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小堂弟,來到了我就讀大學的這所城市,蹲在火車站。
我去車站購買回家車票時,碰上了他。
他二十開外,骨骼粗壯,身體素質好,是鄉村甲級勞動力,為人樸素正直善良??伤谲囌緯r,卻頭發蓬松油垢,面黃污漬,外衣破洞,赤足灰黑,活像一位臨街乞丐。
他見到了我喜出望外,高興得就像洪水中掙扎的落水孩童撈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我問他,怎么成了這樣一副模樣。
他能說會道,就像講故事一樣的說得撲朔迷離。
他說,一九七八年后,村里把田土全部分配到戶,實行分田單干,包產到戶,不需要出集體工了,個人可自由支配勞動時間,那點田土事兒,一年也頂多忙碌一兩個月就行了,無需天天守候,剩余的時間,村里的人都可以去外面闖蕩世界了,外出打工了。
堂弟繼續說,他選定了南方城市,就往南方城市走,想去尋找一份賺錢的工作。當他在該城市的街頭尋找招工廣告時,走在他前面的一位與他年齡相差不多的小伙子突然在前面檢了一個錢包,打開錢包一看,有一百多元錢。那個小伙子拉住他,對他說,檢的這個錢包見者有份,提出來可以與他平分,每人一半,條件是不要在大街上人來人往的地方分,被別人發現不好,要去一個偏僻的巷道里去分享。
堂弟從小沒見過世面,思想單純,沒考慮那么多,認為有錢分,是天降好事,走財運,欣然答應了。
堂弟提著一個旅行袋跟隨那個小伙子,從繁華的大街,進入了一條小胡同,然后拐彎抹角,從一條小胡同又進入另一條小巷子,越走人煙越稀少。在一條死胡同里面,他的頭和眼睛突然被人從身后用一塊爛布覆蓋了,眼前一片漆黑,有人從他手上把旅行袋搶走了,袋子里裝著洗漱用品,裝著換洗衣服,裝著外出的部分生活費用,全部被擼走了。堂弟解開蒙在頭上那塊破布后,搶劫人員已不見蹤影。
堂弟說,幸好他還藏了一些錢在穿著的鞋襪里予以備用。他又繼續在這所城市的街道繁華地段轉悠,尋找工作的線索,餓了,啃著帶來的紅薯,累了,就躺在街邊的坐凳上休息。夜晚,他就在火車站鋪下席子,度過輾轉反側的一宿。
有一天傍晚,堂弟露宿街頭時,一位中年女性靠近過來,對堂弟說,兄弟,睡在大街上,非常繁雜,人來人往,會睡得不踏實,影響身體,旁邊有一個簡易旅館,免費為流浪漢提供住宿,你不如去那睡睡。堂弟聽后,眉開眼笑。
堂弟跟在那位中年女性身后,進入了胡同,拐了幾個彎,抹了幾個角,來了一座城中民房。
堂弟跟著進了門,前腳剛進,后腳就被關了門,擋住了出路。堂弟站在房中,周圍竄出了好幾個濃抹艷裝,坦胸露背的小姐。圍著堂弟,有的小姐還把手搭在堂弟的肩上,詢問堂弟要不要特殊服務,嚇得堂弟面如土色,膽戰心驚。堂弟從沒聽說過特殊服務,也不知道特殊服務是什么。
幾位小姐將堂弟七拽八拖地弄進了一間房里,在堂弟身上摸來摸去,終于發現了堂弟??子里藏著錢,她們把錢拿走了,然后也把堂弟拱出了門。堂弟肺都氣炸了,欲哭無淚。
堂弟已身無分文了,吃飯的錢沒有了,找工作的錢沒有了,回家買回程車票的錢沒有了,他決定乞討走路回家。
走路回家他只知道大方向,哪條路好走,哪條路是捷徑,他全然不知,有時轉來轉去,轉回原路。
有一天,堂弟在快進入我就讀大學的城市不遠處,連續兩天沒找到吃的了,肚皮實在餓得不行了,他干起了壞事。
郊區,空曠的菜農田野,獨居一戶人家,開了一個過路店,供來往城里的客人小坐或購買零食。店鋪里有餅干蛋糕面包等食品,堂弟見后,肚子咕嚕咕嚕地響個不停,餓得慌,他見周圍沒人,店鋪老板不在,他越過柜臺,拿起柜里的食品袋,將食品塞進袋子,滿滿一袋,提著欲走,被回店的老板撞了正著,老板大喊,抓賊!堂弟見只有老板一人,抽出身上的三角刀,在老板面前晃了晃,對老板恐嚇道,你再喊,我殺了你,老板見勢不敢再喊了。堂弟對老板說,我拿了你的東西,我會加倍還給你的,老板放心吧。老板將信將疑,低頭不語。堂弟提著一袋食品,躲在一座山上,吃了一個飽。
火車站里,堂弟眉飛色舞地給我說了他的遭遇。
然后,堂弟覺得被人欺,心里難過,流下了傷心的淚水。然后,堂弟覺得自己欺負了別人,感到愧疚,顯示著愁眉不展的面容。可以看得出來,他的內心是五味雜陳的。
我拉著堂弟到了飯店,點了一份盒飯,吃完后,坐上公交車,回到大學。我又讓堂弟及時洗漱換衣。轉眼間,堂弟由乞丐模樣又變成了帥氣英俊的小伙子。
他向我借錢,我借給了他整整一百元。那時一百元能買一百三十斤豬肉,能買七百斤大米,能買五百斤餅干。堂弟借了我的錢后,立馬拉我去了他拿東西的那一家店鋪,我們足足走了十公里路。
到了店鋪,店鋪老板見了堂弟,有點害怕,跟堂弟說,前世與你無冤,今世與你無仇,你怎么老是糾纏不休呢?
堂弟爽朗一笑,說道,老板,拿了你的東西,我是來還錢的,隨即給了老板十元錢。老板的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一樣,說道,你拿的那些東西,用不了十元錢,頂多五元錢就足夠了。堂弟說,我之前說過,我會加倍償還的。堂弟說完,掉頭走了。
老板跟在后面,拿著十元錢,搖擺著,反復喊道,不要十元錢,不要十元錢。
堂弟轉頭喊話,老板打轉吧!小心你店鋪有賊喲!
老板停下了腳步,奇怪地仰頭問天,世上還有這樣的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