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村莊十里路遠的一個地方,有一個榨坊,彎彎曲曲的石板小路可以通往。
榨坊占地不小,六間房子那么大,墻壁邊安放一個油榨,屋頂懸掉著擊榨槌,屋子另一頭有茶子碾槽,屋檐邊有一個大柴火灶。
方圓幾里村莊的人都來這里榨油,來往的人門庭若市,特別是冬季,還要預約。
我們村莊預約的榨油時間是過小年前的三天。
榨油這天,村莊出動不少人,擔的擔茶籽,挑的挑稻草,牽的牽牛,大家很高興,平時很難離開村莊,守護村莊,忙著農活,榨油這天終于可以離開呆久了的這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去感受新鮮的世界。
榨坊里,黃三叔將擔來的茶籽,倒入特大的鍋內,置于土磚灶上,點燃灶里柴火,用木鏟將茶籽在鍋內上下左右翻來覆去,使鍋內冒出大量的水蒸氣,把茶籽焙得黃黃的,直至散發著油的香味。盡管天氣寒冷,黃三叔還是熱得汗流浹背。
碾槽處,一頭水牛牽著碾盤,圍著碾槽在轉動。黃二伯把焙好的微黃的茶籽,均勻地分段倒入碾槽,碾盤碾壓茶籽嘎嘎地響,慢慢的茶籽由碎變粘,由黃變褐,形成卷卷。茶籽在碾壓時,有些彈到碾槽外,黃二伯時而檢時而掃,一刻也停不下來。黃二伯轉得頭暈腦脹,腰酸背痛。
我和小毛,個子矮,未成年,負責茶仁的運輸,把碾壓成卷卷的茶籽仁,用小桶裝著,提到蒸茶粕處,遞給黃大哥。我們跑來跑去,雙腿發軟。
黃大哥將我們送過來的碾碎的茶仁裝進蒸甑里,放在大鐵鍋上,用大火蒸,直到蒸熟蒸透。茶粕蒸得好不好,涉及榨油多不多,控制火候非常關鍵,黃大哥是理手,精通蒸茶粕且能控制火候,個個稱他為師傅。
棗乃幾與羊牙子在剁稻草,他們把稻穗端剁掉,再在一把稻草的腰段扭兩轉,形成扭節,以扭節為中心,上下撒開,像一個斗笠,遞給黃四叔。
黃四叔先將兩個圓形的鐵箍擺在地上,然后接過棗乃幾倆人送過來的稻草墊底,再將蒸好的茶籽仁填入鐵箍里,用腳踩實,做成一個個的茶餅。
榨油其余的事就由村莊四個彪形大漢負責了。
彪大哥將鐵箍箍著且踩好的茶餅,一個一個地裝入榨內。
彪二哥在榨的中間卡進楔木,楔木兩邊是茶餅。
彪三哥彪四哥,扶搖著懸吊的榨槌,像蕩秋千一樣,隨著兩人齊聲的號子,榨槌次次準確地撞擊楔木,油餅互相擠壓,榨槽漏嘴流著金黃色的茶油。
桶子接的茶油,散渙著芳香氣味,嗅著有清爽舒心的感覺。
棗乃幾很久沒沾過油了,家里平時炒菜都是水煮鹽放,嘴里沒有一點油星味。眼下榨出這么多茶油,棗乃幾垂涎三尺,他偷偷地趁別人沒注意,從旁邊的油桶里,挖了一勺子茶油,倒入從自家帶去的飯菜里,然后拌勻拌勻,油都可以把碗里飯菜浮起來了。
榨油完工了,大伙開歺了,棗乃幾趁勢,端著茶油拌飯狼吞虎咽的吃著,生怕別人發現,棗乃幾吃得油光嘴滑。
吃完飯,大家擔著油桶,點燃拜火蓮桿,在夜色中,往家趕。
我和棗乃幾尾隨在后,走著走著,棗乃幾突然叫肚子痛,隨即就是一陣狂嘔,嘔完了,肚子也不痛了,棗乃幾與我繼續前行,留下的嘔吐物在那確散發著茶油的芳香。
村莊的負責人與榨坊業主,交接事項后,走在我們的后面,當路過棗乃幾嘔吐的地方,嗅到了茶油香味,他預估是有人倒掉了茶油,上世紀六十年代茶油貴如金,倒掉茶油會刺痛每個人的心。
村莊負責人手沒亮光,摸黑走著夜路,用手在棗乃幾嘔吐地方摸了摸,滿手沾的全是嘔吐物,肺都氣炸了,有人膽敢偷吃茶油,吃脹了,嘔得滿地都是。
村莊負責人七查八查,還是查到了棗乃幾,棗乃幾不得不在大會上作檢討,棗乃幾家里也不得不受罰,年終結算分茶油,棗乃幾家里少了好幾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