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賺幾分小孩工分的一天集體生產勞動結束了,上身白褂子被汗水浸濕可擰出水來,疲憊不堪的身軀只想躺下美美地休息,可西斜的太陽,還是火紅火紅的,地板與中午一樣,滾蕩滾蕩,土地裂開小口,蔬菜瓜果渴望飲水,救菜抗旱比休息解疲重要多了,我這孩童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服從干旱菜地的需求。
我家幾塊自留菜地位于兩丘砂嶺之間,是兩口塘的間隔,好像“日”字中的一橫,這一橫比四周要低要矮,比塘的水面稍高一點,菜地里栽種了辣椒和絲瓜,靠著土緣,在兩口塘里搭著絲瓜棚,我家靠著這點菜地維持吃菜的生活。
我挺著疲倦童真般的身板,扛著水桶,拿著長把勺子,沿著山墈迂曲的田埂,踩著絲茅草尖和干硬的泥棱,忍著腳板的刺痛,一步一步地艱難地向著菜地前行。
塘里的水也不是很多,兩口塘的四周都可見底,長滿了雜草,覆蓋著四苦蓮,其中冒著棱角草,也還挾雜著半死不活的絲草,擔水在里面行走,極易絆倒。
大人們說,干旱的四周的塘底的雜草中藏有毒蛇,有銀環蛇,有五步蛇,有竹葉青。踩到暗藏的蛇身就會被咬傷。前些年,二十幾歲的癩頭兒不小心就是在這塘里被竹葉青毒蛇咬的,送到醫院沒兩天就命喪黃泉了。
我擔著澆菜的水,在雜草叢中行走,瞪大著眼睛,前后左右張望,看看周圍是否有風使草動,有沒有蛇的出沒。我心驚膽戰,兩腿發軟,腦袋發麻,唯恐踩到蛇身,心就是這樣不安地懸著,硬著頭皮,不停地澆灌菜地。
菜地沒澆一半,天漸漸地黑了,夜色降臨,太陽不知是害羞還是害怕,躲到西山去了。我沒得太陽陪伴,孤獨一人在塘里來來回回,要澆完另一半菜地。
菜地干旱好幾天了,辣椒地里裂開了許許多多小口,一桶水潑下去,就像倒在燒紅的鐵板上,發出趣滋趣滋的聲響,水沒了,地還是干的,一擔水潑不著多大的范圍,澆灌一塊菜地,持續時間長,擔的水又多,我咬緊牙關,耐著疲勞,繼續擔水澆菜。
塘里的水也不多,只有深窩氹里才有水。這窩氹有兩個人身那么深,邊緣沒得伸向氹中的踩墊,用桶打水極不方便,要貓著腰,伸出頭,伸出手,提桶打水,沒腰力,還提不出一桶水,那時我才十歲,雖然面黃肌瘦,因經常參加勞動,體力完全可以把一桶水從塘窩里提出來。
常聽大人們說,這兩口塘的氹窩里有落水鬼,在你不注意的時候,落水鬼可靠近氹窩緣,把你拖入水里,死死地抱著你,直至淹死。有一年,東芽子在這塘里捕捉青蛙,就是被落水鬼拖到塘里喪命的,大人們說得神邪了。想起這事,在這傍晚,我一個人在擔水澆地,身體抖嗦,全身緊張得起了雞皮疙瘩,極度害怕,我還是強迫自己繼續干,菜地不澆完,回家會挨罵,菜也會旱死。
天越來越黑了,在塘里打水都要睜大眼睛,才看得清了,我這個十歲的小孩確實膽怯,又有什么辦法呢?別人家的孩子都是這樣在其它地方斗膽地干呀,我不能有過份的想法。
我壯著膽子,靜靜地干,默默地干,山塘在夜晚靜悄悄的,我摒著呼吸,不敢吱聲,繼續擔水潑水,猛然間,塘里卟嗵一聲,濺起了漣漪的水花。有落水鬼嗎?我被嚇壞了,身體軟癱在菜地,臉色發青,兩眼呆若木雞,半天沒神醒復元。
夜色催更,我還沒回家,母親有些焦急,摸到菜地,見我軟癱在菜地,大叫一聲,我才回過神來,跟著母親回到家里,后來大病一場。
塘里卟嗵的聲音,有人說是青蛙跳進了水里,產生的聲音,也有人說是人在作孽,用石子砸在水里發出的聲音,沒有什么落水鬼,眾說紛紜,不管怎樣說,我畢竟是被這聲音嚇倒的,這事成了我童年暗淡的一戲,在我的記憶里至今尚未謝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