踮起腳尖,站在石頭門檻上,肚腹轆轆咕咕,餓得響個不停,一雙小眼睛圓圓地轉著,賊眼骨碌張望,外公怎么還沒回來?
三歲的我,瘦得皮包骨頭,額頭和眉宇間的皺皮都能包容著蚊子,穿的衣服是棕櫚片兒爛布條兒蒲公英茸毛縫制的,穿的鞋子是爛皮碎塊拼制的,站在門檻石礅上凍得啰啰嗦嗦。
石頭門檻有小凳子那么高,被孩兒們磨得油光發亮,大人進門都要抬腿跨越。說來也怪,肚皮越餓,似乎石頭門檻更加冰涼冰涼,我的那雙小腳被凍得紅里發紫。
盼望外公回家,是想外公帶來吃的。
外公過去是一位八仙,民里鄉間紅白事件,生日喜慶,婚嫁喪事,都要請人吹吹打打,鑼鼓喧天,外公兩個鼓槌玩得活溜溜的,聞名十里八鄉,請的人也多,常常會帶回些許荷葉包的混和菜肴。
盼呀!盼呀!外公還是沒回。
我餓得確實不行了,靈機一動,瞧著紅蘿卜。
七月種的紅蘿卜十月收。
剛成立的人民公社的社員們,正在清理扯回來的紅蘿卜。
我慢慢地移步到紅蘿卜旁,腳趾挾持紅蘿卜葉,連葉帶蘿卜順勢拖鉤,紅蘿卜就進了自己的懷里。
一位公社村級干部看見了,順手就給我狠狠地掀了一記耳光,吼道我是一名小賊,我嚇得尖聲哭鬧,渾身發抖,眼淚鼻涕渾然而下。
隔壁鄉親,見我嚇破了膽,非常憐憫,跑去叫我外婆。
外婆是裹腳女人,那時女性孩提的時候,就要用布條把雙腳腳板綣縮起來緊纏著,使腳跖完全變形,像擂槌一樣,走起路來,寸步難行,裹腳時非常疼痛,還不容許吱聲。裹腳成形,被叫小腳女人。
外婆急得婆娑踉蹌地來到打我的現場,因為裹著的小腳跑不動。
外婆沒生兒子,只有兩個女兒,我這位外孫自然就成了她的心肝寶貝。
外婆像是蒸籠蒸饅頭渾身是氣,誰打我的外孫,你瞎了眼呀,不得好死,大聲漫罵。
那位干部也沒好樣,登眼怒眉,氣勢洶洶,伸手摧了外婆,外婆小腳,哪里受得推攘,摔倒在地。
鄉親們見這位干部動手,都站出來圍住了他,阻止他出手打人。
我小小年紀,不知哪來的膽,從人縫鉆過去,氣憤地狠狠地在干部的腿上咬了一口,那干部像豬一樣地痛得哎喲嚎叫,我見勢不妙又從人縫鉆了出來。
幾位鄉親扶起了外婆,挾送回家,外婆不依不撓,欲與干部拼命,卻經不住幾位鄉親們架著,被迫回了家。
外婆臀部臂膀摔得青紫瘀腫,疼痛難忍,我心疼,偎在外婆外里,小聲哭過不停。
外公回來了,見勢氣得七竅生煙,操起扁擔就要出去,要與干部拼命,我立馬抱著外公的小腿,哭訴著,不讓他去。
我在想,外公出去,萬一被打傷,又誰來管我,我又哪來的吃?
我一歲就跟著外公外婆生活。
外公身軀不高,單瘦,很少體力勞動,肯定打不過別人。
外公見我抱著他的腿,見我三歲就這么懂事,也就息怒了,沒出去了。
后來,外婆足足痛了一個月才康復。
外公外婆痛恨這位干部,心里懇懇于懷。
沒過幾年,這位被撤干部身患絕癥,離開了人世,這時已是一九六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