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潔白的墻壁,柔和的燈光,營造出清靜祥和的氛圍。
心電監護導聯,集中供氧鼻管,分別連接著穆連春鼻孔、四肢及胸部。
穆連春被診斷患有心肌梗塞。
穆連春原本是一位外科醫生,一次偶然事件讓他改變了專業。那是他的一位病人,股骨頸骨折,準備作手術,其兒子因吸食海洛因,毒癮發作,毫無人性地把患者做手術的錢搶去購買海洛因了。穆連春看在眼里,心里暗暗地下定決心,一定要幫助吸食毒品的受害者,戒除毒癮。
穆連春從那以后,轉為了戒毒醫生,一干就是十余年。
病房里,躺在病床上的穆連春,神色黯淡,兩顴瘦削,神情專注地聽妻子念著《戒毒醫學》,這是穆連春強烈要求的。
病房門被吱吱地推開了半邊,來探望的沈忠林側身進了房間,趕忙阻止穆連春帶病學習的行為。
"老同學,你生病,該好好休息,不能疲勞",沈忠林知疼著熱地說著。
穆連春語言低微,椎心泣血地回復:"我這個戒毒醫生不稱職,為吸毒患者脫毒脫癮,還力不從心,黔驢技窮,需要學習賦能呀"。
勸說不了穆連春,沈忠林就用消極激將法說:"我們都是上了年紀的人了,黃土齊頸了,就差沒掩埋頭了,還這么去努力,何必呢?舒適過好每一天吧。再者,人自出生之日起,就排著隊伍向死亡目標前進,醫生頂多也只能算上是一個維持秩序的糾察,把插隊的人拖回來而已,有些是不愿被拖回來的"。
穆連春對這話似乎不愛聽了,對沈忠林推誠相見地說道:"活著的人就是要努力,要奮斗,舒適和安逸那是死人享受的專利。什么事情只要有一線希望,那就百分之百去爭取"。
穆連春不僅僅這樣說,畢生也是這樣做的。
此刻,穆連春在戒毒領域的剪影,立馬占領了既是老同學又是老同事沈忠林的腦海,漸漸地回放。
那年的冬天,雪風凌骨,血脈寒滯。穆連春胸悶窒塞,病休在家。
一對夫妻和一位年邁的老媽急匆匆地要找穆連春醫生,穆連春接到電話后,急忙往醫院趕,妻子攔也攔不住。
就在穆連春趕到工作的醫院頃刻間,只見三人撲通地跪下,淚涕俱下地哀求:"救救我們的家人吧"。
這是咋回事呢?
原來NY大廟側,一位注射過量的海洛因吸食者,中毒重度昏迷,被送往某三甲醫院,經各項檢查,判定無救,告知家屬準備后事。家屬已決定捐獻吸毒患者眼角膜,已通知殯儀館和受捐眼角膜機構。這時,一位得到穆連春救治過的人,積極建議家屬死馬當作活馬醫,去找找穆連春,因此出現了三人跪地求救的這一幕。
在場的沈忠林抱素懷樸,關懷體貼地勸穆連春不要去了,不要扯上醫療麻煩了,好好在家養病吧。
穆連春說:"個人安危是小事,病人生死攸關是大事,我是醫生,我是共產黨員,老百姓求我,若不去,那是不行的"。穆連春說話斬釘截鐵。
沈忠林不但沒止住穆連春,連自己也被穆連春拽去參加搶救。
從HY驅車一個小時,趕到NY,眼前是二層獨棟樓房,步梯登上二樓,主廳圍滿了男女老少,個個戰戰兢兢瑟瑟發抖,鼻孔飄逸裊裊娜娜的氣息,呈現寒冷凄涼和心情沉重的場景。
廳房中間,席子上躺著一位毫無動彈的僵體。
穆連春三人救護小組立馬施救檢查,血壓測著沒值,紙能在患者鼻孔前擺動,頸動脈搏動微弱,瞳孔針尖大小,沒有放大,心跳微弱。穆連春鎮定穩重叫著:"有救"。
立馬上氧改善呼吸,鋪蓋棉被防止凍傷,靜滴納絡酮拮抗海絡因,針對肝損轉氨酶飚高使用甘利欣,雙管輸液。救治有條不紊地進行。
一個小時后,病人蘇醒,突然"哎嚏",弄得正在仔細察看病情的穆連春滿臉噴涕,家屬見狀,即刻遞上毛巾,謙意對穆連春說:"對不起",穆連春對之一點也不介意,倒是病人的蘇醒噴嚏,讓穆連春有一些喜悅。
穆連春一邊仔細察看患者病情變化,一邊琢磨如何讓患者向好的方面轉化。納絡酮既可拮抗海洛因的毒性,又可興奮呼吸,如果使用過量,會產生嚴重的戒斷反應,也會導致患者生命危險,如果用量不夠,又不能拮抗海洛因的毒性,同樣患者有生命危險。必須把納絡酮使用量維持在有效的天平上。咋辦?唯一舉措,嚴密觀察,隨時調整藥物用量,穆連春整整鏖戰通霄。
清晨,天邊露出魚肚白的光亮,寒風依然浸骨凌人。病人完全醒過來了,而穆連春三人高興勁兒已經代替了疲憊不堪。
不過穆連春的臉色不是健康之色,估計仍然是胸悶窒塞。
后來,病人入住了穆連春所在的戒毒醫院,經過精心地治療,毒癮也戒掉了。
沈忠林對這段回憶有些興奮,可在暗暗自喜的時候,另一個有關穆林春戒癮故事的片斷又在腦海接踵而至。
二零一九年七月,天氣炎熱,驕陽似火,穆連春扶著一位老年病人上廁所,滿頭大汗。此刻,口袋里手機響了,電話來自天津。
“喂!你是穆連春醫生嗎?”對方焦急地詢問。
“我是”,穆連春禮貌地回答。
“我女兒氨酚羥考酮和曲馬多成癮,每天兩種藥物加起來要吃一百粒,身體日漸趨下,我們跑遍了廣州BJ福州,都沒戒掉,久聞你的大名,能幫幫我們吧?”,來自一位老年女性的哀求聲。
"來吧,我會盡力的"。穆連春以敢挑重擔,敢于攻堅克難的大無畏氣質立馬答應了。
在預定的時間,穆連春開著自己的私家車親自往機場接人。
上車是一位女性,高挑個兒,散發披肩,婷婷玉立,身上散發濃郁茉莉花香味。
按戒毒醫院規定,穆連春協助該女子辦完了一切入院手術,并親自擔當其主管醫生。
如何為該患者脫掉藥癮呢?那就用香藤膠囊加顱痛定和氯硝西泮吧。
脫癮治療的第三天,患者開始劇烈地腹瀉,噴泄性嘔吐,穆連春判斷是藥癮戒斷癥狀。問題是連續交替使用司密達,胃復安,氯丙嗪,氧氟沙星等藥,都沒止住患者的嘔吐和腹瀉,床上地下盡是糞便和嘔吐物,房間臭氣熏天,保潔員有怨言,護理工有苦衷,其他醫務人員陰沉著臉,穆連春知道他們種種跡象都是對沖自己不該接納這位病人而產生的,穆連春對這些置之于外,病房臟了,自己動手清掃整潔,并買來香水噴灑,大家見到穆連春黙不作聲,代人受過,李代桃僵,因而敬意油然而生。
穆連春不在乎這些。
穆連春眉頭緊皺,思考著。
如果不止住患者的嘔吐腹瀉,緊接著就是患者脫水,酸中毒,休克,昏迷等一系列問題。
咋辦?
穆連春查閱書籍又渡過了一個通宵達旦。
有了。
祖國醫學《傷寒論》載:少陰病,吐利,手足逆冷,煩躁欲死者,吳茱萸湯主之。這些正符患者的癥狀,就用吳茱萸湯吧,說也怪,服一劑,吐瀉止。服三天,患者精神振,食欲增,睡眠安,痊愈如初。
穆連春高興得像小孩,活蹦亂跳,逢人便講祖國醫學書籍自有黃金屋。
患者的藥癮全部脫除了,一年后生了一個胖娃娃。天津傳來聲音,感謝穆連春醫生不言而喻,不足齒數。
穆連春更多的戒毒戒癮畫面,在沈忠林大腦飄浮,沈忠林按下思維快捷鍵,一則清晰的畫面又呈現在眼前。
二零-二年大年三十。
人們攜小共老大團年。
穆連春接到成都某醫院電話,邀請會診,正在福州工作的穆連春不得不淡化年意,火急火燎地登上飛機趕到成都。
一位美籍華人從美國回成都探偶,吸食大量冰毒,重度中毒,躁狂譫妄,痙攣抽掣,呼吸道梗阻,醫院已為患者切開氣管,患者身上布滿了氧管、通氣管、尿管、胃管、監護導聯,患者因躁動被束縛帶縛在急救床上。
穆連春與同去的沈忠林查閱病歷資料,察看患者病情,分析認為患者有椎體外系反應,應使用海俄辛、苯海索和脫毒舒等藥,成都某醫院采用了穆連春的意見,用藥幾個小時,病人完全安靜下來了。
大年初一,穆連春從成都返回了福州,剛落坐,病人家屬又來電話,提出要轉入福州治療。
沈忠林極力反對,原因是風險大,病人能不能被救活是未知數。
穆連春則認為,吸毒病人有一線希望,戒毒專科醫生就要盡最大的努力。
醫院還是派出專車,穆連春親自前往,福卅至成都往返八千里。
病人被接到福州,主管醫生理所當然是穆連春。
大年初五,病人躁動狂野,多疑幻想,莫須有地指責父親與妻子愛昧暖貼,穆連春按照慣例查房,患者伸手就是兩記耳光,理由是醫生也想調戲他的老婆,穆連春被打得兩眼冒金星。
沈忠林有些過意不去,認為新年遭打,時運不佳,勸穆連春不要管這病人了。
穆連春則認為,病人打人屬無意,屬病態,對病人不管,那豈不是醫生的思想有病?
穆連春沒有放棄這個病人,對于病人的躁狂,決定采用中西醫結合治療,穆連春夜以繼日地翻閱西醫新進展資料,查看了大量中醫古籍,動態調整方藥,功夫不負有心人,病人慢慢地好起來了,病人住院三月整,終于痊愈出院。
至此,穆連春戒毒領域的剪影、畫面、片段在沈忠林腦海回放嘎然而止,是在穆連春住院病房被凄慘的聲音中斷的。
"穆連春!你醒醒,不能別下我就這么走了",穆連春妻子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地呼叫。
沈忠林從回憶思維中似夢一般驚醒,念叨著:"剛才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這樣了呢?",語無倫次。
穆連春嘴唇紫紺,心跳停止,呼吸停止,心電監護儀上所有的波紋都成了直線,醫生撤退了所有的急救醫療設備,結論是心肌大面積梗死。
沈忠林再也抑制不住了,淚如雨下:"兄弟,你不要走,我們還要繼續并肩奮斗,你剛才還說,人活著就要奮斗,那你活過來呀,不能逃避呀,你剛才與我對話,言之精要已在你身上閃耀金光,你還要繼續呀,不能把你剛才說的話成為臨終遺言呀……"。
千呼萬喚,穆連春沒回頭,還是走了。
沈忠林用一床紅色的毛毯,書寫了八個大字,覆蓋在穆連春的身上,那就是"生命不息,奮斗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