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和幾位鼓樂師徒，撐著桐紙雨傘，踏著木架，走在泥濘稀爛，路面水滑，兩旁毛草眾生的田梗小路上。

外公是師傅，其它幾位是徒弟。外公會打鼓，鼓點的節奏，鼓聲的強弱，可叫山神爺笑容滿面。外公會曲調會表演會導演，人稱大師，只要外公出場，周圍十里八鄉的村民都會趕來觀看。

傘是竹蔑和紙做的，上面厚厚地涂著桐籽樹結的果子榨的油，叫桐油。它可以防腐防濕，但不能吃。那時沒有布傘，只有紙敷的桐油涂的傘，傘的骨架是竹片。下雨出門都是打著紙傘，一般的家庭還買不起這樣的傘，只有稍微富有的家庭才有。

沒有雨鞋，雨天出門防滑避濕踏木架。木架底板是鞋底大小一塊厚厚的木板，下面釘著十幾個圓圓的不高鐵釘，上面釘著牛皮套，踏著這樣木架，時有不適足的情況，走在泥濘路上，很容易扭傷踝部。

外公正在往回趕。

他知道家里還有我這位等著吃混合菜肴的小外孫。混合菜肴大家叫合菜，它是由酒宴每碗菜里挾出來菜混合在一起的，里面有魚有肉有豆腐有粉絲有米圓等。外公他們事先就準備了荷葉，宴席出菜時，他們就邊吃邊挾些菜放在荷葉里，謝宴后，他們就會用荷葉把菜包起來，帶回家。

大雨下個不停，路很滑，一不留神，外公摔倒了，盡管身上盡是泥水，紙傘摔破，鼓槌摔掉，但荷葉包的合菜還是保護的嚴嚴實實。

外公此次并未受到重傷，只是四肢有些擦傷，回到家里剛好是午時，頭發被雨水灑得濕淋淋的，身上衣服盡是黃色的泥水。外婆急忙用柴火燒水讓外公洗滌。

我掀開荷葉包，嘴讒得口水外流，又有很長的時間沒吃合菜了，平時吃的盡是些米糊糊，糠巴巴，菜坨坨，難得見葷。

跟我在一起玩的小兒，貪婪的眼珠死盯著我掀開的荷葉包，喉管吞咽的動作上下吃力地嗦動，心里在想能吃上幾口就好了。外公見狀，吼著把他們全部趕走了。

外公出去幾天了，又想起了他那塊煙地，他可以不關心菜地，他那塊煙地卻讓他牽夢繞魂。

外公可算得上煙蟲，沒煙焦慮不安，常常用那蠟板刻字油印的廢棄試卷紙裹著土煙抽過不停，煙霧飄逸嗆人。

煙地就在屋后山坳里，我去過，外公去煙地，肯定是鋤草施肥，松地捉蟲。

外公去煙地，好像有人通風報信似的，跟我玩得好的小家伙又來了。外婆知道，外公去煙地一時半刻不會回家，拿著荷葉包，給饞了的孩子們分享扣肉蛋卷炸魚，小孩們狼吞虎咽，吃得嘴巴油光滿面，短時間荷葉包就空了。

荷葉包里的合菜，外婆沒有啟嘴，看著孩子們那副窮酸樣兒，憐憫同情，外婆瘦削的面孔顯示出焦慮的狀態，外婆在喃喃的自語。

外公回來了，看著這幫小家伙，看著空空的荷葉包，又看著空空的米缸罐，臉色黑黑的，怒氣心中生，似乎山雨欲來風滿樓，外婆見狀，害怕地移步外出躲開。

找小孩回家的鄰里鄉親，看到自家孩子嘴巴油油的，心里非常明白。大家異口同聲對外公說，你是個大好人，我們的孩子已經一年沒吃肉了，今天在你這兒開葷了。外公沒有什么好說的，顯得霸王硬上弓，兜著虛有其名。

孩子們及自己的家人全走了，外公獨自坐在家中，仰頭長嘆，天老爺呀，能不能給個好年景，讓凡人們風調雨順，五谷豐登，過上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