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12月25日,那天是西方國家的圣誕節,也是越南在蘇聯的支持下,發動全面侵略柬埔寨戰爭的日子。也是那一天,第39師奉命向滇南實施戰略機動。
下午3點鐘,通信營各連集合完畢,整裝待發的部隊整齊地列隊在操場上,一身戎裝的大頭兵們精神抖擻,目光冷峻,身材瘦削,皮膚黝黑,展現出典型的軍人審美標準。
營長宣布了簡短的命令,各連隊伍按照口令聲,走向排列在操場邊的那幾排軍車,依次登車。所有軍車兩側車門上,涂上了部隊新的代號,但被白紙統一遮蓋。
一輛輛運輸車、物資車、電臺車、接力車、器材車相繼發動,馬達轟鳴。我受命擔任押運連隊軍械物資的任務,隨全營裝運武器裝備的車隊,率先離開了謝家壩軍營。滿載士兵和裝備器材的車隊,緩緩通過營區門口的石橋,一輛接一輛地開上了公路。那熟悉的軍營漸漸恢復了平靜,一棟棟營房像被淘空的架子,孤零零地佇立在初冬的大地上。
車隊上公路后立即加快了速度,公路沿途聚集了眾多的NJ市民,瞪大了眼睛望著我們,他們駐足街邊,交頭接耳、低聲議論,過去熱鬧嘈雜的街道變得異常的平靜。呼呼作響的寒風,刮起了樹下枯黃的落葉,打著旋順風飛揚。號子口十字路口的交通民警,忙碌地指揮車隊急速地駛進了內江東站。
為了向南部邊彊大規模的投送軍事力量,按照國防動員體系的相關流程,已對所涉鐵路運輸相關部門實行了軍管。手臂上戴著紅色袖標的部隊聯絡人員和住火車站的軍事代表,與鐵路系統的干部職工一起,有條不紊地調度作戰裝備的裝車和人員的登車。按照開進方案,人員一律乘坐悶罐列車;大小軍用汽車和各種軍事裝備則裝在平板列車上進行運輸。
第39師機關和直屬部隊的車隊源源不斷的駛來,工兵營、高炮營、防化連、警衛連……相繼進站。工兵營的工程車、舟橋車等各種筑路和架橋機械,高炮營的牽引車、雷達車和高射炮,通信營的通訊指揮車和電臺車,防化連的防化車和各類運輸汽車等大型裝備,整齊地排列在貨場那邊等待裝車;部隊則集合列隊進入站前廣場,安靜地盤腿坐在背包上。
軍供站一輪又一輪地把盛滿飯菜的大木桶擺放成一排,供不斷到來的部隊輪流吃晚飯,先到先吃。
燈火通明的火車站不斷有軍列進進出出。按照車站廣播的調度,一列一列的火車,依次進站供部隊登車。車站的調度室按照運行計劃表,不時發出發車的信號,火車便鳴著汽笛,噴出白色的煙霧,載著先到的部隊出發,讓出站臺供下一輪列車進站裝運。火車站里的部隊流水一般走了一批,又來一批。
黃昏時分,安排我們乘坐的軍列緩緩地向站臺駛來。在軍代表和身穿制服的鐵路職工的指揮下,部隊駕駛員將軍車一輛一輛地駛上平板車,然后和鐵路員工一起,牢牢地將汽車固定在平板列車上。我和營部的駕駛員一起坐在裝載我們連隊通信設備器材的汽車駕駛室里,擔任押運。忙活到半夜,我們這列軍列基本上完成了裝備的裝車。
晚上,師司令部到達,火車站沸騰了,站臺、貨場、候車室和廣場等到處都是軍人和裝備物資。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該出發了。通信營在午夜后接到人員登車命令,各個連隊成建制地有序登上了南行的軍列。此時的內江城還在沉睡之中,陰冷清寂的大街小巷燈光稀疏、人影寥然,馬路上沒有來往的車輛,只有呼嘯的寒風刮來刮去。火車站里,昏黃的燈光照亮了部隊登車后空蕩蕩的月臺。小青年馳騁沙場,熱血沸騰;大丈夫以身許國,不必相送。
出征的時刻,終于來到了:12月26日凌晨3點38分,隨著一聲汽笛長鳴,我們乘坐的軍列,緩緩駛出了內江東站,踏上了“自衛還擊、保衛邊疆”的戰斗征程。
軍列日夜兼程一路南行,我和駕駛員聊了一會天,感到非常疲倦,迷迷糊糊地打了一個盹。天剛蒙蒙亮,軍列停靠了下來,火車站的軍供站已經把裝滿熱氣騰騰的早飯的飯桶,整齊地擺在了站臺上,每只飯桶的旁邊站著一個手持湯勺、身穿白色圍裙的工作人員。
一聲聲清脆的哨音,把我從迷糊中喚醒,下車一看站牌,原來到了永川。我的腦海里禁不住又浮現出我下鄉的黃瓜山上鄉親們那一張張憨厚淳樸的笑臉和那一間知青土屋,記憶的思緒在此時定格:曾幾何時,我剛剛從這里走向了軍營;9個月后,我又將從這里奔赴戰場。
我們一個連隊一個連隊依次在站臺上列隊,秩序井然地吃了饅頭稀飯,然后立即登車,軍列很快又沿成渝鐵路繼續奔馳,于中午時分到達小南海。
這里已經進入了重慶的西南郊,如果一直朝前走,只要一個多小時就能回到家鄉,那里有我的親人;有我的老師、同學、鄰居和朋友,還有我的過去和眷戀。但軍列一刻未停,鳴著汽笛駛上了白沙沱長江大橋。
白沙沱長江大橋是一座雙線鐵路橋,建成于1960年12月,是繼武漢長江大橋后的中國第二座長江大橋。軍列過橋后,拐入川黔鐵路,帶著一群熱血士兵,向更遙遠的南彊風馳電掣地駛去。
軍列與身后的家鄉漸行漸遠。我心緒難平,浮想聯翩。此去關山重重,生死難料。我知道一向為人謹慎的父母,一定日夜牽掛著穿軍裝的兒子,老人家現在還好嗎?這份思念讓我頻頻回首:是啊,此生有機會為國效命,也正是我之所愿。只不過自古軍人忠孝難以兩全,實屬無奈,自不待言。唯愿二老保重身體,等待勝利的捷報吧。
晚上6點多鐘,我們在趕水車站吃了晚飯,這里是四川境內的最后一站。軍列由吐著濃煙的蒸汽機車換成了新式內燃機車牽引,進入了貴州境內,一路呼嘯著在漆黑陰冷的夜色中向前駛去。沿途的山漸漸高大和陡峭,云貴高原的景色略顯荒涼。
12月27日早晨,軍列到達GZ省省會貴陽。
一路走來,天空陰沉沉的,不時飄落零零星星的小雨點,滴落在汽車的擋風玻璃和后視鏡上,模糊了駕駛室乘客的視線,沿途的客車紛紛為各個梯隊的軍列讓路。我們繼續前行,于28日早晨到達YN省省會昆明,這里是我們部隊乘坐列車開進的終點站。
一列列軍列陸續進站,悶罐車車門一打開,戰士們紛紛跳下跳臺,一陣百米沖刺沖進車站廁所;平板車上的各種車輛開始源源不斷卸下。軍供站在車站的候車室外面擺滿飯菜,先期到達的部隊一撥一撥吃完早飯,集合來到站外廣場稍事休息。
昆明是一個晴天,天空一片蔚藍。昆明火車站外面的公路上,早已停滿了YN省軍區汽車團的CA-10型解放牌軍車。等后續的軍列到達后,我們當天上午換乘汽車離開昆明。每輛軍車拉一個排的人和裝備,連隊干部坐駕駛室。我依然乘坐裝載連隊通信設備器材的營部汽車擔任押運,大部隊向預定的集結地域開進。
一眼望不到頭的軍車組成的車隊,浩浩蕩蕩地行進在云貴高原的紅土地上,路面起伏的公路兩旁,不時出現草綠色的軍用帳蓬和堆積如山的軍用物資。車隊當晚到達彌勒,部隊在彌勒軍供站住了一夜。
軍供站內和站外的公路上,密密麻麻地停滿了軍車,聽說近幾天向邊境開進的部隊一直沒有斷過。軍供站的職工,一直在有條不紊地忙碌,還有不少自發趕來的當地志愿者,為部隊提供熱情服務。
晚飯后,軍供站兩位眉清目秀的大姐,燒了一鍋開水,麻利地為戰士們灌水壺。還說她們臨時調來,燒菜的手藝孬,服務不周等等客氣話。人民群眾對子弟兵的深情厚誼,讓大家深受感動。毛主席說:“軍民團結如一人,試看天下誰能敵。”軍愛民、民擁軍,融洽的軍民魚水情,不就是我人民解放軍戰勝敵人的法寶之一嗎。
由于一路開進非常勞累,當晚我們用熱水燙了腳,打開背包好好地睡了一覺。
12月29日一大早,我們繼續上路。沿途山巒起伏,公路比從昆明出來的路況要差多了。在塵土飛揚中,少數民族村寨多了起來。路邊所見的各民族同胞,身穿花花綠綠的服裝,婦女大都頭上包裹著各色花頭巾,打著花綁腿,水靈靈的大眼睛尤其惹人注目;漢子們普遍個子不高,但個個身體強壯,臉色黑里透紅;不時有老太太騎著小毛驢,來來往往。
有時車隊停下來休息,總會有許多少數民族兒童蹦蹦跳跳地圍過來。男孩臉蛋紅撲撲的,相當淳樸;女孩眼睛亮晶晶的,璞玉天成。他們也不說話,好奇地在隊伍中轉來轉去。
當天下午4點多鐘,我們到達了本次開進的集結地——YN省個舊市雞街,在此駐訓并等待兵員補充。
個舊市是一個工業城市,城市不大,但煉錫業比較發達,號稱“錫都”。我們通信營被安排住在HH州電線廠的大禮堂,禮堂內的座位已經被搬走,戰士們就將包裹背包的綠色塑料布攤在地上,鋪開薄褥子和白床單,疊好被子,整整齊齊地打好地鋪。干部們安排好執勤,從師直屬隊到營、連,不斷在開會。晚飯后,排、班又接著開會,宣布紀律,安排工作。
1978年的最后一天,我們連隊有個干部,不小心丟失了一個筆記本,營里組織人分組進行了查找。我和指導員一組,分別走訪了HH州電線廠及周邊的一些單位,直到下班時間才回到駐地。筆記本最終沒有找到,好在里面并未記什么敏感信息,但還是提醒大家一定要多加小心,提高警惕。
1979年元旦這天,除了執勤人員,全連放假休息,整理內務。中午還比平時多加了兩個菜,一葷一素。但連隊專門開會,要求只能在大禮堂周邊執勤范圍內集體活動,不得遠離,也不要單獨行動,未經許可,一律不得上街。
1月2日,分配給連隊的最后一批新兵到達。經過簡短的新兵訓練后于1月7日分配到各班,完成了新兵補充工作。到此時,我連共3個排,每個排3個班,加上1個炊事班共10個班。全連共有84人(含留守內江營區2人),達到了編制的員額,其中1978年12月底和1979年1月初入伍的新兵53人,約占全連人員的三分之二。
通信兵是具有戰斗屬性兼顧技術屬性的兵種,通常情況下需要集體作業才能完成任務,所以單兵裝備上有自身的特點。各架線班只有班長裝備了一支56式沖鋒槍,攜帶4個彈匣(120發子彈),作為全班的自衛武器,其他人員則按承擔的職責配備相應的架線工具和通信器材。
我立即把新兵的個人基本情況登記造冊,匯編了全連干部戰士統計表,將花名冊分別交給連長和指導員。還編制了新的作息時間表和訓練計劃表。當時的辦公手段落后,效率不高,我是用尺子和圓珠筆來制作各種表格,用復寫紙將訓練計劃復制后下發的。隨即我又到師通訊科申了裝備器材,滿額補充到了各班。
從1978年12月25日起,第39師所屬部隊分25個梯隊,沿川黔線、黔昆線和成昆線多路向滇南機動。至1979年1月4日,在云南乍旬、大屯、雞街等地域完成集結,入滇后部隊即轉隸昆明軍區管轄,原部隊代號隨即更改,我們部隊為35239部隊63分隊。1月8日,東線廣州軍區首批參戰的4個野戰軍、3個地面炮兵師進入待命區域,完成戰術準備。1月10日,西線昆明軍區3個野戰軍、2個地面炮兵師完成戰役展開。
全師官兵不顧長途跋涉的舟車勞頓,立即投入到艱苦緊張的臨戰訓練之中。
步兵分隊打了二至三次實彈射擊,投了 5至8枚手榴彈,進行了土工作業和爆破、單兵到營的戰術和各種勤務課目及穿林訓練。各專業分隊本著查得明、聯得上、打得準的要求,在各兵種、部門的組織下,重點抓好專業技術訓練和戰術訓練。
臨戰訓練強度極大,懷著為國效力的信念,指戰員們必須盡快適應亞熱帶氣候,熟悉山岳叢林地形,操練軍事技能,還要磨練意志,做好迎接一切困難的準備。
架設連的戰前適應性訓練,針對干部新、骨干新、新戰士成份大,戰術、技術急待提高的實際,演練了支線式和干線式有線電通信網開設;新兵們則在老兵的帶領下進行基礎訓練。通信營營長和師通信科參謀到各連巡回檢查戰備情況時,專門在雞街的鐵路邊親自指導我連的訓練。這些業務熟悉、經驗豐富的老領導如數家珍的現場指點,對提高新兵的業務技能幫助很大。
戰士們即將經歷戰爭的殘酷與考驗,也將體驗成長的磨練和快樂。當時口號是“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再苦再累的訓練大家都咬牙堅持。
軍人的本領是摸爬滾打訓練出來的,一旦上了戰場上,大家就必須打起精神全力以赴,容不得半點疏忽。須知訓練場上是有容錯率的,但戰場上容錯率極低,也許戰場上出錯的后果往往都承受不起。
有道是“磨刀不誤砍柴工”。那些天風里來雨里去的強化訓練,磨練了戰士們的意志,為后來圓滿完成戰斗任務打下了堅實的基礎。特別是短短的訓練后就披卦上陣的新兵們,在戰場上一點都不含糊,和訓練有素的老兵們的表現同樣出色。
在臨戰訓練中,日常的科目是訓練,額外的要求是磨練。除了必須的通信業務和架設技術專業訓練外,我還根據上級的安排,不時編制更新了很多新的訓練科目計劃,主要有防化訓練和戰場救護訓練。比如急救包的使用方法,三角巾包扎、用樹枝固定手腳骨折;用明火給匕首消毒;如何檢測飲水源是否有毒;學習了防毒面具的穿戴使用等等。
部隊對新提拔的干部組織了強化訓練,使他們盡快適應作戰要求。通信營也組織我們新任軍械員兼文書學習軍械保障和文書業務,規范各種報表的填報,戰時的武器裝備損耗補充及人員傷亡統計上報等,熟悉戰時軍械保障的工作程序和工作內容。
全連上下訓練量很大、很苦,大家都感到十分的勞累。但地方政府源源不斷地組織新鮮的魚肉和蔬菜供應,讓刻苦訓練的戰士們每日每時都沐浴在軍民魚水情的深情厚誼之中,連隊伙食很好,使巨大的體力消耗得到及時的補充恢復。
白天的訓練結束后,晚上除夜間訓練外,通常還要組織班排學習,有時是全連集中上課進行形勢教育。戰士們也自覺地關心報紙和電臺的新聞廣播,從各種渠道了解前線的消息。
在雞街駐訓那段時間發生的對我們作戰有重大影響的事件,是中美建交和越南侵略軍占領柬埔寨首都金邊(都發生在元旦這天)。特別是中美關系的突破對于世界格局來說,無疑是一個巨大的變動。此后,指導員和連長在傳達上級會議精神時,將此次作戰行動由出征時的“懲越援柬,保衛邊疆”,統稱為“自衛還擊,保衛邊疆”。
我們在雞街住訓共26天,訓練非常緊張,安排也十分緊湊。我們新組建連隊需上報的材料和報表多,補充的裝備器材和物資多,那段時間上級下發的文件和指示也多,再加上白天我經常要到各排訓練場了解情況,晚上連隊的學習結束后,戰士們休息了我再記日志、編簡報、清理器材,對各班排現用的和存放的、請領的和消耗的被復線和作業工具,建立數量、質量的統計和登記制度,做到準確的了解與掌握,以便于執行任務時分配使用,所以休息時間很少。
我還抽時間把全連人員情況、裝備性能、器材種類和數量基數等等基本信息背了下來,為做好戰時的保障工作打好基礎,所以我也特別的忙。偶爾在各類登記統計也會出現誤差,為了避免忙中出錯,我認真記工作日志,還自制了《每日備忘錄表》,提高了工作質量,促進了工作效率。
我的工作多而繁雜,特別是裝備、器材的搬運和發放,時間緊、數量大,有時忙不過來,連隊便分配給我一個初到部隊只有短短幾天的新兵,協助我搬運通信器材和裝備物資。那真是一個好兵:純樸善良,非常耿直,力氣又好,不管是上下車搬運裝備器材,發放物資,整理庫房,或到營部送報表、領文件,將訓練計劃表或通知發放到各班,什么工作都搶著承擔,令我感動不已。部隊進入越南后,他一直跟在我的身邊協助工作,任勞任怨,戰后受到連隊嘉獎。
在雞街近一個月時間里,連隊在緊張的訓練中,還按師通信科指令,開展了有線通信線路架設作業。以師機關駐地為中心,先后架設主干線路11條,約40多公里:其中至高炮營4.5公里;至工兵營1.7公里;至防化連2.8公里;至化肥廠3.4公里;至臥龍谷1.5公里;師機關與3個地方郵局共架設4條線路(其中復線1條)分別是0.6公里、2.7公里和2公里2條;另搭線兩條約10公里。為我師的備戰工作提供了有線電通信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