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兄生了一個女孩,接著又生了一個女孩,表兄無所謂,可表兄的父母拉下來了面孔,板著臉面,沒笑過。特別是表兄的父親不停地嘆氣,嘟囔著,兒孫不孝,無嗣為大。
那時,農村人認為,家中至少要有一個男孩,家里的農活重活都要男人干,家庭傳宗接代需要男人才能香火不斷。表兄沒生下兒子,表兄父親不依不饒。可那時的大氣候又不允許超生,提倡一對夫婦只生一個,表兄已經生了兩個,一邊是政策不允許生,一邊是表兄父親非要表兄生一個男孩不可,表兄處于兩難境地。
表兄沒辦法,父命為天,不能違背。
表兄開啟了超生游擊生活。
為了生一個男孩,表兄攜妻背井離鄉。
有啥法子呢?在家肯定生不了,不準生,政策嚴。看看墻上、坡上、壩上、堤上、電桿上那些宣傳標語,就能知道生育的管控力度了。墻上寫有“少生優生,幸福一生”,坡上寫有“一胎上環,二胎結扎”,壩上寫有“生男生女都一樣,女兒更孝爹和娘”,堤上寫有“同心同德把經濟搞上去,群策群力把人口降下來”,電桿上寫有“一對夫婦一個娃,少生優育為四化”,標語花樣翻新繁多,標語內容緊扣時代脈搏,具有濃郁的地氣,催化著強大的約束能量,誰還敢呆在原地孕育孩子呢,只有躲出去偷生。
表兄攜妻外出,沒目的地,走哪算哪,浪蕩天涯。沿著砂石路,破過腳板皮,爬著山坡地,血濺手掌心。啃過樹皮,吃過草根,衣襟爛俗不堪,頭發枯燥無華,與叫花子沒兩樣。
一次露過一座大山,天黑了,前不著村,后不著店,表兄就地弄了一些茅草,鋪在地上,攜妻以天為帳,以地為床,露縮山旁。四周陰森森,密林聲陣陣,竹子撲掀灌木,松枝抖動鳥飛,表兄夫妻膽怯心驚,哪敢入睡,睜大著眼睛,靜觀其變。一只山兔在竹林里睜開雙眼,露出紅睛,蹦??跳跳,竄動著竹葉嘩嘩響動,驚動一條眼鏡蛇溜到了路旁,表兄妻啊的一聲,嚇得倒在地上,眼鏡蛇跑了,表兄妻暈過去了,表兄立即給其妻捏人中,按涌泉,刺十宣,好一陣子才弄醒表兄妻。表兄妻醒后哀求表兄,我們不要外逃了,我們不要超生了,我們回家好嗎?可表兄腦海閃過其父的模樣,又不敢回家,沒答應表兄嫂,而是好說歹說,好言好語,哄著表兄嫂,表兄嫂耳軟,經不住哄,繼續跟隨表兄流離顛沛。
沒吃的,表兄夫婦沿途沿村乞討。他們手污面垢,爛褸蓬發,嘴裂黃牙,坦足露丫。那些同情的鄉村良心婦孺都會施舍米飯菜垞,表兄夫婦接受著這樣的生機,去拼命實現自己的愿望。
途經朱家沖,時值中午,表兄父婦累了餓了,從東頭進村,想討點吃的,沒料到,村頭竄出了一條黃毛陰險大狗,不叫不嚎,沖著表兄的大腿就是一口,然后不露聲色地跑了。表兄大腿印下了深深的齒痕,流出了鮮血。幸虧表兄懂得一些急救土法,才免于以后的大礙大恙。表兄對齒痕擴創,擠出鮮血,用水沖洗,盡可能排出毒素,經過如此處理,也確實收到了好的效果,這是在當時找不到狂犬疫苗的情況下而為之。該村有位老人,心腸好,心地善良,收留了表兄夫婦,表兄在此落腳了,辛勤勞動,開山拓荒,維持了生機。
一個月后,表兄妻懷孕了,表兄喜上眉梢,高興得見人就笑。
再過三個月,表兄聽人家說可以用B超檢查出是男是女,表兄也想事先知,看看懷得是男是女。表兄立即想起了我,說我在醫院工作,是位院長,應該可以幫忙,找B超醫生探一探。表兄不再在那個好心人的村莊呆下去了,而是長途跋涉找到了我。
我們見面時,表兄是一副寒酸相,但他開心,滿足,臉上洋溢著喜悅。我客客氣氣地招待了表兄。表兄提出托我幫忙,找B超醫生檢查一下,做一個性別監定。聽到此言,我嚇出了一身冷汗。監定性別,國家管理非常嚴格,牽涉到開除公職的處理,我沒敢答應,但我給表兄做了詳細的說明,可表兄不像我所想,一根筋的認為我不愿意幫忙,賭氣地離開了我。
到預產期了,表兄攜妻回到了老家,因躲著超生,房頂瓦皮被掀了,家里東西也被搬走了,這是超生應得的處罰。表兄只得住在表兄父的家里。命運捉弄人,沒想到躲著懷的小孩,生下來又是一個女孩,表兄徹底地沮喪了,表兄父也無可奈何地選擇放棄了自己的希望。
表兄妻只好面對現實,被迫接受結扎了。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三年后,表兄妻又懷孕了。表兄好生奇怪,結扎了還能懷孕,莫非套扎環掉了,天助也,落紅不是無情物,化盡春泥更護花。表兄非常保密,沒向任何人透露半點風聲,因為被人家知道了,會拉去人流的。
表兄妻生產了,奇跡般地生下了一個男孩。表兄笑得口都合不攏,表兄父手舞足蹈,念念有詞,祖先顯靈,天神有眼,不絕我后,當即跪天地,叩響頭,以謝天恩。
表兄妻結扎后生下一個男孩,消息不徑而走,當時成了當地街頭巷尾談論的奇聞趣事,談論者眾說紛紜,有的說表兄買通了結扎的醫生,有的說表兄在醫院找人把結扎的部位又接通了,有的說是神仙顯靈,有的說是天不絕望。結扎后又懷孕生小孩,也引起了當地相關部門的高度重視,當地相關部門也介于此事,進行了嚴格的調查,最終沒得結論。
風雨過后,總會有彩虹出現。失望的盡頭,希望正在等待地到來。面對歲月之河,摒棄昨日那份感傷,你將得到一個光彩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