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與當地農村社員打交道之前,我完全想象不出有些人的知識貧乏程度。就在下鄉的當月,我經歷了一件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
1976年7月28日,HEB省TS市發生了里氏7.8級大地震,由于之前沒有預報,加之地震發生在人們深度睡眠時,因此造成了重大傷亡。這次罕見的強烈地震,讓全國各地陷入對地震的恐慌中。
8月16日,四川松潘、平武發生了7.2級地震。22日和23日,兩地相繼又發生了6.7級和7.2級地震。這次地震發生在人煙稀少的山區,加之震前SC省地震局作出了預報,當地政府采取了相應的措施,因此,人員傷亡比較少。但這次地震有感范圍較大,引起了遠在永川的人們的恐慌情緒。公社發出通知,要大家當天晚上不要在家里睡覺,如感覺地面晃動,要往山上高處跑。
當時晚上非常悶熱,我們這個院子里的社員們,紛紛帶著凳子或竹席,端著茶杯,相約在院子背后的山坡上,整晚整晚的手搖蒲扇吹牛談天。最搞笑的是:生產隊有個干部,竟然提出把打谷子用的木質的斗,發給各個住家較為集中的院落,說如遇到有地漿冒出來,老人、婦女和小孩就到斗里去,還要指定年輕力壯的農民負責“劃船”。我聽了簡直難以置信,這可能嗎?覺得不可思議。
說來也怪,那天晚上的確還真的感到了好幾次輕微的晃動,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如此把院子里的所有人,集中在山上熬夜持續了好幾天。天熱蚊子很多,休息不好,第二天還要上坡做活路(當地人稱干農活為“做活路”),真是折騰得夠嗆。
農村的信息流通渠道,除了廣播,書報很少,文娛活動更少,溝通手段比較單一。社交方式與城市也不太一樣。生產隊很少學習或開會,各家各戶住得也較分散,難以高效率的交流。社員與周圍的溝通,往往以喝酒或打撲克等聚會為主;而與周邊的交流場合,則是走人戶和趕場。
我下鄉當知青那段時間,與公社的永川知青和重慶到永川其它公社的知青喝酒和打牌多一點,與當地的社員偶爾也喝酒和擺龍門陣,一般不參與打牌。過年過節也走訪親戚家,但我走動比較勤的是永川縣城的二姨家。文峰公社位于永川城區南郊15公里的黃瓜山山脈上,兩地相距不遠,又有直達公交班車,往來交通很方便。
永川縣城建在山坡與溝壑之間,附城三水合流繞城,多座石拱古橋和新橋連接數條老街和新街。在我的印象里,那時的縣城不大,街道也不寬敞。老街陳舊簡陋,彎曲狹窄的馬路兩旁多為兩三層樓的低矮瓦房,主要街道則有一些五六層的水泥樓房,商業中心間或還有幾幢現代化的高大建筑不倫不類地夾雜其間。整個縣城依地勢排列,似乎缺乏科學規劃,略顯雜亂無章。
永川縣城處于交通節點上,成渝鐵路和成渝公路繞城而過,火車站就在城區。記憶中二姨工作的永川百貨大樓,是一棟三樓一底的半圓型建筑,位于老街一條十字路口的拐彎處,是這個渝西小城熱鬧繁華的地方;永川縣電影院和縣川劇團地處鬧市,我當知青期間,偶爾去縣電影院看過電影,那時看場電影只要一毛錢;川劇團的折子戲我也看過,但劇場不是每天晚上都有演出,一般周末才有演出;永川中醫院在當時的縣城算大的醫院,是一棟兩樓一底的樓房,位于一條馬路的當頭;永川的瀘州街畢直寬敞,有幾棟五六層的水泥樓房,街尾的永瀘橋橫跨永川河。永川縣城北山有一所北山中學和一座天主堂,上游小學也在城鄉結合部的一個山坡腳。
二姨爹在國家戰備倉儲單位工作,二姨家當時住在城郊二姨爹工作的庫房內,住房寬敞,從庫房到縣城不遠,不到半個小時的路程。我在農村勞動累了需要休息時,就到縣城二姨家住兩三天,白天逛街購物,或逛逛書店,晚上看場電影等,調整放松一下自己。有時醬油、豆瓣等調料吃完了,或需要補充什么物資時,也跑到縣城去。二姨在永川縣百貨公司工作,可以買到一些當時緊俏的日用百貨如熱水瓶、臉盆、肥皂等,我缺什么東西,經常到縣城找二姨幫忙買。
在永川各區的其它公社,我也認識幾個重慶來的插隊下鄉知青。我們通常在春節時才聚在一起,結伴回家過年,平時則很少碰面。難得的見面交流機會,基本上是在趕場時。
趕場是歷史悠久的南方鄉村之間普遍實行的定期集市貿易方式。當時農村主要的商品銷售渠道,由縣、區的國營供銷合作社總社、分社或集體所有制的公社和生產大隊代銷店所壟斷。
遍布基層的代銷店通常為簡陋的小買部,廉價銷售一些鹽巴、醬油、醋、白酒、煤油、香煙等基本生活用品。大家需要的糧油米面及日用產品等重要生活物資和農資等生產資料,只能到集市上無所不包的供銷合作社憑票證購買;假如推銷自家生產的糧食、蔬菜、水果、肉、禽、蛋或自制的竹器、石器等農副產品,也需要到集市“趕場”交易。
在永川的農村,人們居住地的四周幾乎每一天都有一個地方是趕場日。
趕場的集市大都是區鄉或公社所在地,如黃瓜山上的文峰場,山下左面的石腳場、山下右面的來蘇場等等。趕場的時間是約定俗成的,有的是“逢三、七”、有的是“逢二、八”、有的是“逢五、十”等等。總之,大的區鄉集市一般5天一場為市期,還分早場和下午場。小的公社集市則是7天一場或10天一場,一般只有早場。
趕場既是一個自產自銷的方便實惠的交易場所,也是一個約人辦事的隨和自在的社交場所。大多數人挑著籮筐、背著背簍或提著菜籃子,純粹為了商品物資交易而趕場;有的則趁便與久違的親朋好友碰碰面聯絡感情;也有些手里缺錢的人空著手去趕場,不為別的,就只是去湊湊熱鬧看看稀奇。
在我當知青的那段時間里,趕場也漸漸成為了我的一種生活方式。
逢場天,人們帶上自己要出賣的多余的物產品,絡繹不絕地從附近的生產隊趕來,在集市上隨便找個地方擺攤,賣出后收到錢,又買回自己需要的物品。
為了賣一個好價錢或買到自己所需的東西,各路販子往往早晨天沒亮或蒙蒙亮(由當天所趕的場遠近而定)就起床趕路。那時農村的公路很少,更沒有公交車,要挑著沉重的擔子或背著碩大的背兜,深一腳淺一腳的步行幾十分鐘到一、兩個小時不等的山路,也不覺得累。
來自四面八方的老鄉們,清早八晨就三五成群地涌進集市。從場頭到場尾不過長約百多米或幾百米不等的“自由市場”,一下子涌進了成百上千人,密密麻麻的人群來回涌動,將一條或幾條街道擠得水泄不通。別看場子不大,小貨品卻是相當齊全,叫賣聲、吆喝聲和討價還價聲此起彼伏,買賣十分活躍。
那時的商販,是不允許販運批發的,集市上既新鮮又便宜的物品,大多是自產自銷。雞、鴨是自己養的,瓜果是自家種的,吃不完便挑來賣。大家沿狹長街道的街檐下面一個地攤挨著一個地攤,貨物琳瑯滿目:有永川的特產如桂花糕、松花皮蛋、豆豉等,也有蔬菜秧秧、果樹苗苗、當季水果、母豬下的崽、土雞土鴨、豆油麩醋、花椒海椒、菜籽油、鹽白菜、鹽花生、木制桌椅、衣服鞋子、針線百貨……。
有些來晚了沒位置擺攤的,便背上竹簍、擔著籮筐,在場子里來回走動,吆喝著吸引來來往往的買家。場上街道兩邊開的鐵匠鋪、裁縫鋪、剃頭攤、篾匠和補鞋匠生意也相當好,一直要熱鬧到大下午才逐漸散去。
散場時,有的人用剛才擺攤的收入,到供銷合作社購買自己需要的東西,然后與自己同向的人結伴回家,幾乎場場如此。
我每個月都要抽個時間去趕場,除了購買需要的副食品和找剃頭匠理個發外,在場上四處閑逛時常都能碰到熟人,隔老遠就高聲武氣的打招呼:“今天你也趕場啊?”然后擺一會龍門陣。
如果是碰到三姑五叔和舅子老表等親戚,或熟識的其它公社下鄉的知青,大家照例要聚一聚,找個街邊人聲嘲雜的茶館去喝茶擺龍門陣,當地的人則喜歡在茶館打長牌。到中午時又找個簡陋的館子一起吃頓飯,花幾角錢最多塊把錢,點幾個家常菜小酌幾口,順便交流一下思想,溝通一下信息。
那個時候人們窮得叮當響,囊空如洗是常態,如果手里一時沒有現金的話,則可以使用以物易物那種粗放簡約的原始交易模式。我也學過當地農民,生活拮據時也帶上幾斤米或一袋谷子到場上的小餐館里換碗小面、小籠包、蕎粑粑、油炸粑,或者炒豬肝、回鍋肉、白米飯……,有時也用麥子或者苞谷等換雞蛋、鴨蛋、掛面等等拿回家來吃。
交易方式和社交方式,就這樣脫離了熟悉的城市習慣,慢慢地歸屬于鄉村模式。這是一種對新的生活環境的融入與適應,也是一種對新的生活方式的認可與接納。雖然這不一定是情愿的,但入鄉隨俗是一種潮流,是不可抗拒的。
春節是中國最重要的傳統節日,知青們自然都要回家過年。當時重慶與永川的交通,最便捷的是乘坐火車。不過,雖然火車票只要幾元錢,但很多知青還是舍不得買票。
我認識的那些重慶知青,從農村坐火車回家大都不喜歡買車票。那時每趟列車都要查票,偶爾被抓住補票的倒霉蛋也有,但很多列車員對知青懷有惻隱之心,經常網開一面,所以白坐的情況占多數。
為應付查票,知青坐火車最常見的情況是:相約回家的一幫人中,只有一兩個家庭條件稍好的知青買一張車票,負責帶行李進站和在車上為大家照看行李。
下鄉第一年的春節,我因為帶有出差任務,車票是可以報賬的。所以,當了知青的第一次回家過年,我和另一個女知青是買票進的站。我背的裝有在農村買的年貨的背篼是自己的,扛的麻袋、提的挎包以及裝雞的籠子等是兄弟伙的,上車找了座位,我們又幫忙照看帶上車的東西。其它幾個同行的知青,是從火車站的貨場翻院墻進去、趁亂混上列車的。他們若無其事地站在兩節車廂的結合部抽煙閑聊。一旦發現有動靜,幾人就往車廂后面跑,躲戴紅袖章查票的人。
眼看要攏車尾,無路可逃了,情急之下,幾人一頭鉆進了車上的廁所,擠在里面死死拉住門把手,外面怎么敲門也不開。直到后來有尿急的旅客在門外大叫,說里面的知青崽兒快點開門喲,查票的紅袖章早就走了。他們這才出來。火車上的三四個小時,這幾個家伙過得十分緊張。
回到重慶,我把帶回來的黃瓜山茶葉(生產隊獎勵給我的)和松花皮蛋、豆豉(自己買的)分別送給街坊鄰居,大家都說我瘦了、黑了,但更結實了。
過年期間,我與同學們聚會了幾次。雖然大家分別時間并不長,但角色的轉換十分明顯,話題多是鄉村風俗,相互交流生活感慨。我發現不少男同學跟我一樣,在鄉下沾染上了抽煙喝酒的不良嗜好。雖說抽煙喝酒確實是陋習,但可以緩解生活的壓力,這也是不可否認的。
于是畢業重逢的一道風景線,就是大家一見面,男同學們就掏出煙卷相互敬來敬去。聚在一起吃頓飯,自然少不了劃拳喝酒,讓人一眼就看出來,這一群稚嫩的面孔,已經不是學生而是知青了。
父母為了我在農村方便進行時間管理,花了50多元錢,給即將年滿十八歲的我,買了一塊“上海”牌手表。這塊帶著時代氣息的手表,似乎成為寄托著父母殷切希望的成人禮。它從農村到部隊,從中國到越南,從工廠的車間到職大的課堂,一直陪伴了我20多年。后來我參加工作擔任處長后,因為這塊手表過于陳舊走時不準,經常影響工作,我才換了一塊依波表。再后來,又戴過日本電子手表、瑞士機械手表。
父母對我下鄉以來的表現很滿意,夸我懂事了,囑咐我要向貧下中農好好學習,認真接受勞動鍛煉。大年一過,我就搭乘父母委托建設廠親戚聯系的建設廠的解放汽車,押運收到的滿滿一車骨頭,返回了生產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