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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荷馬史詩:伊利亞特(7)

第三卷

其時,陣勢已經排開,每支隊伍都有首領管帶,

特洛伊人挾著喧鬧走來,喊聲震天,似一群野生的鴻雁,

疾飛的鸛鶴,發出沖天的喧喊,

試圖逃避冬日的陰寒和暴瀉不止的驟雨,

尖叫著展翅俄開阿諾斯洋流,

給普革邁亞人送去流血和毀滅:

它們將在黎明時分發起進攻,使后者尸橫遍野。

但是,阿開亞人卻在靜靜地行進,吞吐著騰騰的殺氣,

人人狠了心腸,決心與伙伴互為幫援。

兵勇們急速行進,穿越平原,腳下

掀卷起一股股濃密的泥塵,密得

就像南風刮來彌罩峰巒的濃霧——

它不是牧人的朋友,但對小偷,卻比黑夜還要寶貴——

使人的目力僅限于一塊投石可及的距離。

兩軍相對而行,咄咄逼近;

神一樣的亞歷克山德羅斯從特洛伊人的隊伍里跳將出來,

作為挑戰者,肩上斜披著一領豹皮,

帶著彎弓和劍,手握一對頂著青銅矛尖的

投槍,向所有最好的阿耳吉維人挑戰,

在痛苦的搏殺中,一對一地拼個你死我活。

嗜戰的墨奈勞斯興高采烈,眼見

帕里斯邁著大步,走在隊伍前面,

像一頭獅子,碰上一具碩大的尸軀,

饑腸轆轆,撲向一頭帶角的公鹿

或野山羊的軀體,大口撕咬,雖然在它的前方,

奔跑的獵狗和年輕力壯的獵人正在撲擊——

就像這樣,墨奈勞斯高興地看到神一樣的亞歷克山德羅斯

出現在他的面前,思盼著懲罰這個騙子,

從車上一躍而下,雙腳著地,全副武裝。

然而,當神一樣的亞歷克山德羅斯看到前排戰勇中

墨奈勞斯的身影,心里一陣顫嗦,

為了躲避死亡,退回己方的隊陣。

像一個穿走山谷的行人,遇到一條老蛇,

趕緊收回腳步,渾身發抖,

嚇得連連后退,面無人色——就像

這樣,在阿特柔斯之子面前,神一樣的亞歷克山德羅斯

拔腳逃回高傲的特洛伊人的營伍。

赫克托耳見狀破口大罵,用譏辱的言語:

“可惡的帕里斯,儀表堂皇的公子哥,勾引拐騙的女人迷!

但愿你不曾生在人間,或未婚先亡!

我打心眼里愿意這是真的;這要比

讓你跟著我們,丟人現眼,受人蔑視好得多。

長發的阿開亞人正在放聲大笑,

以為你是我們這邊最好的戰勇,只因你

相貌俊美,但你生性怯弱,缺乏勇氣。

難道你不是這么一個人嗎?在遠洋船里,

你聚起槳手,揚帆駛向深海,

和外邦人交往廝混,從遙遠的地方帶走

一位絕色的女子,而她的丈夫和國民都是手握槍矛的斗士。

對你的父親,你的城市和人民,你是一場災難;

你給敵人送去歡悅,卻給自己帶來恥辱!

為何不去和嗜戰的墨奈勞斯對陣?只要打上一個回合,你就會

知道他的厲害;你奪走了他的妻子,一位美貌、豐腴的女人。

那時,你的豎琴可就幫不了你的忙;當你抱著泥塵打滾時,

阿芙羅底忒饋贈的漂亮的發綹和俊美都將成為無用的廢物。

是的,特洛伊人都是些膽小鬼;否則,沖著你給我們

帶來的這許多禍害,你的披篷早就該兜滿了橫飛的石頭!”

聽罷這番話,神一樣的亞歷克山德羅斯答道:

“赫克托耳,你的指責公正合理,一點都不過分。

你的心是那樣的剛烈,就像斧斤的利刃,

帶著工匠的臂力,劈砍一樹圓木,憑著精湛的技藝,

伐木造船,斧刃滿荷著他的力量閃落。

你胸腔里的那顆心啊,就像斧刃一樣剛豪。

盡管如此,你卻不宜嘲諷金色的阿芙羅底忒給我的賜賞;

神賜的禮物不能丟卻,因為它們象征榮譽,

神們按自己的意愿送給,凡人的一廂情愿不會得到它們。

這樣吧,如果你希望我去戰斗,去拼殺,那么,

就讓所有其他的特洛伊人坐下,阿開亞人亦然,

讓我和嗜戰的墨奈勞斯,在兩軍之間的空地,

為海倫和她的財物決斗。

讓二者中的勝者,也就是更強有力的人,

理所當然地帶走所有的財物,領著那個女子回家。

其他人要訂立友好協約,以牲血封證。

你們繼續住在土地肥沃的特洛伊,他們則返回

馬草豐美的阿耳戈斯,回到出美女的阿開亞?!?

聽罷此番說道,赫克托耳很是高興,

步入兩軍之間的空地,手握槍矛的中端,

迫使特洛伊編隊后靠,直到兵勇們全都屈腿下坐。

但是,長發的阿開亞人卻仍在對他瞄準,拉開射弓,

試圖把他擊倒,用箭和石頭,

直到民眾的王者阿伽門農亮開寬大的嗓門喊道:

“別打了,阿耳吉維人!停止投射吧,阿開亞人的兒子們!

你們看,頭盔閃亮的赫克托耳有話對我們說告?!?

他言罷,兵勇們停止進攻,馬上安靜了

下來。其時,赫克托耳站在兩軍之間,高聲喊道:

“聽我說,特洛伊人和脛甲堅固的阿開亞人!聽聽

亞歷克山德羅斯的挑戰,這個引發了這場惡戰的人。

他要所有其他的特洛伊人和阿開亞人

把精制的甲械置放在豐肥的土地上。

由他自己和好戰的墨奈勞斯一對一地

在中間格殺,為了獲取海倫和她的財物。

讓二者中的勝者,也就是更強有力的人,

理所當然地帶走所有的財物,領著那個女子回家,

其他人要訂立友好協約,以牲血封證!”

他言罷,全場靜默,肅然無聲。

人群中,嘯吼戰場的墨奈勞斯開口打破沉寂,說道:

“各位,也請聽聽我的意見,因為在所有的人中,我所承受的

痛苦最為直接。不過,我認為阿耳吉維人和特洛伊人

最終可以心平氣和地分手——大家已經吃夠了苦頭,

為了我,我的爭吵,和挑起爭斗的亞歷克山德羅斯。

我們二人中,總有一個命薄,注定了不能生還;

那就讓他死去吧!但你等雙方要趕快分手,越快越好!

去拿兩只羊羔,一只白的,一只黑的[1],

分別祭獻給大地和太陽;對宙斯,我們將另備一頭羊牲。

還要把強有力的普里阿摩斯請來,讓他用牲血封證誓約,

要普里阿摩斯本人,他的兒子們莽蕩不羈,不可信用。

誰也不能毀約,踐毀我們在宙斯的監督下所發的誓咒。

年輕人幼稚輕浮,歷來如此。

所以,要有一位長者置身其間,因為他能瞻前

顧后,使雙方都能得獲遠為善好的結果?!?

言罷,阿開亞人和特洛伊人全都笑逐顏開,

希望由此擺脫戰爭的苦難。

他們把戰車排攏成行,提腿下車,

卸去甲械,置放在身邊的泥地上,

擁擠在一起,中間只留下很小的空隙。

赫克托耳命囑兩位使者趕回城里,

即刻取回羊羔,并喚請普里阿摩斯前來,

而強有力的阿伽門農也差命塔耳蘇比俄斯

前往深曠的海船,提取另一只

羊牲,使者服從了高貴的阿伽門農的指令。

其時,神使伊里絲來到白臂膀的海倫面前,

以她姑子的形象出現,安忒諾耳之子、

強有力的赫利卡昂的妻侶,名

勞迪凱,普里阿摩斯的女兒中最漂亮的一位。

伊里絲在房間里找到海倫,后者正在織制一件碩大、

雙層的紫色篷袍,上面織著馴馬的特洛伊人

和身披銅甲的阿開亞人杳無終期的拼斗。

為了海倫,他們在戰神的雙臂下吃盡了苦頭。

腿腳飛快的伊里絲站在她的身邊,說道:

“走吧,親愛的姑娘,去看一個精彩的場面,

馴馬的特洛伊人和身披銅甲的阿開亞人手創的奇作。

剛才,他們還掙扎在痛苦的戰斗中,格殺在

平野上,一心向往殊死的拼斗;

而現在,他們卻靜靜地坐在那里——戰斗已經結束。

他們靠躺在盾牌上,把粗長的槍矛插在身邊的泥地里。

但是,阿瑞斯鐘愛的墨奈勞斯和亞歷克山德羅斯即將開戰,

為了你不惜面對粗長的槍矛。

你將歸屬勝者,做他心愛的妻房。”

女神的話在海倫心里勾起了甜美的思念,

對她的前夫,她的雙親和城堡。

她迅速穿上閃亮的裙袍,流著

晶亮的淚珠,匆匆走出房門,并非獨坐

偶行——兩位侍女跟隨前往,伺候照料,

埃絲拉,皮修斯的女兒,和牛眼睛的克魯墨奈。

她們很快來到斯卡亞門聳立的城沿。

普里阿摩斯已在城上,身邊圍聚著潘蘇斯、蘇摩伊忒斯,

朗波斯、克魯提俄斯和希開塔昂,阿瑞斯的伴從,

還有烏卡勒工和安忒諾耳,兩位思路清晰的謀士。

他們端坐在斯卡亞門上方的城面,這些民眾尊敬的長者,

由于上了年紀,已不再浴血疆場,但仍然

雄辯滔滔,談吐清明透亮,猶如停棲樹枝、

鼓翼綠林的夏蟬,抑揚頓挫的叫聲遠近傳聞。

就像這樣,特洛伊人老一輩的首領坐談城樓。

他們看到海倫,正沿著城墻走來,

便壓低聲音,交換起長了翅膀的話語:

“好一位標致的美人!難怪,為了她特洛伊人和脛甲堅固的

阿開亞人經年奮戰,含辛茹苦——誰能責備他們呢?

她的長相就像不死的女神,簡直像極了!

但是,盡管貌似天仙,還是讓她登船離去吧,

不要把她留下,給我們和我們的子孫帶來痛苦!”

他們如此談論,而普里阿摩斯則亮開嗓門,對海倫喊道:

“過來吧,親愛的孩子,坐在我的面前,

看看離別多年的前夫,還有你的鄉親和朋友。

我沒有責怪你;在我看來,該受責備的是神,

是他們把我拖入了這場對抗阿開亞人的悲苦的戰爭。

走近些,告訴我他的名字,那個偉岸的勇士,

他是誰,那位強健、壯實的阿開亞人?

不錯,隊列里有些人比他還高出一頭,

但我從未見過如此出類拔萃的人物,

這般高豪的氣派——此人看來像是一位王公!”

聽罷這番話,海倫,女人中閃光的佼佼者,答道:

“親愛的父親,我尊敬你,但也懼怕你,一向如此;

但愿我在那個倒霉的時刻痛苦地死去;那時,我跟著你的兒子

來到此地,拋棄了我的家庭,我的親人,我的現已長大

成人的孩子,還有那群和我同齡的姑娘——多少歡樂的時分!

然而,死亡沒有把我帶走,所以,我只能借助眼淚的耗磨。

好吧,我這就回話,回答你的詢問。

那個人是阿特柔斯之子阿伽門農,統治著遼闊的疆土,

既是位很好的國王,又是個強有力的槍手。他曾是

我的親戚,我這個不要臉的女人!這一切真像是一場迷夢?!?

海倫言罷,老人瞠目凝視,驚贊之情溢于言表:

“好福氣啊,阿特柔斯之子;幸運的孩子,得寵的天驕!

你統領著浩浩蕩蕩的大軍,阿開亞人的兒子。

從前,我曾訪問過盛產葡萄的弗魯吉亞,

眼見過弗魯吉亞人和他們那蹄腿輕捷的戰馬,

兵勇們人多勢眾,俄特柔斯和神一樣的慕格冬統領著他們,

其時正駐扎在珊伽里俄斯河的沿岸。

我,作為他們的盟友,站在他們的營伍中——那一天,

雅馬宗女子正向他們逼近,那些和男兒一樣善戰的女人。

然而,即便是他們,也不及明眸的阿開亞人人多勢眾。”

接著,老人移目奧德修斯,復問道:

“親愛的孩子,告訴我那個人,他是誰呢?

論個子,他顯然矮了一頭,比阿特柔斯之子阿伽門農,

但他的肩膀和胸背卻長得更為寬厚。

現在,此人雖然已把甲械置放豐產的土地,

卻仍然忙著整頓隊伍,巡行穿梭,像一頭公羊。

是的,我想把他比做一頭毛層厚實的公羊,

穿行在一大群閃著白光的綿羊中。”

聽罷這番話,海倫,宙斯的孩子,答道:

“這位是萊耳忒斯之子,足智多謀的奧德修斯。

他在巖面粗皺的伊薩卡長大,但卻

精于應變之術,善于籌劃計謀?!?

聽罷這番話,聰明的安忒諾耳說道:

“夫人,你的話完全正確。從前,

卓著的奧德修斯曾來過這里,由

阿瑞斯鐘愛的墨奈勞斯陪同,銜領著帶你回返的使命。

我熱情地款待了他們,在我的廳堂,

了解到二位的秉性,他們的謀才和辯力。

當他們會聚在參加集會的特洛伊人里,肩并肩地

站在一起,墨奈勞斯以寬厚的肩膀壓過了他的朋友;

但是,當他倆挺胸端坐,奧德修斯卻顯得更有王者的氣度。

他們對著眾人講話,連詞組句,說表精湛的見解。

墨奈勞斯出言迅捷,用詞雖少,

卻十分明晰練達;他不喜長篇大論,

也不愛漫無邊際地瞎扯,雖然他是二者中較為年輕的壯勇。

但是,當足智多謀的奧德修斯站起身子,

他只是木然而立,眼睛死死地盯著腳下的泥土,

從不前后擺動權杖,而是緊握在手,

紋絲不動,像個一無所知的呆子。

是的,你可以把他當做一個沉悶的怪人,一個不摻假的蠢貨。

然而,當洪亮的聲音沖出他的丹田,詞句像冬天的

雪片一樣紛紛揚揚地飄來時,凡人中就不會有他的對手,

誰也不能匹敵奧德修斯的口才!這時,

我們就不再會注視他的外表,帶著驚異的神情?!?

其時,老人看著第三位勇士,人群中的埃阿斯,問道:

“他是誰,那位阿開亞人,長得如此強壯和健美,魁偉的身軀

壓倒了其他阿耳吉維人,高出一個頭臉,一副寬厚的肩胸?”

長裙飄舞的海倫,女人中閃光的佼佼者,答道:

“他是巨人埃阿斯,阿開亞人的屏障。那位是

伊多墨紐斯,在聯軍的那一頭,像神似的

站在克里特人里,身邊擁圍著克里特人的軍頭。

當他從克里特來訪時,阿瑞斯鐘愛的墨奈勞斯

曾多次作東款待,在我們家里?,F在,我已看到

他們所有的人,所有其他明眸的阿開亞人;

我熟悉他們,叫得出他們的名字。

然而,我卻找不到兩個人,軍隊的首領,

馴馬者卡斯托耳和波魯丟開斯,強有力的拳手,

我的兄弟,一母親生的同胞。

也許,他們沒有和眾人一起跨出美麗的拉凱代蒙,

也許來了,乘坐破浪遠洋的海船,

卻不愿和勇士們一起戰斗,害怕

聽到對我的譏刺和羞辱。”

海倫言罷,卻不知孕育生命的泥壤已經

把他們埋葬,在拉凱代蒙,他們熱愛的故土。

其時,使者穿過城區,帶著對神封證誓約的牲品,

兩只羊羔,還有烘暖心胸的醇酒,

裝在鼓鼓囊囊的山羊皮袋里,另一位(使者伊代俄斯)

端著閃亮的兌缸和金鑄的杯盅。

他站在老人身邊,大聲催請道:

“勞墨冬之子,起來吧,馴馬的特洛伊人和

身披銅甲的阿開亞人的首領們

要你前往平原,封證他們的誓約。

亞歷克山德羅斯和阿瑞斯鐘愛的墨奈勞斯正準備決斗,

為了海倫不惜面對粗長的槍矛。

勝者帶走女人和她的財物,

其他人則訂立友好協約,以牲血封證。

我們仍住在土地肥沃的特洛伊,而他們將返回

馬草肥美的阿耳戈斯,回到出美女的阿開亞?!?

聽罷這番話,老人渾身顫嗦,吩咐隨從

套車,后者謹遵不違,馬上付諸行動。

普里阿摩斯抬腿登車,繃緊韁繩,

安忒諾耳亦踏上做工精致的馬車,站在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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