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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序(1)

陳中梅

荷馬的身世向來撲朔迷離。有西方學者甚至懷疑歷史上是否確有荷馬其人。英國詩人兼文論家馬修·阿諾德曾用不多的詞匯概括過荷馬的文風,其中之一便是“簡明”(simplicity)。然而,這位文風莊重、快捷和簡樸的希臘史詩詩人卻有著不簡明的身世,給后人留下了許多不解其“廬山真面目”的疑團。首先是他的名字。Homeros不是個普通的希臘人名。至少在希臘化時期以前,史料中沒有出現過第二個以此為名的人物。Homeros被認為是homera(中性復數形式)的同根詞,可作“人質”解。Homeros亦可拆解作ho me(h)oron,意為“看不見(事物)的人”,亦即“盲人”。這一解析同樣顯得勉強,也許是根據《奧德賽》里的盲詩人德摩道科斯所作的類推,把荷馬想當然地同比為古代歌手中不乏其人的瞽者。細讀史詩,我們會發現荷馬有著極為敏銳的觀察力,對色彩的分辨尤為細膩。荷馬的名字還被解作短詩的合成者。有學者試圖從Homeridai(荷馬的兒子們,荷馬的后代們)倒推homeros的成因,所作的努力值得嘉許。然而,此類研究也可能走得過遠。比如,歷史上曾有某位英國學者,此君突發奇想,竟將Homeros倒讀為Soremo,而后者是Soromon的另一種叫法,由此將荷馬史詩歸屬到了一位希伯來國王的名下。應該指出的是,從字面推導含義是西方學者慣用的符合語文學(philology)常規的做法,即便嘗試倒讀人名,也算不得十分荒唐,只是由此得出的結論可能與事實不符乃至南轅北轍,這是我們應該予以注意的。

即便承認荷馬確有其人,他的生活年代也充滿變數,讓人難以準確定位。學者們所能做的,只是提出并滿足于自以為能夠自圓其說的設想(并在此基礎上進行延伸評估)。從特洛伊戰爭時期(一般認為,戰爭的開打時段在公元前十三世紀至公元前十一世紀之間)到戰爭結束以后不久,從伊俄尼亞人的大遷徙到公元前九世紀中葉或特洛伊戰爭之后五百年(一說一六八年),都被古人設想為荷馬生活和從藝的年代。史學家希羅多德認為,荷馬的在世時間“距今不超過四百年”,換言之,大約在公元前八五〇年左右(《歷史》2.53);而他的同行修昔底德則傾向于前推荷馬的創作時間,將其定位于特洛伊戰爭之后,“其間不會有太遠的年隙”(《伯羅奔尼撒戰爭史》1.3)。荷馬到底是哪個“朝代”的人氏?我們所能找到的“外部”文獻資料似乎不能確切回答這個問題。另一個辦法是從荷馬史詩,即從“內部”尋找解題的答案。大量文本事實表明,荷馬不生活在邁錫尼時期,因此不可能是戰爭的同時代人。從史詩中眾多失真以及充斥著臆想和猜測的表述來看,荷馬也不像是一位生活在戰爭結束之后不久的“追述者”。由此可見,希羅多德的意見或許可資參考。但是,考古發現和對文本的細讀表明,希羅多德的推測或許也有追求“古舊”之虞。《伊利亞特》6.302—303所描述的塑像坐姿似乎暗示相關詩行的創編年代不太可能早于公元前八世紀;11.19以下關于阿伽門農盾牌的細述,似乎表明這是一種公元前七世紀以后的兵器;而13.131以下的講述更給人“后期”的感覺,因為以大規模齊整編隊持槍陣戰的打法有可能盛行于公元前七世紀末以后。著名學者沃爾特·布爾克特(Walter Burkert)將《伊利亞特》的成詩年代推遲到公元前六六〇年的做法[1],似乎沒有得到學界的廣泛贊同。荷馬史詩自有他的得之于歷史和文學傳統的古樸性,零星出現的后世資證和著名學者的“靠后”評論,都不能輕易改變這一點。綜觀“全局”,我們認為,把荷馬史詩的成篇年代定設在公元前八世紀中葉或稍后比較適宜,其中《奧德賽》的成詩或許稍遲一些,可能在公元前八世紀末或前七世紀初。事實上,這也是許多當代學者所持的共識。大致確定了荷馬史詩的成詩時期,也就等于大致確定了荷馬的生活和活動年代。如果古希臘確實出現過一位名叫荷馬的史詩奇才,那么他的在世時間當在公元前八世紀——這一時段定位或許比別的推測更接近于合理,更少一些由于年代的久遠和可信史料的匱缺(以及誤讀史料)所造成的很難完全避免的草率。

荷馬的出生地在哪兒?這個問題同樣不好準確回答。《伊利亞特》和《奧德賽》均沒有提供現成的答案,公元前八世紀至前七世紀也沒有在這方面給我們留下任何可以作為信史引證的第一手資料。據說為了確知荷馬的出生地和父母是誰,羅馬皇帝哈德里安還專門求咨過德爾菲的神諭[2]。在古代,至少有七個城鎮競相宣稱為荷馬的出生地,并且似乎都有各自的理由。它們是斯慕耳納(現名伊茲米爾)、羅德斯、科羅豐、(塞浦路斯的)薩拉彌斯、基俄斯、阿耳戈斯和雅典。能夠成為荷馬的鄉親,自然是個莫大的榮譽,尤其是在公元前六世紀以后,詩人的名望鼎盛,如日中天。但是,荷馬的出生地畢竟不可能多達七處,否則我們將很難把他當做一介凡人(只有神才可能有那樣的“分身術”)。希臘文化的傳統傾向于把荷馬的故鄉劃定在小亞細亞西部沿海的伊俄尼亞希臘人的移民區。任何傳統都不是憑空產生的。荷馬對伯羅奔尼撒的多里斯人所知甚少,表明他不是從小在那個地域土生土長的。此外,《伊利亞特》中的某些行段(比如9.4—5,11.305—308)暗示他的構詩位置可能“面向”希臘大陸(或本土),即以小亞細亞沿海為“基點”。荷馬所用的明顯帶有埃俄利亞方言色彩的伊俄尼亞希臘語,也從一個側面佐證著他的出生地不在希臘本土或羅德斯等地。再者,作為一個生長在小亞細亞的希臘人,荷馬或許會比生活在希臘本土的同胞們更多一些“國際主義”精神,這一點我們可以從他敘事的中性程度以及不時流露出來的對敵人(即特洛伊人)的同情心里看出來。上述原因會有助于人們把搜尋的目光聚集到小亞細亞沿海的斯慕耳納和基俄斯,與傳統的認識相吻合。我們知道,阿耳戈斯曾是個強盛的城邦,而公元前六世紀以后,雅典逐漸成為希臘的文化中心和書籍發散地(阿里斯塔耳科斯就認為荷馬是雅典人),但歷史和文本研究都不特別看好這兩個地方,所以即使在古代,它們的競爭力也不甚強勁,無法與基俄斯等地相抗衡。基俄斯的西蒙尼德斯設想基俄斯是荷馬的出生地(片斷29;他稱荷馬是一個“基俄斯人”〈Chios aner〉);事實上,那兒也被古代文論家認為是“荷馬后代們”(Homeridai)發跡并長期誦詩從業的地方。在古代,荷馬被認為是史詩作者(或詩人)的代名詞,所有的“系列史詩”(如《庫普里亞》、《埃塞俄丕亞》和《小伊利亞特》等)以及眾多的頌神詩(如《阿波羅頌》和《赫耳墨斯頌》等)都被認為出自荷馬的憑借神助的天分。基俄斯詩人庫奈索斯創作了《阿波羅頌》,但卻并不熱衷于擁享作品的署名權。不僅如此,他似乎還有意充分利用人們對荷馬的感情,憑借人們對荷馬的印象,宣稱該詩的作者是一位“來自山石嶙峋的基俄斯的盲(詩)人”(tuphlos aner,《阿波羅頌》172)。庫奈索斯的做法當然可以理解,因為他不僅是基俄斯人,而且還是當地“荷馬后代們”的首領,率先(公元前五〇四年)向遠方輸出荷馬的作品,在蘇拉庫賽(即敘拉古)吟誦“老祖宗”的史詩。哲學家阿那克西美尼相信荷馬的家鄉在基俄斯,但史學家歐伽蒙和學者斯忒新勃羅托斯則沿用了公元前五世紀同樣流行的荷馬為斯慕耳納人的傳聞。抒情詩人品達的“視野”似乎更顯開闊,既認為荷馬是斯慕耳納人(片斷279),也愿意“折中”,即接受荷馬同時擁有基俄斯和斯慕耳納雙重“國籍”的提法。有人認為荷馬出生在斯慕耳納,但在基俄斯完成了《伊利亞特》和《奧德賽》的創作。相傳荷馬卒于小島伊俄斯,該地每年一次,在一個以荷馬名字命名的月份,即Homereon里用一只山羊祭奠詩人的亡靈。

荷馬的名字絕少見于公元前七世紀的作品史料。學問家鮑桑尼阿斯(生活在公元二世紀)在談到史詩《塞貝德》時寫道:“卡萊諾斯曾提及這部史詩,并認為此乃荷馬所作。”(ephesen Homeron ton poiesanta einai,《描述希臘》9.9.5)一般認為,卡萊諾斯即為厄菲索斯詩人卡利諾斯,其活動年代在公元前七世紀上半葉,以擅作對句格詩歌著稱。如果卡萊諾斯即為卡利諾斯的推測不錯,那么鮑桑尼阿斯的引文或提及很可能是現存惟一的一則比較可信的可資論證一位公元前七世紀詩人提及(原作當然早已佚失)荷馬名字的珍貴史料。需要指出的是,卡利諾斯不太可能稱荷馬創編了《塞貝德》,因為這部史詩的成文年代很可能在公元前六世紀。卡利諾斯的意思或許是,他知曉發生在塞貝的戰事,而荷馬作為一位史詩詩人,編述過關于那場戰爭的故事[3]。一位生活年代不遲于公元三世紀的拜占庭評論家曾提及阿耳基洛科斯的觀點(片斷304W.),稱這位詩人相信《馬耳吉忒斯》乃荷馬的作品。阿耳基洛科斯同樣生活在公元前七世紀,但考證表明《馬耳吉忒斯》的創作年代當在公元前六世紀初以后,所以拜占庭評論家的論述顯然有誤,與事實不符。阿耳基洛科斯或許知曉荷馬,但他的詩作已基本佚失,使我們無法就此進行準確的辨析。有趣的是,“傻瓜史詩”《馬耳吉忒斯》長期被古代文家們認定為荷馬的作品。我們知道,遲至公元前四世紀,像亞里士多德這樣的大文論家依然對此深信不疑,將《馬耳吉忒斯》看作是喜劇的“前身”(參閱《詩學》4.1448b38—1449a2,另參考《尼各馬可斯倫理學》6.7.1141a14)。同樣偽托公元前七世紀詩人提及荷馬的還有另一見例。著述家菲洛科洛斯(出生在公元前三四〇年以前)引用過據說是出自赫西俄德的三行詩句(片斷〈dub〉357M.—W.),其中包括“我與荷馬在德洛斯高歌”,“唱頌萊托之子、持金劍的福伊波斯·阿波羅”等詞語。菲洛科洛斯肯定是憑借道聽途說編敘的,他的離奇說法在古代就沒有什么信奉者,當代學者更不會把它當作嚴肅的史料加以引用。赫西俄德確曾參加過詩歌比賽并且獲獎,但地點是在卡爾基斯,不是在德洛斯,而他的對手應該也不是荷馬,否則很難相信他會在對那次歌賽的記述中放過這一宣揚自己的絕佳素材,不予提及(參閱《工作與時日》654—659)。盡管如此,在公元前七世紀,荷馬不是默默無聞的。據說詩人忒耳龐德耳曾在斯巴達吟誦荷馬的詩作,圖耳泰俄斯、阿爾克曼和阿耳基洛科斯等詩人也都吟誦過《伊利亞特》或《奧德賽》里的詩行。也就在同一時期,《伊利亞特》和《奧德賽》里的某些內容已見諸瓶畫。應該指出的是,上述詩人的引詩有可能出自公元前八世紀以前即已成詩流行的短詩,而這些詩段也是荷馬用以加工并構組長篇史詩的原材料。同樣,瓶畫藝術家們也可能取材于荷馬史詩以外內容近似的故事,進行高度的藝術概括后,使其成為可視的、栩栩如生的人物和景觀形象。

品牌:上海譯文
譯者:陳中梅
上架時間:2018-05-03 15:50:46
出版社:上海譯文出版社
本書數字版權由上海譯文提供,并由其授權上海閱文信息技術有限公司制作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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