識的養(yǎng)分,了解時事大事;要么悠然地揮毫著墨,盡情遨游在書法藝術(shù)里抒發(fā)豪情。偶爾也在同事對弈的棋桌前觀戰(zhàn),但遵循“觀棋不語真君子”的古訓(xùn),從不多言多語,指手畫腳。
回溯往昔,自打我懵懂踏入小學(xué)的門檻,家父便滿含慈愛與期許,特意為我精心物色了一副精巧別致的象棋。他做事的細致勁兒,簡直令人動容,先是無比耐心地將棋紙平整地粘貼在一塊小巧的三層板上,如同在雕琢一件稀世珍寶。一切準備妥當,他便笑意盈盈地拉我坐在身旁,一招一式、手把手地引領(lǐng)我叩開象棋世界的大門,教我領(lǐng)略對弈的無窮魅力。平心而論,父親的棋藝雖算不上爐火純青、技壓群雄,但他走棋的路數(shù),質(zhì)樸而醇厚,每一步都腳踏實地,皆是源自生活又回歸生活的簡單實用之策??筛赣H的睿智又豈止局限于棋藝本身,他總能匠心獨運,借助這棋盤上的風(fēng)云變幻,向我言傳那些為人處世的至理箴言。常把“凡事預(yù)則立,不預(yù)則廢”這句金玉良言掛在嘴邊,語重心長地規(guī)勸我,不管面對何種事情,動手之前一定要深思熟慮,精心籌謀,多看幾步,周全規(guī)劃。切不可逞一時之勇,盲目沖動、隨心所欲。就這樣,在那一方僅有咫尺見方的小小棋盤之上,我日積月累,不僅扎實掌握了下棋的技藝,更是潛移默化地領(lǐng)悟了諸多能讓我受益終身的為人處世的哲理智慧。
自我記事起,父親常給我講論為人處世之道:日后無論擇何職業(yè),操何營生,做事要先學(xué)做人?!?
做人當“靠自己”,秉持三原則:一曰有骨氣,需襟懷坦白,光明磊落;二曰常寬容,為人當厚道,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為念;三曰要快樂,出乎本心,順其自然,此乃快樂之源。
做事則要“有分寸”,嚴守三要旨:其一,男人要從小勤奮苦學(xué),練就一技之長,方可萬事不求人。誠如古云:“良田千畝,不如薄技傍身?!庇斜绢I(lǐng)者,多能有所作為。其二,需執(zhí)著堅毅,不畏艱難。凡事當鍥而不舍,不可半途而廢,能吃大苦、耐大勞者,必成大器。其三,要善于思考,切勿盲目蠻干,并注重方式方法,力求事半功倍。敢想敢為者,必有過人之處,且具識大體、顧大局之遠見卓識。
先父于 2023年,以九十一歲高齡辭世。他生前對我的諄諄教誨,如同璀璨星辰,照亮我前行的道路,伴我一路收獲,一路成長。深切緬懷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