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荷馬史詩:伊利亞特(12)
- 荷馬史詩套裝合卷本(譯文名著精選)
- (古希臘)荷馬
- 4994字
- 2018-05-03 15:50:45
惟恐阿開亞人拖走遺體,以這種或那種方式,
跨站在尸體上,像一頭高傲的獅子,堅信自己的勇力,
挺著槍矛,攜著溜圓的戰盾,
氣勢洶洶,決心放倒任何敢于近前的敵人,
發出粗野的喊叫。其時,圖丟斯之子抱起
石頭,一塊巨大的頑石,當今之人,即便站出兩個,
也動它不得,而他卻僅憑一己之力,輕松地將其高舉過頭。
他奮力投擲,擊中埃內阿斯的腿股,髖骨
由此內伸,和盆骨相連,人稱“杯子”的地方。
石塊砸碎髖骨,打斷了兩邊的筋腱,
粗礪的棱角把皮膚往后撕裂,勇士
被迫屈腿跪地,撐出粗壯的大手,單臂吃受
身體的重力,黑色的夜霧蒙住了他的雙眼。
其時,他或許會死在現場,民眾的王者埃內阿斯,
要不是宙斯之女阿芙羅底忒眼快——女神
是他的母親,把他生給了牧牛草場的安基塞斯。
她伸出雪白的雙臂,輕輕挽起心愛的兒子,
甩出閃亮的裙袍,只用一個折片,遮護著他的身軀,
擋住橫飛的槍械,惟恐某個達奈壯勇,駕著奔馳的馬車,
用銅矛破開他的胸膛,奪走他的生命。
就這樣,她把心愛的兒子搶出戰場;
然而,卡帕紐斯之子塞奈洛斯沒有忘記
嘯吼戰場的狄俄墨得斯的命令,
在回避混戰的地點勒住
堅蹄的馭馬,把韁繩系上車桿,
然后直奔埃內阿斯長鬃飄灑的駿馬,把它們
趕離特洛伊兵壯,攏回脛甲堅固的阿開亞人的隊陣,
交給德伊普洛斯,他的摯友,同齡人中
最受他敬重的一位,因為他倆心心相印,
由他趕往深曠的海船。與此同時,塞奈洛斯
跨上馬車,抓起閃亮的韁繩,
駕著蹄腿強健的馭馬,朝著圖丟斯之子
飛奔,后者正奮力追趕庫普里絲[2],手提無情的銅矛,
心知此神懦弱,不同于那些
為凡人編排戰陣的神祇,既不是
雅典娜,也不是厄努娥,蕩劫城堡的神明。
圖丟斯之子緊追不舍,穿過大隊的人群,趕上了她,
猛撲上去,心胸豪壯的勇士
投出犀利的槍矛,直指女神柔軟的臂腕。
銅尖穿過典雅女神精心織制的、
永不敗壞的裙袍,毀裂了皮膚,
位于掌腕之間,放出涓涓滴淌的神血,
一種靈液,環流在幸福的神祇身上,他們的脈管里。
他們不吃面包,也不喝閃亮的醇酒,
故而沒有血液——凡人稱他們長生不老。
她尖叫一聲,丟下臂中的兒子,
被福伊波斯·阿波羅伸手抱過,
裹在黑色的霧團里,以免某個達奈人,乘駕奔馳的馬車,
用銅矛破開他的胸膛,奪走他的生命。
其時,嘯吼戰場的狄俄墨得斯沖著她嚷道:
“避開戰爭和廝殺,宙斯的女兒。
你把懦弱的女子引入歧途,如此作為,難道還不夠意思?
怎么,還想留戀戰場,對不?眼下,我敢說,
哪怕只要聽到戰爭的風聲,你就會嚇得直打哆嗦!”
圖丟斯之子一頓揶揄,女神遑遑離去,帶著鉆心的疼痛;
追風的伊里絲牽著她的手,將她引出
戰場,傷痛陣陣,秀亮的皮膚變得昏黃慘淡。
其時,她發現勇莽的阿瑞斯,正等在戰地的左前方,
槍矛靠著云端,伴隨著他的快馬。
她屈膝下跪,對著親愛的兄弟,
誠懇祈求,借用系戴金籠轡的駿馬:
“親愛的兄弟,救救我,讓我用你的馬車,
跑回俄林波斯山脈,不死的神們居住的地方。
我已受傷,疼痛難忍,遭自一位凡人的槍矛,
圖丟斯之子——這小子眼下甚至敢和父親宙斯斗打!”
聽罷這番話,阿瑞斯讓出了系戴金籠轡的馭馬。
忍著鉆心的疼痛,女神登上馬車,
伊里絲亦踏上車板,站在她的身邊,抓起韁繩,
揚鞭催馬,神駒飛撲向前,不帶半點勉強。
她們回到峭峻的俄林波斯,神的家居,
捷足追風的伊里絲勒住奔馬,
寬出軛套,拿過裝著仙料的食槽,放在它們面前。
閃亮的阿芙羅底忒撲倒在母親狄娥奈的
膝腿上,后者將女兒摟進懷里,
輕輕撫摸,出聲呼喚,說道:
“是誰,我的孩子,是天神中的哪一個,胡作非為,把你
弄成這個樣子,仿佛你是個被抓現場的歹徒?”
其時,愛笑的阿芙羅底忒對她答道:
“圖丟斯之子狄俄墨得斯刺傷了我,此人心志高傲,
在我抱著愛子離開戰場之際,
埃內阿斯,世間我最鐘愛的凡人。現在,
進行這場可怕戰爭的已不再是特洛伊人和阿開亞人——
達奈人已向不死的神明開戰!”
聽罷這番話,狄娥奈,天界秀美的女神,答道:
“耐心些,我的孩子,忍受著點,雖然你很悲痛。
家住俄林波斯的神明,當我們互相以痛苦
相擾時,吃過凡人苦頭的何止一二?
當強有力的厄菲阿爾忒斯和俄托斯,阿洛歐斯的兩個兒子,
用鎖鏈把阿瑞斯捆綁起來時,后者不得不忍受這種折磨,
在青銅的大鍋里,帶著長鏈,憋了十三個月,
若不是有幸獲救,嗜戰不厭的阿瑞斯可能熬不過那次
愁難——兩位兄弟的后母、美貌的厄里波婭
給赫耳墨斯捎去口信,后者把阿瑞斯盜出銅鍋,
氣息奄奄;無情的鐵鏈已把他箍損到崩潰的邊緣。
安菲特魯昂強有力的兒子曾射中赫拉的
右胸,用一枚帶著三枝倒鉤的利箭,
傷痛鉆心,難以彌消。和別的受害者
一樣,高大魁偉的哀地斯亦不得不忍受箭傷的折磨——
在普洛斯,在死人堆里,這同一個凡人,帶埃吉斯的宙斯的
兒子,開弓放箭,使他飽嘗了苦痛。
哀地斯跑上巍巍的俄林波斯,宙斯的家府,
帶著刺骨鉆心的傷痛,感覺一片凄寒,
箭頭深扎進寬厚的肩膀,心中填滿了哀愁。
然而,派厄昂為他敷上鎮痛的藥物,
治愈了箭傷:此君不是會死的凡人。
這便是勇莽的赫拉克勒斯,出手兇猛,全然不顧闖下的災禍,
拉開手中的弓弩,射傷擁掌俄林波斯的仙神!
至于你說的那個人,他因受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的驅使,
前來和你作對——圖丟斯之子,可憐的傻瓜,心里全然不知,
不知斗膽擊打神明的凡人,不會有長久的人生。
即便能生返家園,在戰爭和痛苦的搏殺結束之后,
他的孩子也不會圍聚膝前,把他迎進家門。
所以,盡管圖丟斯之子十分強健,我要勸他小心在意:
恐怕會有某個比他更強健的戰勇,前來和他交手,
免得埃吉阿蕾婭,阿德拉斯托斯聰慧的女兒,
一位壯實的妻子,晚上哭悼不已,驚醒家中睡夢里所有親近的伙伴,
思盼阿開亞人中最好的男子,狄俄墨得斯,
她的婚合夫婿,馴馬的壯勇。”
言罷,她用手抹去女兒臂上的靈液,
平愈了手腕上的傷口,劇烈的傷痛頓時煙消云散。
然而,赫拉和雅典娜在一旁看得真切,
用諷刺的口吻,對克羅諾斯之子謔言。
灰眼睛女神雅典娜首先開口,說道:
“父親宙斯,倘若我斗膽作個猜測,你不會生氣吧?
事情肯定是這樣的:我們的庫普里絲挑引起
某個阿開亞女子的情愛,追求女神熱切鐘愛的特洛伊人,
于是,她抓住阿開亞女子漂亮的裙袍,
被金針的尖頭劃破了鮮嫩的手腕。”
雅典娜如此一番嘲諷,神和人的父親喜笑顏開,
讓金色的阿芙羅底忒走近他的身邊,說道:
“我的孩子,征戰沙場不是你的事情。你還是
操持你的事務,婚娶姻合的蜜甜,把戰爭
諸事留給別的神祇,留給雅典娜和突莽的阿瑞斯操辦。”
神們如此這般地逗笑攀談;與此同時,
地面上,嘯吼戰場的狄俄墨得斯正朝著埃內阿斯沖去,
雖說明知阿波羅已親自守護著他的敵人,
他亦毫不退卻,哪怕面對這位強有力的弓神,而是
勇往直前,試圖殺了埃內阿斯,剝下光榮的鎧甲。
一連三次,他發瘋似的沖上前去,意欲撲殺,
一連三次,阿波羅將那面閃亮的盾牌打到一邊;
但是,當他發起第四次沖鋒,像一位出凡的超人,
遠射手阿波羅開口呵責,發出驚人心魂的喊聲:
“莫要胡來,圖丟斯之子,給我乖乖地退回去!不要再
癡心妄想,試圖和神明攀比高低!神人從不
同屬一個族類,神們永生不滅,凡人的腿腳離不開泥塵。”
聽罷這番話,圖丟斯之子開始退卻,但只是讓出那么
幾步,以避開遠射手阿波羅的盛怒。
于是,射手將埃內阿斯帶出鏖戰的人群,
停放在裴耳伽摩斯的一個神圣的去處,他自己的神廟。
在一個巨大而神秘的房間,萊托和箭雨紛飛的
阿耳忒彌絲治愈了他的傷痛,使他恢復了平時的風采。
其時,阿波羅,銀弓之神,化作
埃內阿斯的形貌,身穿一模一樣的鎧甲。
圍繞著這個形象,特洛伊人和卓越的阿開亞人
互相沖殺,擊打著溜圓的、遮護前胸的
牛皮盾面,擊打著穗條飄舞的護身的皮張。
福伊波斯·阿波羅對勇莽的阿瑞斯喊道:
“阿瑞斯,阿瑞斯,殺人的精狂,沾血的屠夫,城堡的克星!
能否馬上沖上前去,把那個人拖出戰場?
拖出圖丟斯之子,這家伙眼下甚至敢和父親宙斯打斗!
就在剛才,他還刺傷了庫普里絲的手腕,
然后,像個出凡的超人,甚至對著我撲來!”
言罷,他獨自坐到裴耳伽摩斯的頂面,
而粗莽的阿瑞斯則來到特洛伊人的隊伍,激勵他們繼續戰斗,
以斯拉凱王者的模樣,捷足的阿卡馬斯,
敦促普里阿摩斯宙斯哺育的兒子們奮勇向前:
“你們,宙斯哺育的王者普里阿摩斯的兒子,
阿開亞人正在屠宰你們的部屬,你們還打算等待多久?
等他們打到堅固的城門口嗎?埃內阿斯
已經倒下,我們敬他如同對赫克托耳一般,
是的,埃內阿斯,心志豪莽的安基塞斯的兒子。
來吧,讓我們殺入紛亂的戰場,搭救驍勇的伙伴!”
一番話使大家鼓起了勇氣,增添了力量。
其時,薩耳裴冬發話,數落起卓越的赫克托耳:
“你過去的勇氣,赫克托耳,如今何處去也?
你曾夸口,說是沒有眾人,沒有友軍,你就可以
守住城市,僅憑你的兄弟和姐妹夫們的幫襯。
現在,這些人呢?我怎么看不見他們的蹤影?
他們抖嗦不前,像圍著獅子的獵狗,
而我們,你的盟軍,卻在舍命抗爭。
作為你的盟友,我從遙遠的地方趕來,
從遠方的魯基亞,打著漩渦的珊索斯河畔,
撇下我的妻房和尚是嬰孩的兒郎,
撇下豐廣的家產,貧窮的鄰人為之垂涎欲滴的富有。
然而,即便如此,我帶來了魯基亞兵勇,自己亦抖擻精神,
奮戰敵手,雖然阿開亞人在此
既奪不到我的財產,也趕不走我的羊牛。
但是你,你只是站在這里,甚至連聲命令都不下。
為何不讓你的部下站穩腳跟,為保衛他們的妻子拼搏?
小心,不要掉入苦斗的坑穴,廣收一切的織網,
被你的敵人兜走,成為他們的俘獲,他們的戰禮——
用不了多久,這幫人將蕩毀你墻垣堅固的城防!
不要忘卻你的責職,不管是白天,還是黑夜,
懇求聲名遐邇的友軍,懇求友軍的首領,求他們
英勇不屈地戰斗,以抵消他們對你的責辱。”
薩耳裴冬的話刺痛了赫克托耳的心胸,
他當即行動,跳下馬車,雙腳著地,全副武裝,
揮舞著一對鋒快的槍矛,穿巡在全軍的每一支隊伍,
鼓勵人們拼殺,催發戰爭的喧囂。
士兵們聚集起來,昂首面對阿開亞兵勇,
但后者以密集的編隊作戰,一步也不退讓。
恰如季風掃過神圣的麥場,吹散了
簸揚而起的殼片,而金發的黛墨忒耳
正借著風勢剔分顆粒和殼秣,
皮秣堆積,漂白了地表。就像這樣,
馬蹄卷起紛揚的泥塵,把阿開亞人撲撒得
全身灰白,抹過他們的臉面,直上銅色的天穹;
兩軍再度開戰,車輪轉回到拼搏的軌道。
他們使出雙臂的力量,勇莽的阿瑞斯
幫佑著特洛伊人,在戰場上布起濃黑的夜霧,
活躍在每一個角落,執行著金劍王
福伊波斯·阿波羅的命令,后者在發現
達奈人的護神帕拉絲·雅典娜
離開戰場后,命他催發特洛伊人的狠兇。
從那間神秘、庫藏豐盈的房室,阿波羅送回
埃內阿斯,把勇力注入兵士牧者的心胸。
埃內阿斯站在伙伴們中間,后者高興地見到
他的回歸,仍然活著,安然無恙,
渾身煥發出拼戰的英武。然而,他們沒有發問,
將至的戰斗不允許他們這么從容——神們催使他們投入新的格戰,
銀弓之神,屠人的阿瑞斯和爭斗,她的憤怒沒有罷息的時候。
在戰場的另一方,兩位埃阿斯、奧德修斯和
狄俄墨得斯督勵著達奈人戰斗,
心中全然不怕特洛伊人的力量和強攻,
堅守著自己的陣地,像被克羅諾斯之子滯阻的
云朵,在一個無風的日子,凝留在高山的峰巔,
紋絲不動——強有力的北風已進入夢鄉,還有他的
那幫伙伴;要是讓他們呼嘯著從高空
沖掃而下,強勁的風力足以摧散濃黑的云層。
就像這樣,達奈人死死頂住特洛伊人的進擊,毫不退讓。
阿特柔斯之子穿行在隊伍里,不斷地發出命令說道:
“拿出男子漢的勇氣,我的朋友們!抖擻精神,
不要讓伙伴們恥笑,在這你死我活的拼搏中!
如果大家都能以此相誡,更多的人方能避死得生;
但若逃跑,那么一切都將拋空:我們的防御和所要的光榮!”
言罷,他迅速投槍,擊倒前排中的一位首領,
代科昂,心胸豪壯的埃內阿斯的伙伴,
裴耳伽索斯之子,特洛伊人敬他就像對普里阿摩斯
的兒子,因他總是毫不猶豫地介入前排的戰斗。
強有力的阿伽門農投槍擊中他的盾牌,
銅尖沖破阻擋,把面里一起透穿,
捅開腰帶,深扎進他的肚腹。
他隨即倒地,轟然一聲,鎧甲在身上鏗鏘作響。
戰場上,埃內阿斯殺了達奈人的兩位首領,
狄俄克勒斯之子,俄耳西洛科斯和克瑞松,
其父居家菲萊,堅固的城堡,
資財豐足,阿爾菲俄斯河的后代,
寬闊的水面流經普利亞人的地面,
生一子,名俄耳提洛科斯,作為統領眾多子民的王者。
俄耳提洛科斯生子狄俄克勒斯,心胸豪壯的統領,
后者生養了兩個兒子,俄耳西洛科斯和
克瑞松,孿生雙胞,精通各種戰式的壯勇。
二位長大成人,隨同阿耳吉維聯軍,
乘坐烏黑的海船,來到伊利昂地面,駿馬的故鄉,
為阿特柔斯的兩個兒子,阿伽門農和墨奈勞斯,
爭回光榮。現在,幽黑的死亡結果了他倆的人生。
像山脊上的兩頭尚未成年的獅子,
母獅把它們養大在昏黑的深山老林,
它們撲殺牛群和肥羊,